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肉丝米面
茶室里,从大山里一路赶回清化城,却并没有缓口气歇息过片刻的陈琼,风尘仆仆的进了城主府,经由通禀之后进到茶室里,便跪在了地上沉声请罪。
刚刚煮开的水冲泡出来的茶汤有些烫嘴,所以朱允熥喝茶的动作很慢,而他也仅仅是淡淡的看了陈琼一眼。
一旁的燕世子、太孙部军司马朱高炽,则是坐的笔直,手中捧着一本厚厚的册子,眼帘微微下沉,嘴唇轻轻的动着。
“月前,本部前锋营将军、大明宁王朱权,领兵三千渡河,夺取谅山关,大将军率领中军抵达谅山关。”
“越日,谅山关火灭,前锋营将军不肯休整,再次领兵前出,追击敌部逃兵,共五日,杀敌两千,俘获过三千。大将军中军大帐,立于谅山城外。”
“三日后,大军休整完毕。大将军全军前出,叛逆陈元旦部前军不敌,溃之,谅山城为大将军夺之。此战,大将军部杀敌半万,俘虏万余。叛逆陈元旦部,推至谅江城,以河泽为险抵抗大将军进军路线。”
跪在地上的陈琼已经汗流浃背。
这样的前线军情奏报,本不需要在自己刚刚回城的时候讨论。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专门说给自己听的。
在这份军情奏报之中,大明可谓是天兵下凡,而和大明为敌的陈元旦已经被认定为叛逆,陈元旦统帅的安南叛逆军面对大明军队的时候,就是如土崩瓦解,溃不成军。
陈琼已经不敢想,处在谅江城前线的陈元旦,如今究竟是何等的心火中烧,焦急败坏,却又苦无退兵良策。
恐怕,陈元旦在谅山关丢失之后,就已经写信告知了大明,安南的一切都是黎季犛所为,他和安南陈朝都是忠心大明的。
只是想来,那位作为征南大将军的大明开国公是不会听一句话的。
大明正在以无敌的姿态,占领着安南的一片片土地,将其变成大明的交趾道属地。
这是此刻,陈琼从燕世子话音之中听出来的潜台词。
于是,跪拜在地上的陈琼,脸距离地面更近,屁股也愈发高高翘起。
“十五日前,前锋营将军领兵向西,占领太原城(没找到交趾道太原城之前的名字),西侧宣化城不战而降。前锋营将军转道东出,奇袭谅江城,一战而定。大将军正面进攻,两侧配合,叛逆陈元旦不敌,麾下折损过半,溃退至大罗城,据江而守,征召地方壮丁充实大军,观之或不再退,与城同在。”
安南已经完了。
彻底的完了。
陈元旦哪里是不再退,他是已经没有任何的退路了。
大明已经达到了安南的国都大罗城外,他陈元旦还能让哪里去?
向西躲进深山老林之中?
听说大明那位原本坐镇云南道的西平侯沐英,已经将寮人部的地盘烧成一片白地了。
陈元旦西逃还能打得过西平侯沐英?
向南?
那更不可能了。
清化城这边的两万明军,就是一个负责关门打狗的角色,如今占据清化城的明军,已经将陈元旦南下逃窜的最后一条路给堵上了。
“大将军传信清化城,凡遇南下叛逆军,杀无赦,清化城不得放一人南下。”
陈琼整个人匍匐在了地上,脸上低落的汗水,将地板给浸透。
没有轰轰烈烈的战事,没有可歌可泣的战斗。
安南已经成为了历史上的一笔墨字,此后只会有大明交趾道。
那自己呢?
自己这个陈朝王族之人,安南降卒,又会如何?
陈琼满脸汗珠的抬起头,便看到皇太孙正平静的盯着自己。
他心下一颤,赶忙低下头,莫敢直视。
“臣恭贺朝廷战事捷捷,交趾道地方叛逆肃清在即,国朝承平鸿运,臣俯首甘为牛马走狗,唯愿皇太孙垂怜。”
这一刻,陈琼再也没有了矜持,也将所有的体面都丢的一干二净。
第二百七十五章 对宗室下手
扪心自问。
在这一次回清化城的路上,当陈琼听到那些归来百姓在城门外经历的事情时,他的内心是愤怒的。
一石的安家口粮,到了城主府的嘴里变成了两石。
这一点,陈琼可以自己解释为,这是大明对清化城百姓的格外开恩。
可每一次只要有百姓回来,太孙就会和燕世子一同出城迎接归来百姓,更会将大明在交趾道、在清化城所要做的事情事无巨细的解释一遍。
这就让陈琼很愤怒和不满了。
不是因为这些事情不应该做,而是这样的事情做出来之后,自己所做的事情就形成了鲜明的反差和对比。
自己为什么会变得人憎鬼厌?
