作者:肉丝米面
今天本来在太庙里头跪的好好的秦王朱樉,目光幽幽的站在一旁,双手揣在袖子里,也不嫌热,只是一个劲的对好大侄镖去幽怨的眼神。
朱允熥心有所感,微微侧目转头,就迎上了老二叔那埋怨的眼神。
出京去太平府的时候,老爷子是因老二叔办事不利,才下旨给罚去太庙跪着的。
不过回头一想,朱允熥才反应过来,老爷子这是给老二叔放了个假好生休息休息。
这两年,老二叔去太庙罚跪的次数不少。
每年总要跪那么两次。
朱允熥更是听彩蝶、彩莲两个丫头时常说起,如今只要进了太庙,就能闻到一股子鸡肉香,太庙里头的犄角旮旯地,时不时就能被负责洒扫的宫人打扫出来一堆的鸡骨头。
冲着老二叔挤挤眼,露出一个纯良的笑容。
朱允熥便对着老爷子拱手抱拳,侧过身子:“此物名叫蒸汽机,只需填充煤炭,一人操作,一经启动,便可不费半分人力,驱动、调运、转动万钧重担。”
正阳门后,朱允熥虽语气平静,却是掷地有声,好似这正阳门城门洞成了扩音室,将他所说的每一个字传入在场官员耳中。
鸦雀无声。
“不可能!”
一声高呼响起。
人群纷纷侧目,寻找声音的源头。
就连站在最前面的朱元璋和朱棣父子二人,也不由回头想要找出有这个胆子当众说出不可能的人。
众目睽睽之下。
只见今年刚刚升了工部尚书职的王儁脸颊黝黑,双目之上眉头皱紧。
一下子成了全场关注,王儁却没有丝毫的胆怯。
但是举起双手,冲着朱元璋和朱标作揖施礼,而后缓步上前到了朱允熥面前:“臣任工部,古今工典翻阅无数,从未见过有不费一人之力,便可撼动万钧重物的奇闻。”
朱允熥默默颔首,这位新晋的工部是在用专业知识来质疑自己。
不过,蒸汽机本来就是从未有过的东西,他自然是找不到。
王儁又说道:“固有嬴荡、项羽扛鼎,便被传颂千古,乃大力士也。未有盖过之人,足可见人力又穷时。”
这是借人类比。
朱允熥依旧面带笑容,等待着工部下面的话。
王儁微微皱眉,奇怪的看了眼一言不发的皇太孙,只以为是不是都被自己给说准了,皇太孙幡然醒悟?
那自己是不是话说的有点重了,太不给皇太孙面子了?
王儁迟疑了一下,沉吟后缓声道:“殿下定然是被太平矿那些个谄媚讨好邀功的匠官匠人给蒙骗了,他们好借此哄骗了殿下,想要升官。臣以为,朝廷当下旨申斥此般贼子。”
朱允熥忽的微微一笑。
合着自己还在想这新晋的工部,是不是个理学腐儒。
却没有想到,这货竟然是因为羡慕嫉妒恨。
大概在这位王工部心里所想的,就是一群匠人出身,又如何能弄出什么好东西来,不过是要在工部和将作监官员们的带领下,按图索骥,老老实实的做好朝廷交代的事情就是了。
说好听点是坐井观天。
说不好听那就是矫情,一叶障目不见泰山。
然而,不等朱允熥开口。
詹徽却是哼哼一声,语气有些阴阳怪气道:“工部什么时候养成了不求证,便擅下定论的习惯了?”
王儁刚刚回头张嘴,话音还未放出。
和詹徽并肩而战的兵部尚书茹瑺亦是轻声开口:“殿下所言是与不是,都要我等看过才知。万钧如何,都在那里,称了重便都知晓了。”
王儁张张嘴,很想要引经据典几番,用自己身为工部的专业身份来反驳这两人。
却不想,吏部尚书任亨泰这时候也轻咳一声开口道:“圣人亦是说过,不曾见过的不要乱说,王尚书着相了。”
圣人说过这话?
