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大法官 第705章

作者:南希北庆

  许芷倩立刻道:“故此苏小先生所想也没有错,他也想借由法令,去迫使朝廷清除弊政。”

  张斐无奈地道:“我没有说他有错,我只是认为这其中风险太高,根据他的想法是,我们先要将此案闹大,吸引更多人来告状,然后判定官府要给出巨额赔款,对方肯定会以财政问题,向朝廷施压,从而让朝廷意识到这其中的问题,逼迫朝廷做出更改。但是。”

  他摇摇头道:“这些问题朝廷并不是不知道,也曾有过商议,但最终未有做出任何改变,也就是说,官家和那些宰相,心中还是诸多顾虑的,他们是完全有可能,驳回我们的最终判决。

  一旦朝廷驳回,这会使得我们得不偿失。不但帮不到陈光,反而可能会杜绝更多陈光上诉的机会,以及让那些贪官污吏更加有恃无恐。”

  许芷倩听罢,也不再多言,只是与高文茵郁闷地对视一眼。

  入夜不久。

  刚刚洗完澡的许芷倩,身着一件玉白色绸缎睡衣,露出那雪白、修长的玉颈,冷艳中,平添一丝高贵。

  来到卧房,见张斐又半躺在那大长椅上,夹着腿,轻轻摇晃着光溜溜的脚尖,手拿着一份文案,看得十分入神。

  她走上前去,一把从张斐手中夺过文案来,“就不怕把自己给看瞎么。”

  张斐瞧她一眼,诧异道:“你这工作狂竟然好意思说我。”

  许芷倩一本正经道:“若非特殊情况,我可也是尽量在白天将事情做完,不会像你这般躺着看,烛火离你这么远,能看的清楚么。”

  张斐竟不知如何辩驳,伸手将她拉到怀里来,嘻嘻笑道:“洗完澡了。”

  许芷倩轻轻拍了一下他那作怪的大手,倒也由着他,余光突然瞟了眼那文案,美眸一转,“你不是说,苏小先生的办法风险太大,不能这么干么,那你为何方才还看得这么入神。”

  张斐笑道:“所以能够将风险降低,那么就能这么干了。”

  许芷倩期待道:“那你可有想到办法。”

  张斐朝着她手中的文案勾了勾手指。

  许芷倩下意识便想将文案递给张斐,可转念一想,不行,我若给他,那,那岂不是显得我很虚伪。她还是强忍着好奇,一本正经道:“算了!明,明儿再看吧,要,要注意休息。”

  张斐岂不知她的性格,瞧她那纠结的神态,当即没有忍住笑出声来,一把将她抱住,“你这小妮子。”

  便是亲吻了上去!

  一个时辰后。

  许芷倩整个人趴在张斐身上,薄薄的丝被经受不住那玉背的嫩滑,稍稍向下滑落少许,露出那性感香肩。

  “张三,你到底有没有想到办法?”

  “不是说明儿再说么?”

  “闲聊呗,反正现在也没事。”

  许芷倩撅着红唇,娇滴滴道。

  “好吧。”

  张斐点点头,“看你方才还算是比较配合的情况,我就与你说说。”

  许芷倩登时脸红入血,娇艳欲滴,啐了一声,又道:“还不快说。”

  张斐一手曲臂枕头,一手轻轻抚摸着许芷倩,“你可还记得,你曾与我说过,这军费虽然是固定的,但是钱币只占少数,一般是仓库里面积压了什么就发什么,然后折算成相等的货币价值就成了。”

  许芷倩好奇道:“你这与之前说得风险有何关系?”

  “先别急,听我说完。”

  张斐笑着瞧她一眼,又继续道:“你还说,有专门的牙人干这事,将这些货物,兑换成钱粮。”

  我有说过这事吗?好像是有说过。许芷倩自己都有些不太记得,因为这只是中间很不起眼的一个环节,眼神变得更加困惑,她不明白,张斐为什么看重这一点。

  又听张斐言道:“而我方才看过你整理过的文案,发现朝廷规定的军饷,禁军每年大概在五十贯左右,而厢兵则是在三十贯左右,其中货币占比并不高,禁军士兵每年最高是拿十二贯,普通一点的是拿七八贯,最差地厢兵每年是拿五六贯。

  占比大概在五分之一。”

  许芷倩点点头,嘴上却道:“我还是不明白你的意思。”

  张斐笑道:“根据苏小先生所言,对于裁军,朝中大致分为两派,文公和司马学士是赞成裁军的。

  官家、王学士、陈枢密是不赞成的。故此我们得想办法先说服官家和王学士,如此朝廷才会支持我的判决。

  而他们不愿意裁军大致原因可分为两类,其一,就是渴望在边境有所作为,裁军显然是不合他们的主张。

  其二,就是担忧裁军会引发这些被裁掉的士兵聚集为贼。”

  许芷倩道:“故此我们需对症下药,说服他们。”

  “当然不是。”

  张斐摇摇头道:“对症下药,哪里还轮得到咱们,只怕文公他们都已经说得十分透彻。我们得抛出一个更大的诱惑,去影响整个平衡。”

  “更大的诱惑?”

