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南希北庆
方才司马大学士提到地主过得不好,百姓过得更苦,是这么回事。可为什么会这样?主要不是说朝廷不讲道德,而是说朝廷不遵守律法。
可见轻徭薄赋,藏富于民,是一定要基于律法之上
,而不能说基于道德之上。因为道德是个人自我约束,而律法是公权约束个人。
司马大学士就不可能做得到,将财富都集中在那些有德之人手中,有一个韦愚山,就一定会有第二个。这纯粹就是在赌,个人利益可以赌,但是国家利益是万不能这么做的,我方才引用宋襄公的故事,其实也就是想说明这一点,国家建设,是必须要有章法的。”
司马光问道:“你说完了没?”
张斐道:“差也差不多,我只是想说,律法已经给予那些人特权,还要违法,就很过分了,应该严惩。”
司马光直点头,道:“你方才说道德是个人约束,律法是公权约束。”
张斐点点头。
司马光又问道:“那我问你,是人在法上,还是法在人上?”
张斐不做声了。
司马光道:“你若不将个人约束好,谁还讲法。那些人偷税漏税,我比你更清楚,我也想让他们交税,可你若用法去约束他们,我告诉你,不是人没了,而是法没了。
那王介甫变法,是必然要失败的。
若想要治国,唯有重视儒家教育,培养出一批如范公、包公一样的君子之臣,如此才能制止这种现象,可见这德要比法重要。”
人治还是法治?
人治。
那是人重要,还是法重要?
肯定是人重要。
如今的法,就是一个橡皮泥,什么形状,是得看什么人捏。
碰到许遵。
起飞!
碰到王鸿。
完蛋!
就这么简单。
不愧是写写资治通鉴的男人,看得可真是透彻啊!在这一点上,他确实要胜过王安石啊。张斐眼眸一转,是直点头道:“对对对!司马大学士教训的是,唉……我这都是吃了没读书的亏啊!”
司马光笑问道:“此话怎讲?”
张斐道:“我没有看过别的书,就看过一本宋刑统,所以老是产生错觉,总认为这法在人上。导致很多事情,我就总是想不明白,不交税就违法,违法就得受惩罚,多么简单的一件事,为什么就是做不到呢。原来如此。”
司马光打趣道:“这就是你老是闯祸的原因。”
“这么一想,还真的是。”
张斐连连点头,又道:“司马大学士也不愧是翰林学士,这一番解释,张斐是茅塞顿开,若朝中大臣人人都如范公一样,那么上至君主,下至百姓,都不敢做出违反道德之事,天下太平矣。”
司马光抚须笑道:“孺子可教也。”
就是这么回事。
如果当官的都是范仲淹,真不需要变法,天下自然太平。
由此,也可以推论出他们藏富于民的理论依据是什么,如果财富都集中在如范仲淹这种君子手中,那绝对是没有问题的,国家也绝逼长治久安。
基于这一点,这民肯定也不是指普通百姓,而是指那些乡绅地主,因为普通百姓没读过书,也不懂得忠孝礼义廉耻,怎么可能成为范仲淹。
“不对呀!”
张斐突然又好似想到了什么。
司马光问道:“什么不对?”
张斐挠着头道:“方才是说问题是出在人在法上,那就还是法的问题,那么解决的方式不应该是将它变成法在人上吗?”
司马光神色猛地一变。
张斐并未注意到,挠着头,自顾言道:“如果说培养一批如范公的一样臣子,人人谨守道德,那么上至君主,下至百姓,都不敢轻易违反道德。
可是……这守德比尊法要难
多了,欠钱不还,不一定违法,但一定是违反道德。如果朝中大臣都尊法的话,那是不是可以说……”
说到这里,他偷偷瞄了一眼司马光。
只见司马光面无表情地盯着他,见他瞟来,立刻道:“你倒是说下去啊!”
张斐嘿嘿道:“我读书读的少,还望司马大学士能为我解惑?”
“行了!这回你赢了。”
司马光站起身来,拍拍屁股,慢悠悠地往外面走去,感叹道:“妙言至径,大道至简。”
第二百零一章 鱼与熊掌
司马光生性非常节俭,是极度讨厌铺张浪费,如果不出远门,他一般是不乘马车,哪怕天气非常炎热,他依旧是步行回家。
慢悠悠地回到他的小宅院。
从家乡就一直追随他的老仆,立刻迎了过来。
“君实相公回来了。”
“嗯。嗯?”
司马光点点头,突然偏头看向那些老仆,“你方才叫我什么?”
那老仆道:“君实相公啊。”
司马光纳闷道:“谁让你这么叫的?”
那老仆讪讪道:“是小苏先生告诉我的,你这都已经升为副宰相,可是不能再叫秀才了。”
一直以来,这老仆都是尊称他为君实秀才,都不知道司马光已经升了参知政事。
就离谱!
司马光沉眉问道:“苏子瞻?”
那老仆点点头。
司马光又问道:“他什么时候来过?”
那老仆道:“方才来的,如今正在屋里看书。”
“我找他去。”
司马光直奔书房而去。
这司马光跟王安石一样,衣食住行跟普通市民差不多,就这小宅院都还不如许遵,但他俸禄不低,这钱花在哪,一方面接济一下流民,其余得就全部用来收藏书籍。
以前苏轼就经常上他家或者欧阳修家借阅。
来到书房,司马光就质问苏轼,“苏子瞻,你为何教坏我仆人?”
苏轼先是一愣,旋即反应过来,笑呵呵道:“司马相公,你这也太淡泊名利,升了参知政事,就连家里的老仆都不知道,还老是秀才秀才的喊,若让人听见,只怕会笑话相公的。”
“你还真是多管闲事。”
司马光瞪了苏轼一眼,突然想起什么似得,问道:“你来得正好,我这有个问题困扰着我。”
苏轼问道:“什么问题?”
司马光问道:“你说是守德容易,还是守法容易。”
苏轼想都没想,就道:“当然是守德容易。”
司马光哦了一声:“欠钱不还,虽有失道德,但不一定违法,怎么会是守德容易。”
苏轼笑道:“违法与否,自有律文可断,而有德与否,往往就难以断定。”
司马光沉吟少许,叹道:“是这么回事啊!”
苏轼问道:“司马相公为何有此一问?”
“随便问问。”
司马光摆摆手,又转移话题道:“你今儿上我家来,是为借阅吗?”
苏轼笑道:“那倒不是。”
司马光问道:“你有何事?”
苏轼笑道:“我是来毛遂自荐的。”
“毛遂自荐?”
司马光一愣,道:“你想进审刑院?”
苏轼点点头。
司马光问道:“为何?”
苏轼正色道:“不瞒相公,我这是受到之前那场官司的启发。”
司马光精神一振,“是吗?愿闻其详。”
苏轼叹道:“在公堂之上,韦愚山说得是清楚明白,大家都偷税漏税,他若不偷,那就是傻子。这现有的律法大家都不遵守,谈变法是毫无意义。”
司马光点点头道:“你说得对,看来真是我们好高骛远了呀!”
为什么谈德不谈法,不是因为德比法高级,而是委曲求全。
就正常逻辑来讲,道德其实是更高的境界,法是底线,肯定是先守住底线,才能谈道德。
可现实就是抹去底线,只谈道德,这就是掩耳盗铃,自欺欺人。
原因就是,违反道德,得到只是教育,比如说,你这样做的是不对的,下次就别这样了。
这中间有一个很大的回旋余地。
违反法律,得到的是惩罚,回旋的范围非常小。
你就是不敢去惩罚,故此才去谈道德教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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