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南希北庆
近几日,他也在思考这个问题,如今民告官,主要起诉官员贪污腐败,甚至可以扩大至整个官府。
但是起诉整个朝廷,这个他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操作。
最为关键的一点,皇帝就是朝廷的老大,你起诉朝廷,那是不是也包括皇帝。
起诉皇帝?
这……
这确实是自寻死路。
张斐道:“祖宗之法。”
“祖宗之法?”
许遵父女异口同声,又是一脸错愕。
张斐解释道:“就是太祖太宗所定下的规矩。”
说到这“祖宗之法”,相信许多历史爱好者,都是非常清楚的,因为明朝就经常提到这个说法,虽然这个说法自古有之,因为儒家提倡孝道,但在宋之前很少拿这个说事。
这是因为汉唐时期,整个中原王朝是处于一个向外拓展的阶段。
这种情况下,是不可能遵守什么祖宗之法,得与时俱进,那汉武帝一上台,就将之前的制度、思想都给换了。
什么祖宗之法,老子就是祖宗。
李二凤更是直接将老爹给逼下位,也不可能遵守他老爹的规矩。
而到了宋朝,中原王朝就渐渐停止扩张,政策从向外,开始转向内。
祖宗之法其实就是盛行于北宋,也是从这里开始,祖宗之法成为一个系统性概念。
而首先将祖宗之法系统化的是欧阳修,而这将这个说法彻底发扬光大的,不是别人,就是司马光。
在王安石变法的过程中,司马光打得就是祖宗之法的旗帜。
自司马光之后,祖宗之法就变成了保守派的信条。
但目前来说,祖宗之法,还是刚刚盛行。
但祖宗之法,到底不是律例,一般情况,都是朝臣爱引用,你一个耳笔之人引用祖宗之法,这就离谱。
故此许遵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但此非律例。”
张斐道:“此虽非律例,但要胜于律例,因为就连官家也得遵从。唯有引用祖宗之法,方能起诉整个朝廷,哪怕是包括官家在内,我也是有理有据,也没有人会认为我犯有大不恭之罪。”
其实张斐一早就想到这一点,因为在那他个年代,但凡起诉政府,宪法是最好用的,如今虽然没有宪法,但是有祖宗之法。
许遵还是有些转不过来,沉眉思索起来。
许芷倩却是直点头道:“爹爹,我倒是觉得张三此计可成,之前范公他们不也常常引用这祖宗之法规劝官家么,既然臣子可以以此来约束君主,百姓自然也可以此法来约束朝廷。”
“你懂什么?”
许遵瞪她一眼:“律法乃是成文条例,是非常严谨的,不容有丝毫偏差。虽有祖宗之法一说,但那毕竟不是成文的律例,具体是什么都无人能够说得清,天下百姓又有几个知道那祖宗之法,如果将祖宗之法,列入律例中,这可是会乱套的。”
他虽然也好走偏锋,但他同时也法家中人。
如范仲淹、欧阳修等人引用祖宗之法,都是引用太祖太宗的一些典故、政策,统称为祖宗之法,但如果将这些东西都定位律法条例,整个司法系统都完了。
还弄什么《宋刑统》,直接看史书不就得了。
张斐道:“恩公之所以担心,是因为如今的祖宗之法,是非常模湖的,没有具体的条例,这回我会将祖宗之法变成具体的条例,如此不但不会干扰司法,反而有助于司法。”
“你……你说甚么?”
许遵听傻了,“你将祖宗之法变成具体的条例?”
张斐笑着点点头。
许芷倩眨了眨眼,“这……这怎么可能?”
这父女看神经病一样的看张斐。
疯子吧!
祖宗之法,你一个耳笔来定?
那皇帝大臣不都得自杀。
活着干嘛?
被无限羞辱吗?
张斐笑道:“在公堂之上,一切皆有可能,况且,我可比他们更懂法。”
许遵问道:“那你倒是说说,你打算怎么定?”
张斐道:“我之前曾翻阅太祖太宗的一些案卷,发现太宗就曾颁布诏令,‘先皇帝创业垂二十年,事为之防,曲为之制,纪律已定,物有其常。谨当尊承,不敢逾越’。”
许遵听完,抚须道:“这的确算是祖宗之法。”
许芷倩好奇道:“这条诏令,我也知道,但……但是这与此案有何关系?”