  “不错。”

  张斐点点头道:“就是我们方才提到的军费问题,如今这种军费结构,看似不少,但实则是令士兵们苦不堪言,因为只要涉及到折算问题,必然会令百姓有巨大损失。

  既然牙人可以将那些货物兑换成钱粮,那朝廷何不直接开一个质铺,再配合王学士的均输法,将这些货物变现成钱粮,由士兵自己来领。

  如此,便还可以杜绝一些吃空饷的情况。”

  其实目前宋朝吃空饷还算是比较少,但是是在增加的趋势。

  “更主要的是。”张斐笑道:“王学士正在筹备青苗法,所谓青苗法,就是想要对百姓放贷,那就需要本钱,需要一个理财机构去干这些事。不仅如此,根据你所整理的文案来看,目前的军费管理,简直就是一塌糊涂。

  三司就连地方的舟船修葺所需之料,也都要记录在案,这也必然会使得账目庞杂无序,给予那些贪官污吏,更多便利。

  其实中央只需要控制钱、粮、布、盐、茶、马,等相关财政就行了,如柴碳、驿料、修造、竹木、车马,这些可交由地方财政,那么也可以归入其中,再配合均输法和青苗法,如此便能够形成一个超级庞大的理财机构,这就足以打动王学士,令他支持苏小先生的计划,借着我的判决,去迫使朝廷做出改革,以便于自己的新法。

  而公检法和新法,统统属于官家的核心利益,而裁军又能够减轻财政负担,诸多利益之下,官家必然也是会动心的。”

  许芷倩这才彻底明白过来,突然又问道:“那如何安置那些被裁掉的士兵?”

  张斐道:“这一点我还没有细想,不过想要支撑这个庞大的理财机构,也是需要不少人力的,再加上警署那边也需要不少人力,应该能够消化大部分。”

第五百三十八章 故技重施

  苏辙说自己扛下一切,且不说他能否扛下,即便能,这对于他的政治仕途而言,也只是一个小坎,以他的能力和才智,以及他在朝中的人脉,将来还是能够东山再起的。

  很轻松!

  这都不用去怀疑。

  但是对于张斐而言,整个公检法都是他的心血,检察院也是他的,他可没有将检察院看成是别人家的。

  你拿我家的家业去赌,你当然说得是义不容辞。

  但话又说回来,这都是公检法必须要面对的,如今苏辙主动提起,这倒是一个好机会。

  所谓风险有多高,这利润就有多大,张斐得认真去考虑这件事的可行性。

  于是,他让蔡卞他们,认真查阅相关律例和相关制度,自己则是与许芷倩,讨论制度改革方面的事宜。

  目前来说,他不能只考虑判决的快感,他还得考虑到政治后果,要知道如今公检法的强势,它就不是一种共识,不是一种制度,而是皇帝加上一众大佬的支持。

  他必须要说服这些大佬,继续给他提供支持,他才敢玩大一点。

  然而,就在他为此案蓄力期间,关于绥州的一案,以及河中府各种官员的弹劾奏章,如雪片一般传到京城。

  全都是加急快马。

  要知道此案引发许多文官们的不满,只不过他们也知道,跟张斐较劲没啥意义,这最终做主还是朝廷。

  要说到写奏章弹劾,那可是他们的强项。

  他们不再谈论这种谔的对错,因为相比较起来,种谔已经不够看的,他们主要是针对那几个指导原则。

  这明显是偏向武将的。

  他们知道,这么写,在朝中一定能够获得很多支持。

  果不其然。

  这消息一传到朝廷,立刻引发轩然大波。

  朝廷里面毋庸置疑,绝对是文官的天下,直接屋顶盖都骂翻了。

  这是谁给他的权力?

  富弼顿时感觉亚历山大,我特么就提了一句,不曾想那小子竟然玩得这么大。

  与此同时,详细的庭录也送到汴京。

  张斐也不傻,当时审完,他就马上将庭录整理好,且是一式三份,给皇帝、政事堂、审刑院送去。

  而以王安石为首的革新派,则是强烈支持此次判决。

  垂拱殿。

  “陛下,那些质疑此次审判的人,真是非愚则诬。根据庭录来看,张庭长是带有偏袒,但他不是偏袒武将,而是偏袒那些为国立功之人,无论是文官,还是武将。

  在庭录的最后,张庭长也说得非常明确,如果种谔当时出击失败,肯定就不是这么一番判决。而理由则是国家和君主利益,此乃法制之法的最高原则,难道这也有错。”

  王安石是神情激动,口沫横飞。

  为什么赵顼会如此看重王安石,就是因为他们的最终目的是完全一致,就是要收复旧地,开疆辟土,成就霸业。

  王安石为人是走儒家路线,但政治主张,则是更偏法家。

  法家就是讲究霸业。

  庭录上每一个字,他都是非常支持。

  赵顼听得是连连点头,嘴角都微微上扬。

  陈升之、韩绛一看赵顼的态度非常明确,赶紧站出来表示支持。

  反观富弼、司马光,则是犹豫不定。

  这人是司马光安排去的,权力又是富弼支持的,这要站出来反对,不是自打嘴脸吗?

  文彦博心如明镜,于是站出来道:“这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此法不能令我军常胜,且会破坏军法,到时前线将士,不听命令,一味贪取战功,所造成的后果,是不可估量的。”

  王安石立刻道:“文公此言有以偏概全之嫌,张庭长未有破坏国法,而给予判决指导,也就是说,违法还是要接受审理的,但可以根据其此战胜败,以及对国家和君主利益得失,给予不同的判决。

  战争不就是为此吗?张庭长有句话说得好,战争的原罪就是失败。

  这也是非常合理的,且自古有之,听取命令,战败者,依然是要受到惩罚,而未听命令者,且立大功者,往往会给予奖赏。

  而且,张庭长考虑的是面面俱到,且更加遵从国法,而不是破坏国法,故而他首先强调战争是政治的延续,这充分说明,无论如何,违反国家决策者,必定是违法的,且只适用于最前线的战斗人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