王儁眉头皱紧,心中疑惑,可如今詹徽三人都站了出来,而在场官员却没有一个人出来为自己说话,他心中已经醒悟了过来。
自己真的是如任亨泰最后那句提醒一样,着想了呀。
王儁感激的看了任亨泰一眼,而后小心快速的从皇帝和太子的脸上扫过。
还好,这二位都没有露出不悦的表情。
王儁当即转身,冲着朱允熥躬身作揖:“臣失言,请殿下降罪。”
朱允熥微微一笑:“工部何错之有,若是工部对这些业内之事不发一言,那才是有问题的。”
王儁目光闪烁了两下,今天是自己操之过急了,张张嘴:“臣……臣有罪……”
咳咳。
朱标终于是站在后面轻咳了一声,出声缓和正阳门后的气氛:“这蒸……蒸汽机的事情是否与太平矿那边的人所说一致,还需朝堂亲眼看到才能知晓,目下还是动起来吧。”
说完之后,朱标有意无意的看了眼儿子。
心里则是想着,回头还得好生教教这混小子,做人做事说话不能太满。
朱允熥点点头,对着后面的解缙和张二工招招手:“先将一台给送到正阳门上去。”
而后,朱允熥便满脸带笑的到了老爷子跟前:“爷爷,您暂且歇息一会儿,等这台蒸汽机吊上城墙,孙儿便用此物不费人力,吊起万钧重物。”
朱元璋盯着大孙子看了好几眼,看不出今日这场是否是在胡闹,便挥挥手:“你且去办事吧,咱就在这里看着。”
朱允熥点头应了一声,就带着解缙和张二工,自去准备装置好将蒸汽机给弄到三丈高的正阳门城墙上去。
这头,内宫总管孙狗儿已经是殷勤的带着人搬来了两把椅子。
“陛下,太子殿下,歇息一会儿吧,老奴看太孙殿下还要准备好一时。”
朱元璋嗯了一声,回头看向臣子们:“你们自行其便吧。”
后面的百官眼看着皇帝和太子都落座了。
又看看还在城墙下带着人忙活的太孙,很显然想要将那什么蒸汽机给弄到城墙上,还得要好一会儿。
詹徽率先转头看向自家吏部跟过来的官员:“让人去工部搬凳子过来,大伙总不能都站着。”
一旁还在为自己今日莽撞了的工部尚书王儁,顿时转头皱紧眉头看向詹老倌儿。
这厮实在打击报复自己?
詹徽则是立马看了过来,老脸上不见红,乐呵呵的笑着:“工部离咱们这近嘛。”
王儁张张嘴,低声骂骂咧咧道:“你怎不去太常寺搬凳子呢。”
工部在东城洪武门东侧,太常寺在西侧,都是离着正阳门最近的衙门。
正在两人相互看不顺眼的时候。
百官忽的发出一阵哗然。
詹徽和王儁两人,立马转头环顾。
只见在正阳门城墙下面,那辆盖着油布的马车,已经被掀开。
一台估摸有四尺高,两尺半宽,五尺长的钢铁构件,沉甸甸的被放置在车厢里。
在越过城墙的光鲜照耀下,这台蒸汽机反射着独属于钢铁金属的光泽。
那些在入京的大明看来极为复杂的,让人眼花缭乱的结构,即便此刻未曾发动,也给了在场君臣极大的视觉冲击感。
这玩意不是凡物!
虽然蒸汽机能否拉动万钧重物,可只是看着样子,没人觉得这玩意是个假把式样子货了。
“全是精铁百炼钢做成的?”詹徽亦是下意识的念叨了一声。
原本看他不顺眼的工部尚书王儁,亦是茫然的点点头:“不下三千斤重。”
“耗费该有几何?”
这话是任亨泰问的。
朝堂小透明郁新低声道:“加之工时匠作耗费,不下千两。”
他刚一说完,詹徽、任亨泰几人便同时皱眉:“嗯?”
郁新一愣,而后立马又道:“这大抵是现在才给蒸汽机做出来的耗费,往后若是铺开了多做一些,匠人们熟练了,几千斤的铜铁也值不当多少银两。”
一直盯着城墙下正在忙活着要给弄到城墙上的茹瑺,则是开口道:“三千斤重,弄上城墙也不容易啊。”
“是滑车(滑轮古称)!”
有工部的官员已经是伸手指向了城墙上被加起来的一组滑轮。
然后,抬起头的官员们都不由轻咦了一声。
滑车这玩意自古就有。
并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只是此刻被架在城墙上的滑车,却又和过往的有所不同。
只见几名匠人领着官兵,在城墙边缘搭起了一个大的钢铁架子,架子最上方又高出城墙。
架子顶部又是一个长方形,上面林林总总的分成了两组,十几个滑车轮被固定在不同的位置。
手腕粗的麻绳就从这些滑轮中间来来回回的穿过,然后一直垂落到了城墙下面来。
随后就是那些匠人带着官兵,将一支支沙包砖石给搬到城墙上。
虽然被城墙给挡住了,但城墙下的官员们大抵都是知晓,这些东西必然是用来压脚的。
“豁!动了!真的动了!”
当城墙上,两队官兵在张二工的指挥下,开始整齐的喊着口号,将两根绳索拉直绷紧,城墙下的官员们齐声倒吸凉气,惊叹不已。
而后就见这估摸有三千斤重的蒸汽机被两个绳索给吊起,脱离了马车,开始悬空上升。
“王尚书,此物也非前人所有吧。”
詹徽笑吟吟的看着城墙上的新式滑车,转头幽幽的对着身边的王儁问了一声。
王儁脸色紧绷,很是难看。
“还得看蒸汽机到底能否吊起万钧……不!能不费人力吊起三五千斤重物,老夫便自请去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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