许遵也是好奇地看着张斐。
这条诏令绝对具有法律效力,因为这是太宗说太祖的政策,后面还说“谨当尊承,不敢逾越”,太宗都不敢逾越,谁敢逾越。
但问题是,这与此案没有半毛钱关系。
张斐道:“这条诏令总结起来,就是防弊之政。而如今的差役法属不属于弊政?”
许遵思索半响,大概也明白张斐的意思,又道:“这会不会有些牵强附会?”
张斐笑道:“逻辑没有错,那就不算牵强。当然,光凭这一句话也缺乏说服力,我们还需要大量的案例来作为证据,来论证我们此案属于违反祖宗之法。这可能就需要恩公的支持。”
如宋刑统上面的条例,都是有具体解释的,比如说免所因之罪,下文有具体解释。
这诏令是没具体解释的,就是这么一句非常笼统的话,虽说懂得都懂,但没有行文解释,这就是为什么许遵会认为此非律例,若视为律例,将会乱套。
但是张斐认为这具有法律效力,官家就不敢违逆。
然而,打这种官司,争得就是解释权。
就需要大量的案例,去解释这个东西。
大理寺可是存有大量的案例。
许遵暂时也不是非常明白,但他也是律政界的奇葩,心中很好奇,这能打吗?
于是也就答应下来。
看看你怎么玩。
老夫先学着一点,下回我也这么做。
第一百零四章 暴风雨前的宁静
这个年假注定无休,他们有着太多事情要做。
这跟打官司不一样。
官司是根据成文条例去打,而祖宗之法是没有具体条例解释的。
这就需要一整套完整的逻辑,去释法,其中就需要引用案例,律法条例,人伦礼法,历史文献,等等。
这工作量不是一般的大。
好在许遵生平最恨应酬,过年也不大会去同僚家走动走动,要知道他今年才回得汴京。
倒是许芷倩推了许多闺蜜的邀请,平时逢年过节,她们这些大家闺秀常常结伴出门游山玩水,参加一些风俗活动。
相比起来,许芷倩更喜欢现在的工作。
起诉朝廷?
这多有趣啊!
若不能参与其中,那只会悔恨终身啊!
然而,今年这个年,很多人都过得不安。
因为大家心里都清楚,明年将是至关重要的一年。
即位一年的小皇帝,筹备了一整年,明年也该确定自己的治国方针,这将会是一出大戏。
确确实实,北宋的许多问题,就已经到了不得不解决的地步。
大臣们之间,争得也不是要不要解决,而是怎么去解决。
根据神宗对待王安石的态度,谁都知道皇帝将会启用王安石变法。
王安石本人是既激动,又忐忑,也是在拼命的筹备当中,不仅他没有休假,他手下的人也都没有休假。
市税司。
“起诉朝廷?”
吕惠卿惊讶地看着王安石。
王安石点头笑道:“有些时候,我都不得不佩服这小子的胆量啊!”
吕惠卿皱眉道:“他如何起诉朝廷?”
王安石立刻将张斐的用意告知吕惠卿。
吕惠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思索了一会儿,道:“若是他真的能够成功,那当然对我们有利,这足以证明如今差役制度,存在诸多弊病,恩师便可以此为由,提出新法,这能够减轻不少阻碍。”
“我也是这般想的。”
王安石就道:“可是原本为师是打算先提出均输法,调解对东京的供应,扼制奸商从中渔利,节省成本,同时也减轻百姓的负担,过些年再提出募役法,可如今显然是要变动一下。”
这均输法是对原来的制度破坏力是最小的,王安石也不敢一上来就放大招。
但是张斐打得差役法,这个顺序肯定就要改一改。
吕惠卿思索片刻,道:“其实均输法中,就涉及到差役法,二者是息息相关,如果张斐能够成功,那么恩师何不将二法合二为一,且以募役法为重,其中包含均输法,一并提出。”
凡事起步最难,故此他也认为如果张斐能够冲锋陷阵,去撕开一条口子,那么他们就可以趁虚而入,或者说,顺势而为,就能够避免许多不确定因素。
这当然值得一试。
王安石直点头道:“你与我想的一样,哪怕张三失败了,也不会影响我们。我们是可以见机行事,进可攻,退可守,毕竟我们可以借用他的诉讼,但他的诉讼是不会涉及到我们的变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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