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南希北庆
如今陈明愿意去谈,对他们而言,就已经是非常成功了。
因为在此案中,他们是没有资格跟检察院交涉的,检察院凭什么搭理他们,双方的利益完全就是南辕北辙。
要知道检察院目的就是要将这些人绳之于法。
这种事只有税务司去谈,因为检察院的介入,是会影响到税务司的利益,而双方都是为求捍卫国家和君主的利益。
随着皇庭门前的商业陆陆续续建起来,皇庭收入增加,也就不需要亲自派人去款待检查员、皇家警察和证人,这检察院方面的午饭、午休,全都是安排在大狗酒楼的后院,但这只是暂时的,因为那边白矾楼的分店已经在专门为他们这些人设计了休息场所。
樊正是肯定要将这一笔买卖给夺过去的,因为他们白矾楼走得就是高大上的路线。
这就是张斐最初跟他说的“文化”。
当陈明来到检察员们的休息区域时,发现里面坐着不少人,元绛、蔡延庆、韦应方等人全都在。
而苏辙则是一脸无奈。
“这么多人?”
陈明微微一愣。
韦应方起身拱手道:“恭喜!恭喜!税务司一战成名,令我等是大开眼界啊!”
“何止是大开眼界,简直是不可思议,吾等羞愧不已。”
“有税务司在,何愁财政不兴。”
这些官员见到陈明到来,心中一喜,马上站起身来,一顿彩虹屁,就事论事,表面上他们肯定是要税务司站在一边的,收税可是官府最为重要的任务,即便从实际出发,他们也得委曲求全,因为他们现在都不知道,陈明手中握有他们多少证据。
“各位言重了,目前官司尚未结束,陈某不敢言功。”
陈明还是那张面瘫脸,又向苏辙道:“苏检察长,有点事,我想跟你谈谈。”
苏辙点点头,可“好”字还未出口,那何春林就腆着脸道:“陈税务使,什么事还得瞒着我们,私下跟苏检察长谈,我们可都是支持你们税务司的。”
这话说得,陈明都不知道该如何回了,我特么不瞒着你们瞒着谁。
搞笑吧!
元绛点点头道:“是呀!大家都很关心这税务的,若有什么问题,我们也可以帮帮忙。”
韦应方他们纷纷点头。
其实他们就是来守着苏辙的,如今官司打到这里,重点已经不是钱,那么关键就是检察院,毕竟税务司那边是肯定没得救了。
他们担心陈明一个人无法说服苏辙,于是等在这里,帮着陈明一块向检察院施压。
同时,他们还硬是将元绛、蔡延庆都给绑架过来。
元绛当然乐于卖他们人情,到底官府政策,还得依靠他们来执行。
苏辙眼中闪过一抹笑意,但嘴上却故作无奈道:“这里也没有外人,若不是什么机密之事,大家就一块谈谈吧。”
“我无所谓。”
“陈税务使,快快请坐。”
陈明话一出口,这些官员真是恨不得直接将椅子塞到他们屁股下面。
坐下之后,陈明立刻道:“是这样的,如今那一百三十二个被告,都已经愿意认罪认罚,但他们有一个条件,就是不再追究他们贩卖私酒、私茶的罪名。”
苏辙听罢,眉头一皱,颇为不满道:“你们税务司负责查税就好了,是否追究他们的罪名,那是我们检察院的事,税务使不应过问才对。”
陈明点点头道:“苏检察长说得是,我们税务司的职责就是追查逃税,但是他们认罪的话,能够节省我们税务司很多的人力物力,我们不得不考虑这些问题。”
苏辙皱眉道:“所以陈税务使打算包庇他们?”
陈明道:“如果我要包庇他们,那我何必来跟苏检察长谈,我只是希望苏检察长能够体谅我们税务司的不容易,之后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做,如今这新的一年又开始了,我们的人是每天都需要关注所有人的收入,我们并没有太多精力耗在这上面。”
苏辙皱眉道:“但他们确实有违法的嫌疑,我们检察院也不能视之不见,听之不闻,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是我们的失职,也还请税务使体谅下我们。”
韦应方就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是坐立不安,这苏辙的性格他们也都知道,就是一块硬骨头。
元绛、蔡延庆看在眼里,心里暗笑,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如今他们竟然还得依靠税务司,来帮助渡过这一坎。
这是多么的讽刺啊!
要知道此时此刻,他们还对税务司是恨之入骨啊!
陈明道:“据我们调查所知,除他们之外,整个河中府还有上千个乡户,在偷偷酿酒,故此我认为在酒税方面的制度方面,存在诸多问题,如果要严查这方面的话,这会引发很多问题的,到时我们税务司也会被迫卷入其中,使得我们分身乏术,导致无暇顾及今年的税收。”
他话音刚落,韦应方他们真是忍不住了,立刻是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理由也就是李敏、陆邦兴他们方才说得那些,当然,他们可不会将责任归咎到官府,而是将责任全部归咎于当前的制度。
这个榷酒制度确实捞的太狠了一点,百姓也没有办法,只能偷酿一些,过过嘴瘾。
你要查的,打击面就可能会变得非常广,到时可能就无法收场啊!
