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大法官 第1161章

作者:南希北庆

  结果此令刚刚下达,刚刚上任的大庭长,立刻判决政事堂的政令,严重违反了祖宗之法、立法原则和法制之法的理念,熙州可不予执行,同时建议政事堂再考虑考虑。

  政事堂的宰相们傻眼了。

  这跟你大庭长有个屁的关系,你凭什么判决我们政事堂的政令无效?

  搞什么东东?

  满朝文武也是一头雾水,还能这么玩吗?

  殊不知这也是赵顼急着让张斐出任大庭长的原因,他都已经决定重心就是外事转到内政,他就不能给予支持,而他也知道,朝中大臣一定反对为了这点小事,与西夏发生冲突。

  这就需要大庭长来制衡这些人。

  故此赵顼才没有表态,让政事堂看着办。

  如果他表态,大庭长不可能说圣旨无效。

  但文彦博、王安石他们可不会就此罢休,你这真是欺人太甚,立刻将张斐叫到政事堂来,同时也将富弼、赵捯哺肜础�

  大家都来说说理。

  他们真是没有想到,自己也有委屈的一日。

  “什么时候,大庭长也能干预我们政事堂?”

  文彦博是愤怒地质问道。

  张斐道:“我绝无干预政事堂之意,但是身为大庭长,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政事堂破坏祖宗之法、立法原则和法制之法的理念。”

  “这道政令,怎就破坏了祖宗之法。”

  向来就支持祖宗之法的文彦博,头回对这个说法起了生理反应。

  王安石也是非常不解地看着张斐。

  他其实想支持,但他又不敢,毕竟不像以前,他能够做到乾坤独断。

  张斐道:“诸位根本就没有仔细查明,熙州皇庭为何给予那些人保护。他们这么做,完全是基于儒家思想,那西夏太后舞弄权术,架空他们国主,迫害忠良。”

  不等他说完,文彦博就激动道:“那是西夏的问题,你管得着吗?”

  张斐道:“难道儒家思想还是看人来的吗?如果吕庭长他们今日对这种行为,做到袖手旁观,无所作为,甚至给予支持,那只能说明,他们都是道德上的伪君子,我们就不能奢望若是在国内遇到这种情况,他们就能够做到公正无私。”

  文彦博怒斥道:“你这是含沙射影谁呢?”

  张斐道:“我只是在就事论事,道德是个人修养,而不是分人来对待,无论成与不成,吕庭长这番表态,至少证明他是一个坚持儒家思想,道德高尚的官员。西夏太后拒不交权,这就应该给予批判,而不应该助纣为虐。

  而我朝立法完全是基于儒家思想,对于西夏太后的这种行为,本就是深恶痛绝,政事堂的这道政令,显然是有助纣为虐之嫌,不是破坏立法原则又是什么。”

  司马光抚须点点头:“言之有理。”

  文彦博一听,头都是大,你不帮忙就算了,也别扯后腿啊!

  司马光立刻反应过来,忙道:“政事堂也未说吕庭长有错,但是国家有国家的考量。”

  张斐又道:“就从国家层面来说,这熙州的繁荣,是在于与周边的贸易,而西夏太后为求把持权柄,不惜迫害忠良,不惜擅自关闭与熙州的贸易,反倒是那些商人是坚持与熙州贸易,加强两国友好,避免纷争。

  故此吕庭长这么做,也是严格遵守了法制之法的理念,就是捍卫国家和君主的权益,也捍卫了熙州百姓的权益。

  而政事堂未有充分考虑其中利害关系,只是一味的想要避战,这可能会因小失大,说句大不敬的话,倘若这种情况,发生在我朝,诸位如何再站在儒家思想之上,去规劝?

  大家都说为了区区几个商人,就与西夏开战,这得不偿失,那我也要反问一句,为了区区几个商人,而放弃儒家思想所坚持的,这难道不是得不偿失吗?

  基于这两点,这道政令显然违反了祖宗之法,事为之防,曲为之制。”

  富弼和赵挾疾镆斓乜醋耪澎场�

  这小子什么时候成为了儒家思想的坚持支持者。

  可真是活久见了。

  文彦博道:“倘若西夏因为此事,与我朝开战,你能负得起责任吗?”

  张斐道:“也就是说,政事堂是宁可放弃儒家思想,也不愿意与西夏开战?”

  文彦博都被张斐绕晕了,道:“老夫可没这么说。”

  张斐道:“但我们皇庭就是认为,为了捍卫儒家思想,我们宁可与西夏开战,关于这一点,最高皇庭是坚决支持吕庭长他们。”

第七百九十二章 根本停不下来

  扞卫儒家思想,不惜与西夏开战。

  霸道!

  这真是霸道!

  要是孔孟在世,听到这话,估计都会痛哭流涕。

  这绝对是我儒家最为虔诚的信徒啊!

