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南希北庆
“无惊无险,又过一日。”
张斐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放衙了,回家吃饭。”
王巩笑道:“张检控,庭上庭下,你可真是判若两人啊!”
张斐好奇道:“此话怎讲?”
王巩道:“在庭上你是咄咄逼人,而庭下又显得无欲无求。”
一旁的齐济也道:“是呀!原本大家都认为关于发运司的案子,会交给我们检察院,不曾想,知道如今,连提都没有提到咱们检察院。”
他们原本以为张斐回来,就是为了发运司的案子,一直在等张斐提及此事,结果张斐就是上班摸鱼。
张斐却是好奇道:“之前遇到这种案子,你们是唯恐避之不及,如今没有交给咱们检察院,伱们又是这般说法,你们到底想干嘛?”
齐济讪讪笑道:“不瞒张检控,这种案子,我们还真不想审,但是上面提都不提一句,是不是咱们有些事做得令上面不满意?”
我可以拒绝,但你们不能无视我们啊!
这很尴尬。
张斐笑道:“你们真是想多了,就是不满意又怎么样,我们检察院又不是为求讨上面欢心的,只不过此案一直是人家御史台在调查,也是御史台最先揭露的,关键此案交给御史台,也更为合适,这没有什么啊。
如今我们要留足精力去为秋税准备,这才是关键,这也是朝廷最为看重的,发运使能够赚多少钱?能税务司比吗?”
“这倒也是。”
齐济、王巩同时点点头。
如今税务司那真是皇帝眼中香饽饽,只要检察院与税务司配合好,那就永远不会失宠的。
“若无其它事,我就先走了,我如今还得回去带孩子。”
“哈哈,差点都忘记,张检控已为人父。”
“告辞。”
“慢走。”
在他们面前,张斐还是得表现出,不以为意的样子,同时也要稳定军心,保持大家对于公检法的信心。
此时,天气已经转凉,正好许遵也没有约好友喝酒,翁婿二人一块乘坐马车回去。
马车内。
张斐问道:“岳父大人,现在朝中是什么情况?”
今日许遵,还特地去朝中,打探了一下消息。
许遵道:“那些人都还未有进入京畿地,御史台就已经派人过去接管,连皇家警察都未有调用,可见他们绝不会将此案交给检察院。而且!”
他皱了皱眉头,“薛向这回可能真的非常危险,这告状的人都还未到,江南官员弹劾薛向奏章已经送到京城,可见他们是早有计划,这回是一定要借此案,扳倒薛向。”
张斐不禁纳闷道:“这薛向到底做了什么事,令他们这般记恨,根据我所知,薛向的政绩一直以来都非常亮眼,莫不是因为嫉妒?”
“当然不是。”
许遵摇摇头,道:“主要是因为薛向此人精于算计,又擅于投机取巧,以利为先,而在道德层面上,又有污点。”
张斐忙问道:“什么污点?”
许遵道:“曾经有一回,薛向外出公差,在一家旅店中,因与百姓争夺房屋,结果那百姓因受到惊吓,当夜就死了,也因此事,他被朝中许多大臣认为是急进希功,贪狡刻薄之小人。
之后,无论是调他去西北管理马政,还是让他出任发运使,都受到不少人的弹劾,由于官家和王介甫非常信任薛向,这其中不少御史因为弹劾他,而被官家贬黜京城,这恩怨是越来越大。
此外,他祖父薛颜乃是当年宰相丁谓一手提拔上来的,正好丁谓在朝中名声也不大好。
故此在很多大臣看来,如果让薛向这种官员得到晋升,那朝中将会充斥大量的小人,对于薛向的弹劾是从未断过。”
“原来这里面这么复杂。”
张斐稍稍点头,又问道:“不知官家又是什么态度?”
许遵抚须道:“你也说了,此案交给御史台更合情合理,既然没有人建议让公检法来审理此案,官家也只能将此案交由御史台。”
张斐点点头,道:“岳父大人认为文公他们能够成功吗?”
