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大法官 第1039章

作者:南希北庆

  司马光、刘述他们同时看向吕公著。

  吕公著小声道:“暂时我也不清楚,但是西北百姓确实未有受到战事的牵连。”

  这,。

  要只是拨钱给过去,这还说明不了什么,因为这战就是皇帝自个要打的,关键是你自掏腰包,不给百姓增添负担,这就有点气魄。

  文彦博之前有些怀疑,可听到薛向这么说,倒也不再怀疑,临时要作假,这钱不可能这么快送过去,况且还用了不少。

  关键这也符合赵顼的立场。

  如此一来,只能去夸皇帝。

  蒋之奇等人则是垂头丧气,他们本还想借着这事,去攻击公检法,结果还弄得这么感人肺腑!

  唯独江南商人在那里瘪着嘴,一脸委屈,妈的,这可都是我们的利益啊!

  “关于此事,御史台应该会马上派人去调查的。”

  张斐打趣了一声,又低头看了看文案,然后抬头问道:“薛发运使认为均输法在执行的过程中,有没有影响到商人的收益?”

  “有。”

  薛向点头道:“适才我已经解释过,王相公之所以颁布均输法,主要是因为以前的制度,过于死板,导致运送到京城的货物,经常不是京城所需要的,从而让一些商人可以低价购入,然后朝廷又必须花高价去跟商人购买。

  而均输法就可以避免此类情况,完全根据京城所需进行购买,同时发运司会从欠收的地区,征收钱币,然后去丰收且价格较低的地区购买货物,同时将丰收地区的货物,贩卖给所需地区,如此一来,商人自然是难以囤积居奇。

  朝廷是有所得利,但这会令各地变得更加安定,因为这样就能很好的避免,朝廷被商人趁火打劫,以及百姓受到商人的剥削。”

  张斐问道:“可有具体案例,说明这一点。”

  “有的。”

  薛向点点头道:“大概在两年前,扬州发运司手中有一百万石粮食,但是当时京城所需粮食已经满足,如果根据以前的情况,这一百万石就送到京城去了,可能又得折价卖出去。但发运司是知道京城的需求,故此是将此消息上报给朝廷,但也引发一些争论,有人建议就地卖了,然后换成轻货送去京城。

  这么做的确是最有益于朝廷的方案,但这必然会冲击当地的粮价,损害当地农民的利益,当时王相公是力排众议,将这一百万石粮食运送到江南西路,贩卖给一些粮食欠缺的地区,发运司在这一笔交易中,几乎无所得,但却造福于百姓。”

  说着,他拿出一份证据来,“这里面有着这一笔交易的具体记录。”

  立刻便有一人过来,将证据交给王巩。

  这一番话,令不少官员陷入沉思之中。

  这的确也是不争的事实。

  如果是以前制度,就会变得非常糟糕,又会徒增消耗,以及浪费。

  但韩琦、富弼都认为,这是在于人,薛向自己也说了,朝中是存在争议的,换成吕惠卿,可能就是另外一个结果。

  张斐又继续问道:“薛发运使认为,发运司可否完全替代商人?”

  薛向摇头道:“那当然不能,发运司主要的职权,还是供应京城。”

  张斐道:“但是薛发运使也承认,均输法使得商人无利可图,同时发运司又无法取代商人,这不会引发问题吗?”

  薛向道:“均输法主要是影响那些想要趁火打劫,谋取暴利的商人,而不是针对所有商人。”

  张斐问道:“假设京城缺五千匹绢,而发运司立刻得出一个最佳方案,就是从扬州购买,那么商人可否与发运司竞争?亦或者,扬州的丝商,能否拒绝将绢卖给发运司?”

  薛向避重就轻道:“供应京城,事关重大,不容有失。”

  私下场合,他肯定会说,当然可以竞争,问题谁敢。

  但这种场合,大家都看着,他可不敢这么说,万一这一群商人团结起来,到处跟发运司争抢,那就完了呀!

  “也就是不能。”

  “嗯。”

  “丝商想要卖货给发运司,是否需要行贿?”

  “不需要,这是违法的,发运司也是严令禁止。”

  “是否存在这种情况?”

  “也是存在的。我们发运司也处置过一批贪官污吏。”

  “但仍在继续发生?”

  “如果我知道的话,我一定会严惩的。”

  “发运司会不会公布自己的买卖计划?”

  “不会,以免有人趁机谋利。”

  “方才薛发运使说,发运司将一百万石粮食卖去江南东路等粮食缺乏的地区。但是,我想请教薛发运使,如果当时发运司没有去的话,会否有商人倒卖粮食去那些地方?”

  “会的。”

  “如果发运司去了,还会否有商人去当地做倒卖粮食?”

  “那应该不会。”

  “为什么?”

  “倒卖粮食赚得就是差价,既然发运司已经供应上粮食,粮价就会回落,可能将粮食运送过去,就赚不到钱。”

  “我在河中府,听说过薛发运使的一些事迹,知道薛发运使非常擅于理财,为官府赚得不少钱,如果薛发运使是一个本分的商人,遇到上述的这些情况,会怎么应对?”

  “!”