无非就是大明太好太好了。
而自己对清化城百姓,从表面上所看的所作所为,却是极其可恶的。
一个礼贤下士,宽待百姓的太孙。
一个是穷凶极恶,动不动喊打喊杀的已经死亡的陈朝王族中人。
傻子都知道谁是好人谁是坏人。
可那些百姓不知道,如果不是因为自己的穷凶极恶,因为自己的死亡危险,他们又如何会轻易走出大山,会安安分分的回到清化城。
如果他们不回到清化城,又如何能够感受到大明皇太孙的恩德,又如何能谈得上分地分房子?
百姓是愚昧的,这一点陈琼在幼年时就清楚的明白。
百姓们的认知不足,他自然没有办法怪罪那些人。
而太孙明显是知道自己在西边大山里的所作所为,却仍然是将自己给对比成了一个恶徒。
这才是问题的关键。
是眼前这位来自大明的监国皇太孙,一步一步一步的将自己给逼到了人憎鬼厌、天地不容的地步。
自己无法怪罪那些愚昧的百姓,可自己又如何敢怨恨眼前这位掌握着整个交趾道百万人生死的大明监国皇太孙呢?
如今,清化城如同一颗钉子,插在交趾的腰腹之处,将交趾一分为二。
北边的陈元旦面对明军,节节败退,溃不成军,已经退到了大罗城里,到了再无后路可退的地步。
而这些年陈朝和南边的占城关系也并不和睦,如今大明到来,外戚黎季犛也只敢带着陈暊逃到升龙城那边,再不敢继续南下进入占城疆域。
用脚想,陈琼都知道,此刻占城北境和交趾接壤的地方,已经是陈列大军。如果不是大明的介入,占城恐怕已经是打进来了。
黎季犛没有退路。
陈暊没有退路。
陈元旦也没有退路。
整个交趾道的本土人都没有退路。
他陈琼又如何能够有退路。
彻彻底底的当大明,当眼前这位年轻的监国皇太孙的门下走狗,是陈琼能想到的唯一的一条退路。
前路,就掌握在眼前这位尊贵的少年郎手中。
求生的欲望,让陈琼放弃了所有的尊严。
朱允熥慢悠悠的抬起眼帘,静静的注视着匍匐在自己面前的陈琼,这位安南陈朝王族的降臣。
他无声的偏头看向一旁的朱高炽,便看到对方正一脸古怪的盯着自己,眼里的神色大抵是在说自己就是那个最心黑的人。
而朱允熥,却是轻笑出声,脸上带着和煦的笑容面朝陈琼:“陈卿何罪之有?孤早先便与陈卿说过,在孤面前不必如此大礼,快快起来吧。一路风尘仆仆赶回清化,路途劳顿,快饮一杯茶。”
“臣有罪,不敢起,更不敢受殿下所赐。”
陈琼却耿言开口,人则还是匍匐在地上。
朱允熥眉头一凝:“是否有罪,乃朝廷律法裁!”
匍匐在地上的陈琼,浑身微微一颤。
他心怀惶恐,脖颈僵硬,小心翼翼的抬起头,目光闪烁着的看向脸色阴沉的皇太孙。
仅仅是一眼,陈琼便又低下头,沉声道:“臣领命,谢恩。”
随后陈琼才双手撑地,慢慢的爬了起来。
只是姿态仍然谦卑不已,鞠偻着身子,低着头,双手合在一起。
朱高炽歪着头看了陈琼一眼,觉得这人大概是已经被熥哥儿折腾的够够的了,再折腾下去,这人便不能用了。
为了缓和气氛,安抚对方内心的惶恐。
朱高炽瞥了朱允熥一眼,然后微微起身,将一杯冒着热气的碧绿之中带着一抹金黄的茶汤,放在了陈琼的面前。
“一路赶回来,陈公还是先喝口茶吧。”
陈琼立马侧身,微微一个点头躬身作揖,而后便又默默的回正了身子,保持着现在的姿态。
这人大概是被吓坏了。
被自己,被大将军,被交趾道目前的局势,给彻底的吓坏了。
朱允熥有些无奈。
看出陈琼心中的惶恐是为了什么。
他只得是轻声开口,暗示道:“大明,不会做那卸磨杀驴的事情。不贪不奸,朝廷自会赏罚分明,有才、有德者居高位,掌权柄,朝廷委以重任,推心置腹。于是,我大明开四域,化外莫敢不从。”
自己是有些本事的。
只是,自己的德行……
似乎就有些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样子了。
陈琼不是傻子,听得懂如今皇太孙还没有打算杀了自己,好安抚清化城百姓的想法。
心中一根紧绷着的弦也终于是稍稍松了一些。
陈琼上前一步,躬身合手举臂道:“臣唯殿下马首是瞻,敢有不从,便叫臣生死两难,魂飞魄散,不入六道轮回,为这人间一游魂。”
朱允熥微微一笑,敲打警醒过,如今也该到了给他一个甜枣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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