那些百姓可经不起这么罚。
蔡延庆也都跟着说道:“这酒虽然不是盐,但是许多人也都已经习惯于喝酒,若是没酒喝的话,这确实会对地方安定造成非常严重的影响啊。而目前的榷酒制,也确实存在着一些问题,导致很多地方是难以卖到合法的酒,就跟那贩卖私盐一样,故此之前官府也只能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是非常过分就行。”
元绛也抚须道:“如今税务司是按照收入算税,乡户私自酿酒去卖,但又将这部分收入交税,这到底还算不算是贩卖私酒,可能还不能确定。”
苏辙心里其实非常认同蔡延庆这话,让他去告那些偷酿私酒的百姓,他也做不到,这神色虽略显动容,但嘴上却道:“但规矩就是这么定的,我们检察院可以体谅税务司的难处,放过他们一回,那以后怎么办?将来人人都以此为由脱罪,那这将会严重伤害国家利益,我们检察院也决不能允许这种情况。”
此话一出,大家皆是沉默不语,目光偷偷瞄向元绛。
这涉及到制度改革,他们可无权决定,只有从京城来的转运使才有这方面的权力。
元绛是哀其不争地扫视一眼,叹了口气,“好吧!我答应你,今年我们将会完善这些方面的制度,以避免再出现这种情况,也好让公检法更加顺利地执法。”
苏辙微微皱眉,似在权衡什么。
韦应方他们也赶紧跟上,给予各种保证。
苏辙瞧了他一眼,见这火候也差不多了,叹了口气,“好吧!我可以暂时答应你们,如果官府能够尽快完善这方面的制度,我们检察院这回可以不予追究,但如果官府并没有解决这个问题,我们检察院也会重启对此事的调查。”
元绛点头道:“一言为定。”
此话一出,韦应方他们是同时松了口气。
头顶的乌纱帽可算是保住了。
苏辙又道:“若无其它事,我们想要休息一下。”
言下之意,事情谈完了,你们就别赖在这里了。
“抱歉,打扰多时,我们先告辞了。”
一众官员立刻起身。
出得酒楼,元绛就愤怒地看了他们一眼,“我们事先就跟你们打过招呼,别抱有侥幸心理,可你们将我的话是尽当耳边风,我转运司的脸都给你们丢尽了,若再有下次,你们就自谋生路吧。”
说罢,就挥袖离去。
韦应方等人个个脸红的跟猴子屁股一样,心里满是内疚。
事实上元绛和蔡延庆都提醒过他们,如今又逼得元绛出面帮他们扛下一切。
完善这方面制度,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啊!
蔡延庆看在眼里,暗笑,你们这些人就只懂得自作聪明,岂是这两只狐狸的对手,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还得感到羞愧。呵呵。
他立刻追了上去,低声向元绛道:“元学士,可真是好计谋啊!虽然这一招你们已经用过多次,但还能屡试不爽,令人无从察觉,令蔡某钦佩不已。”
元绛却是瞧他一眼,“蔡知府此话从何说起?”
蔡延庆一愣,道:“怎么?这难道不是你跟张庭长商量好的?”
元绛摇摇头,“事先那臭小子可未有跟我说起过这事,我跟你一样,也是刚刚才知道的。”
蔡延庆不免一惊,元绛没有必要在这个问题上跟他说谎,不禁问道:“那这是?”
元绛呵呵道:“这方面确实存在不少问题,不是吗?”
蔡延庆稍稍点头,又问道:“那你打算如何完善这方面的制度?”
元绛道:“目前尚无头绪,不过我相信张三那小子肯定是已经想好了,到时我们去问问便可。”
经过正午这黄金一个时辰的操作,各方终于达成了共识。
李敏在得到税务司保证后,便与之签订认罪协议,其中也就包括,合法解除被告与证人的雇佣关系。
然后邱征文就拿着这份认罪协议,去找皇庭,张斐自然是不会多说什么,立刻就让人发布通告,由于所有被告全部认罪认罚,下面的审判就取消了。
“这可真是太便宜他们了。”
许芷倩一边收拾着已经快要没用的证据,一边抱怨道。
她还是更喜欢那种黑白分明庭审,而不是这种暗箱操作,私下和解,虽然达到了目的,但总觉得不是那么的光明正大。
张斐解释道:“没有办法,我们必须要接受这一切。”
许芷倩美目一瞥,“为什么?”
张斐道:“首先,鱼死网破,我们也会损失不小。其次,如果检察院介入,依法这些罪名可都不轻,一旦我们将他们全部重判,我相信京兆府的大财主们,宁可接受当地百姓造反、暴动,也不愿意让公检法过去。”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想凭借这一场官司就扭转乾坤,这几乎是不可能的,张斐底线很简单,就是在规则允许范围内,这也是为什么他事先就宣布,首犯免于刑罚。
没有这个规定,必然是鱼死网破。
许芷倩道:“现在他们也可能不愿意了。”
张斐道:“只要他们合法交税,他们每年收入还是非常可观,故此他们也不会拿性命来跟我们拼杀,还没有到那个地步,而且从某种角度来看,我们公检法恰恰是制衡税务司的存在,他们也都会掂量掂量的。”
张斐不能要在河中府占山为王,而是要对外扩张的,这也是他们公检法今年最重要的工作,故此就不能将事情做的太绝,如果横竖都是死,那会极大的阻碍公检法的推广。
但公检法的退让,与之前官府的和稀泥还是不同的,公检法的退让,是在规则之下。
是控辩双方先达成何解,皇庭才取消审判的,而不是控辩中的任何一方跟皇庭达成何解,皇庭再利用权威取消审判。
这还是有本质的不同。
这种弹性是非常重要的。
不过仅凭上午的审判,就已经对河中府有关权贵、地主,造成极大的冲击,他们哪里见过这些手段,这绝对凌驾于他们官府之上的。
而且,他们是非常清楚,整个河中府逃税肯定不止那一百三十二个。
那么他们就在想,这事完了吗?
今夜注定无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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