  薛向双臂放在桌上,十指交叉,目光呆滞。

  周边也是鸦雀无声。

  司马光他们也都在思考这个问题,随着提问的深入,大家也都渐渐将心思放在解决问题上面,而不是孰是孰非上面。

  过得好一会儿,薛向摸了摸自己那一缕山羊胡,“咳嗯,我,我承认这确实会影响到商人的积极性。”

  说罢,他又马上补充道:“但是朝廷必须及时改善财政问题,而均输法不但减少财政许多支出,也减轻许多百姓的负担。”

  张斐问道:“”所以,薛发运使认为,照此趋势发展下去,也并无太大害处,反而有益于朝廷?”

  薛向又陷入了沉默。

  王安石看着心急,你在这里犹豫什么,这么发展下去,能够出什么问题?

  一点点损失,相比起咱们所得,根本算不得什么。

  他就是打击这些大富商、大地主。

  这要是吕惠卿,就会马上反驳张斐,但是薛向可是在西北地区,跟西夏、吐蕃商人都博弈过的,人家是身经百战,他心里清楚,要是商人大规模减少的话,这也会引发很大的问题。

  首先一点,这腐败问题,就是完全没得治。

  只见薛向额头上渗出密密麻麻的汗珠,但他浑然不觉,看得出他是在很认真的思考这个问题。

  张斐也不着急,静静地等待。

  过得好半响,薛向才回答道:“长此下去,定是不行,但是均输法理念,是绝对正确的,因为因为之前的制度,是极为不合理的,均输法已经证明是能够节省很多支出的,不过我们发运司也会针对这一情况,进行调整的。”

  张斐问道:“如何调整?薛发运使可有具体的计划。”

  薛向思忖少许,道:“具体还未仔细商量,但是我们发运司适当地加大买入,同时减少卖出,如此一来,就能够调动商人的积极性,到底有钱赚,他们商人就会动起来的。”

  这薛向果真是一个人才,这脑子转的就是快。张斐道:“但是在买入方面,也存在着问题,方才薛发运使也说了,商人必须优先发运司,同时商人也无法与发运司进行竞争,以及这其中还存在这贿赂问题。”

  薛向深呼吸一口气,突然看向张斐,“记得前几日在皇庭的时候,我曾就发运司腐败问题,跟各位说过,这是属于监察方面的职责,而且我还了解过河中府的情况。

  我认为,要完美解决这个问题,就必须尽快让公检法去到江南地区。因为均输法主要是维护朝廷自身的利益,以及减轻百姓的负担,绝不会针对商人,只是期望杜绝恶意抬高物价,盘剥百姓的现象。

  或许会伤害到一些商人的权益,但这并非是官家的本意,也不是王相公所期待的,河中府许多政策,也与均输法有着异曲同工之妙,但结果并不相同,可见,问题是不在于均输法,而是在于律法上缺乏对商人的保护,从而造成误伤,而公检法是为求保护个人的正当权益,我相信等到公检法去到东南六路,许多问题,都将迎刃而解。”

第七百三十一章 一清二楚

  薛向用的就是一种经典辩术,大家都说,是均输法在侵占商人的利益,但是薛向认为均输法并无侵占商人利益的打算,只不过商人缺乏保护,故而遭受误伤。

  纵观整个国家制度,几乎所有的制度都是在维护皇权,其次才是文臣士大夫,唯有法制之法,是强调捍卫个人权益。

  得到的结论,自然就是基于法制之法上的公检法。

  虽然这已经不是薛向第一回 夸公检法,但上回庭审时,公检法是在帮他申诉,他投桃报李,大家都还是能够理解的,但这回公检法是偏向江南商人的,允许他们上诉,你还要这么说,这就很让人费解。

  革新派觉得就很没面子,难道咱们新政离开公检法就不行?

  涨他人士气,灭自己威风啊!

  邓绾也是一头雾水,小声向王安石问道:“王相公,这是怎么回事?”

  王安石面如止水道:“在公检法的庭上,说上几句公检法的好话,是很正常的。”

  话虽如此,但眉宇间还是透着一丝不快。

  这当然不是他教的,这种话,他是决计说不出口的,薛向也没有跟他商量。

  不得不说,这还真是令他有些不爽,但主要是因为薛向在这方面的一些行为,他本就不是很认同,只不过他不是那么在意,比如说,喜欢送礼,溜须拍马,等等。

  他认为薛向是在讨好公检法,乞求放过,从侧面来看,就是薛向认为他王安石已经没有足够实力保护好自己。

  然而,保守派方面也不觉很开心,尤其是御史谏官们,他们认为薛向的这一番话,就是在暗示之前的制度有问题,但他们认为,这就是你新政的问题。

  新政出来的时候,可还没有公检法呢。

  这说不通啊!

  张斐作为一个以细著称的检控官,自然也不会轻易放过这种细节的,他先是笑道:“非常感谢薛发运使对于我们公检法的褒奖,但是据我所知,新政在颁布之初,可还没有公检法,也就是说制置二府条例司在设计新政时,肯定没有考虑到公检法,但是薛发运使却强调,解决这些问题的办法就是公检法,我是不是可以认为,制置二府条例司根本就没有想到防止这些问题发生。”

  司马光、刘述他们是一个劲地点头。

  问得好!

  非常非常好!

  非常公平、公正,并没有受到薛向花言巧语的迷惑。

  薛向非常淡定自如地反问道:“张检控可能在行政方面的经验有所欠缺。”

  哎呦!还反击了。张斐笑道:“不是有所欠缺,而是非常欠缺,还请薛发运使能够指点一二。”

  “不敢!不敢!”

  薛向谦虚一笑,然后从容不迫地回答:“这其实只是一个非常简单的问题。”

  “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