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南希北庆
张斐道:“王学士误会了,我的这些问题,并非是在指责任何人没有做到尽善尽美,我只想问清楚一个问题,就是在整件事中,是否有法可依,这对于我们检察院是否起诉是至关重要的,如果无法可依,那我们检察院又凭什么进行起诉。”
王安石想了一会儿,道:“公检法的制度,确实难以判定河道上的事。”
张斐笑道:“但是目前看来,旧司法制度其实也很难判定,有人说滥用民力,也有人说没有滥用民力,到底这里面没有一个具体判定标准。”
韩琦抚须笑道:“我算是看明白了,他这听证会,目的是指出弊政,而不是针对谁。”
富弼道:“你只道出其一啊。”
韩琦问道:“其二是什么?”
富弼道:“如此类事,朝廷是可以个惩罚,就看官家愿不愿意,但制定出详细标准,那么公检法便可介入。”
韩琦恍然大悟,道:“也就是说在此之前,公检法确实无法介入。”
富弼稍稍点了下头。
王安石想了一会儿,道:“的确,目前未能准确估算出,不过这一点朝廷已经意识到,因此在事业学院中,我增加了农学和水利学。”
学得真好,都会借机打广告了。张斐强忍着笑意,“多谢王学士。”
王安石隐蔽地瞪他一眼,赶紧起身离开,是一秒都不想多待。
接下来,张斐又将司马光给请上来,这必须得对等,要是请王安石,不请司马光,小心司马光三天不搭理你。
司马光坐在程颐身旁,炙热地目光看着张斐,好似在催促,快快快问,老子已经等不及手撕那贼。
张斐是心领神会,直接问道:“我请司马学士上来,也是询问清楚,就是有关河防大臣的权力问题,不知司马学士可否认同王学士的。”
“方才他说得简直就是一派胡言。”
司马光当即怒斥道。
王安石似乎早有预计,颇为嫌弃地摇摇头。
张斐问道:“此话怎讲?”
司马光道:“若依那他所言,河防大臣就可以无法无天,甚至可以征召一州百姓服役,以及肆意破坏百姓良田,但这怎么可能。”
张斐道:“是有相关制度限制的吗?”
“当然是有的。”
司马光道:“河防大臣的职权,就只是在于监督各地官府是否有根据朝廷拟定的计划修建河道,他应该如你方才所言,先视察河情,制定计划,如拓宽多少,需要多少劳役,多少时日可以完成。
这个数目可以不具体,但至少要有一个大概数目,然后上书朝廷,再由朝廷决定是否采纳。
如果采纳的话,朝廷再下令地方官府,地方官府再依令行事。这才叫做依法行事。”
他神情激动,好似憋了太久。
张斐道:“但是我有查阅相关制度,确实是没有一套标准的制度,也没有明确河防大臣的职权。”
司马光哼道:“那是因为制置河防水利司乃是新设的官署,自然是没有完善的制度,但如果制置河防水利司能够决定一切,岂不是有违祖宗之法,再加上朝廷并没有废除旧的完善监察制度,故此相关监察部门,还是能够制衡这制置河防水利司。”
张斐点点头,道:“但即便如司马学士所言,问题依旧,怎么判定是否滥用民力,怎么判定民田、民宅是否应该纳入工事中。工事所需劳役、钱粮,这统统都没有具体规定。
假设以前监察制度仍旧有效,那么这些监察人员,又如何判定这些问题,会不会如王学士所言,他觉得需要两个人,而你觉得只需要一个人,两个人便是滥用民力,这工事永远都完不成,而且,司法也难以介入。”
司马光点点头道:“你说得很对,如果有一套标准的话,那当然是非常好,这方面确实有待完善。”
张斐问道:“那这属于谁的责任?”
“属于!”司马光突然瞧了眼张斐,道:“属于我们这些大臣的责任。”
但随后他又马上补充道:“但是治水的目的是为百姓避免水患,若是劳民伤财去治水,害得百姓无家可归,无田可种,为得又是什么?
就拿此案来说,是不是真的要在寒冬腊月,且缺衣少粮的情况下,去扩建那一点点河道,即便完善此番任务,其实也不足以抵抗洪水,此非一日之功,自然不能急于一时。
隋炀帝修运河,唐太宗也修运河,为何结果又是截然相反,原因就在唐太宗会体恤百姓,同时制定非常完善计划,是绝不会急于一时,修建运河可是贯穿整个唐朝。
而程都监之所以督促他们赶工,只因他好大喜功,而不顾士兵死活,难道朝廷要鼓励这样的行为。
以史为镜,可知兴替,急于一时,往往会导致更加恶劣的后果,倘若程副使将水兵拒之门外,使得水兵认为,这横竖都是一死,那他们又会做出怎样的事情。
虽然无法判定多少劳役算是滥用民力,但至少可以根据当下工事急缓,当地民生情况,来判定有无滥用民力,有无破坏民田、民宅。”
张斐直点头道:“司马学士言之有理,但检察院不能遵循理来行事,而应该遵循制度、规则、法律。
关于对程都监的指控,似乎都没有准确判定标准。”
这小子有时候比我还死脑筋。司马光道:“怎么没有?你可以去查查看,在征召劳役的时候,有多少徇私枉法的行为。”
张斐道:“但是具体征召劳役,是地方官府所为,如果这其中有问题,那应该追究地方官府的责任,制置河防水利司,并不直接参与征召劳役的过程。”
司马光道:“他们也只是服从制置河防水利司的命令。”
张斐道:“在制置河防水利司的命令中,可有指明,可以在违法的情况去征召劳役?”