  自古以来,这儒学大思想家,数不胜数,但也未有人做到这一步。

  要是富弼或者司马光说出这一句话,那不管你认不认同,至少会让人感到钦佩。

  但是这话从张斐嘴里说出来,这真是霸道的令人啼笑皆非。

  恍惚间,又仿佛回到审理方云一案时。

  当时张斐在审刑院也是张口孝道,闭口孝道,言之凿凿。

  大家还都纳闷,他怎么能够理直气壮的说出这些话来。

  可见这厮真是一点未改啊!

  而面对张斐的正义凛然,文彦博丝毫不觉自惭形秽,内心中反而出现一种诡异的感觉,自己似乎跟张斐调换了灵魂。

  张斐说得那些话,听着就像似他说的,而他说得那些话,应该是张斐说得。

  怎么全反过来了。

  也正是因为如此,导致文彦博竟然有些词穷,也不知该如何应对。

  因为他觉得自己每每反驳张斐,那都是在打自己的脸。

  往后怎么在士林混。

  文彦博只能改变策略,是好声好气道:“大庭长,这到底是属于外事,皇庭是无权过问的。”

  张斐立刻摇头道:“我没有在过问外事。”

  文彦博激动道:“那你现在在干什么?”

  张斐解释道:“我是在关心本国百姓的利益,西夏派人过来交涉,这当然是属于外事,但是此事的原因,是熙州皇庭出于立法原则和法制之法,决定给予那些西夏商人保障,且理由也是相当充分的。

  除扞卫儒家思想外,熙州目前的财政,完全是商人在支持,不仅仅是我国的商人,还有西域诸多部族的商人,这为朝廷节省了许多钱财。

  而那商人愿意来熙州做买卖,就是因为公检法可以扞卫了他们的权益,如果熙州对此见死不救,这会令商人寒心的,谁还愿意来熙州做买卖,熙州的财政可能会面临崩溃。

  政事堂当然是可以决定将人还回去,但是政事堂也不能完全无视熙州的判决,且不给出任何理由和解释。就只因西夏派人来交涉,然后就立刻否定了熙州皇庭的判决,我身为大庭长,难道无权过问吗?”

  文彦博道:“这都是为了避免与西夏发生冲突,这难道还需要解释吗?”

  张斐道:“所以文公认为,只要避免与西夏发生冲突,任何事都是可以妥协的。”

  “老夫可没有这么说。”文彦博立刻道。

  他在对外,是比较强势的,只是说国内发展的很好,他们都不想节外生枝,就连王安石现在都是一心处理内政。

  张斐道:“文公是不是认为就几个商人而已,相比起冒着西夏开战的风险,自然是两害相权取其轻。”

  文彦博问道:“这有问题吗?”

  张斐反问道:“为了几个商人,就损害熙河地区的利益,这算是两害相权取其轻吗?

  政事堂在处理此事,实在是过于草率,完全就没有考虑边州的利益,但是我作为大庭长,理应给予熙河皇庭支持。”

  王安石点点头道:“大庭长所言甚是有理,熙州的繁荣,在于对商业的保护,西夏这么做,确实在破坏熙州的财政,而熙州皇庭给予那些商人庇护,也确实是基于法制之法。”

  文彦博郁闷地瞧了眼王安石,你这话就不能等会再说么,现在可是在谈论政事堂和皇庭的权力问题。

  其实是否交还

  商人,他心中已有决定,他现在是谈论这权力问题。

  王安石突然也意识到这一点,如今他跟文彦博是同一阵营的,至少表面上是这样的,于是又往回找补,接着说道:“也就是说,今后任何外事,我们政事堂都还得请示大庭长?”

  “当然不是。”

  张斐道:“我只是希望政事堂充分考虑到熙州皇庭的判决,以及考虑到此事会给熙州,甚至于国家带来怎样后果,并且对此做出合理的解释,我认为这要求并不过分。”

  富弼、赵拚亦是若有所思。

  他们也渐渐觉得张斐说得有道理,熙州皇庭这么干,是基于儒家思想,同时也是扞卫熙州本土的利益。

  但之前政事堂却认为这不过是一件小事,确实未有深思熟虑,就直接下令将商人还回去,也间接否定了熙州皇庭的判决,就算是以你为主,那你也得给皇庭做出解释啊。

  如果熙州出问题,这责任又算谁的?

  文彦博也察觉到大家神情的变化,又瞄了眼王安石。

  王安石心领神会,点点头道:“好吧,这事是我们欠考虑,我们会认真研究熙州的情况,看看该如何处理。”

  张斐拱手道:“给诸位添麻烦,真是抱歉。”

  这张斐走后,留下一干宰相,面面相觑。

  气氛稍显尴尬。

  王安石不由得感慨一声:“看来外面那些人所言非虚啊!”

  文彦博问道:“此话怎讲?”

  王安石道:“就是有了公检法,这官是越来越难当了。”

  这一句话,道出在场所有人的心声。

  谁能想得到,大庭长还能在这里够设一道关卡。

  这势必让他们得多动脑筋,以前哪需要考虑这么多。

  殊不知,这也都是早就计划好的,若不是熙州皇庭的判决,张斐还真不好介入。

  这话说回来,要没有熙州皇庭的判决,也就没有这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