司马光急切道:“但是制置河防水利司的命令,就是逼着地方官府不遵守法律。”
张斐道:“但程副使就是以律法为由,拒绝了程都监的命令。”
“?”
闭环了。
司马光是有气无力道:“因为他们担心遭到程都监的报复。”
张斐道:“关于这个问题,适才我也向程副使询问过,司马学士可有不一样的答案?”
“没有!”
司马光双目一合。
真是生无可恋。
第六百九十三章 听证会(三)
在司马光看来,张斐就是在耍流氓。
虽然司马光是绝对赞成程颐的这种做法,要据理以争,捍卫法度,但他也理解那些官员心里的担忧。
如果他们拒绝配合程昉,那只有极小的可能性,会得到善果,大多数都是会得到恶报的。
因为王安石设制置河防水利司,目的就是为了统揽大权,地方要是不配合,他能给你好果子吃吗?
谁又敢轻易得罪这些统揽大权的宦官。
到底大家混到今天这个地位,也都不容易,谁都非常珍惜。
可表面上来说,又是程颐这种做法值得推崇,张斐要这么去抬杆,完全不顾这人情世故,你也确实说不过他。
不过这宋朝也真是搞笑,这前线打仗,后方排兵布阵,事无巨细,都直接是将兵马布置到河里面去,但如这种事,又是模模糊糊。
张斐见司马光气得眼睛都闭上了,不禁微微一笑,道:“非常感谢司马学士能够出席作证。”
司马光双目睁圆,“这这就问完了?”
他只觉自己屁股尚未坐热。
张斐笑道:“但是我看司马学士,好像也没什么可说得。”
“谁说没有。”
司马光激动道。
张斐立刻道:“司马学士请说。”
王安石阴阳怪气道:“真不愧是顶头上司,可以无视规则。”
司马光听罢,不由得怒瞪王安石,我坐在这里,你竟然打岔,是谁不守规矩?
张斐笑道:“王学士此言差矣,这不是庭审,而是听证会,我们检察院还是希望能够听取更多的建议,如果王学士有要补充的,我们待会可以再请王学士出席作证。”
王安石不做声了。
张斐又向司马光道:“司马学士请说。”
司马光道:“圣人云,民惟邦本,本固邦宁,就是再加固的堤坝,再漂亮的工程,若失民心,也将不堪一击,若因治水而损民者,这不就是本末倒置吗?
隋炀帝修建运河,为后世所用,可谁又会去歌颂隋炀帝。而程都监所为,虽不及隋炀帝,但也只是因为明主在上,他不敢肆意妄为,不过现在也差不了多少了。
你去查查看,自程都监修建河道以来,河北地区,贼寇又无增多,长此下去,只怕隋末之景,必将死灰复燃。
害民误国,难道无法可治其罪?”
他这一番话,说得慷慨激昂,引得不少官员是频频点头。
就连曹太后都甚觉有理,是轻轻点了下头。
水患是能祸害一方,可民心要没了,国家也就没了。
张斐却还是一脸纳闷道:“司马学士所言,甚是有理,我也很好奇,这史书上常说滥用民力,大兴土木,等等,但为什么就是没有一个标准来判定?”
司马光激动道:“你为何要纠结这一点。”
张斐苦笑道:“因为这是检察院开得听证会,检察院要的是证据,依照的是律法。”
司马光彻底颓了,“老朽无话可说。”
张斐忙道:“那就暂且请司马学士下去歇息下,待会若有需要,再请司马学士上来作证。”
司马光理都没理,起身就走。
礼仪?
礼个头哦!
一刻都不想多待。
王安石、吕惠卿暗自得意,听着好像程昉不对,但问下来,就是无法将程昉定罪。
一旁的程颐只觉一阵劲风吹过,偏头瞧了眼司马光,不禁又瞧了眼张斐,心道,看来真不是君实相公他们小题大做,而是我程颐太过狂妄自大,这公检法可真是不一般啊!
张斐又朝着王巩点点头,王巩传河北转运副使周革出席作证。
那边司马光回到椅子上,一屁股坐下,独自在那生着闷气。
旁边的吕公著劝说道:“君实啊,你也不是第一回 跟张三打交道,怎还这般沉不住气,与那小子置气。”
司马光很是不满道:“此案涉及的问题那么多,而他就专门挑着这一点来问,这算得了什么本事,这又是什么听证会。”
到底这旁观者清,吕公著道:“可话又说回来,不管他怎么问,可最终都会卡在这个问题上,那这就是一个问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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