“这老夫不大清楚。”
许遵摇摇头,又是叹道:“但以过往事例来看,薛向迟早还是会被他们扳倒的,因为他们永远不会停止对薛向的攻击。
这其实也给你提个醒,朝中许多问题,不能仅以成败政绩来论,若是手段令人不耻,就是即便成功,也将会给你带来无尽的困扰。
好在公检法是采取公开的审理,而你在推崇法制之法时,也只是打压法家,未有贬低儒家,这也是使得你避免了遭遇薛向的困境。”
张斐点点头:“岳父大人的教诲,小婿一定铭记于心。”
其实许遵说得就是一个主流价值观的问题,因为目前朝中还是以儒家价值观为主,并且是非常强大的,不容置疑,尤其是在保守派内部,那更是如此。
富弼、文彦博、司马光、赵捤嵌际羌岫ㄖС秩寮壹壑倒邸�
而薛向的行事作风,并没有遵从儒家价值观,看上去要更偏向于桑弘羊之辈,就是更强调利益为先,不在乎那些大道理,不管黑猫、白猫,抓到老鼠就是好猫。虽然张斐很多时候也在追求利益,但他的一些商业原则,核心内容是诚信,还是符合儒家的价值观,富弼他们也都认同。
但薛向就不一样,那他必然会受到排斥,而且不可能停止的。
试想一下,如果不是遵从儒家价值观的官员得到上位,那肯定就会破坏儒家价值观,这将会伤害很多官员的利益。
这就是为什么,其实在政治上,伪君子往往要比真小人更受欢迎,当只有二者可选的时候,一定是选伪君子,除非你是想推翻这个主流价值观。
什么是伪君子,就是他表面上还是支持主流价值观的,那么对于主流价值观破坏性就不会很大,而真小人就是表里如一,不会装成自己相信,那破坏性就很大。
道理很简单,你提拔一个伪君子上来,你可以说你是被骗了,到底他举着还是儒家大旗上位的。
但你提拔一个真小人上来,那就是在破坏儒家的主流价值观,到时大家都以利益为先,谁捞的钱多,谁就当宰相,那儒家就完了呀。
这就是为什么,薛向在朝中不受人待见。
其实张斐比他特立独行多了,但是经过唐太宗的德主法辅思想,律法和道德,其实是一脉相承,怎么添加原则和解释,都还是基于儒家思想。
如果说张斐将不孝从十恶中剔除,那他就彻底完了。
而当初阿云的官司,就涉及到儒家的主流价值观,但张斐是以孝道赢得,是以魔法打败魔法,很多人心里虽然不爽,但嘴上也不会说的。
夜晚时分。
“你在看什么?”
许芷倩悄悄来到长椅旁,偏头看去。
张斐回头看去,“你怎么下床了。”
许芷倩道:“我又不是病人,为何不能下床。”
说着,她又惊讶道:“你你在看论语?”
张斐点点头道:“对啊!不行吗?”
许芷倩震惊片刻,又道:“不是不行,只是只是你很少看这些儒家经典的。”
张斐叹道:“不是很少看,那因为很多儒家经典我都看不太懂,也就论语可以看得明白一些。”
“???”
许芷倩微微一翻白眼,又坐了下来,“我看你就是闲得,是不是因为此案没有交给公检法的原因。”
张斐放下书来,笑道:“当然也有这方面的原因。”
许芷倩蹙眉道:“这个司马学士也真是的,你帮了他们那么多忙,他们竟然想要抛弃公检法,可真是忘恩负义。”
张斐呵呵道:“你嘴上可以这么抱怨,但千万不能这么想。”
“为什么?”
许芷倩好奇道。
张斐道:“因为我们从来就不是在帮他们,而是在实践自己的政治理念,而在此案中,他们有自己的利益盘算,其实都是很正常的,他们其实是在做跟我们一样的事情。”
“这我不认同,事也是分好坏的。”
许芷倩不以为意地摇摇头,又道:“那你打算如何应对?对了,你有没有去找官家?”
张斐摇摇头,又道:“目前我还没有想好怎么做,关键我并不知道官家又是怎么打算的,但是岳父大人认为,这种情况,官家也不便强行将此案交给公检法。
而且,如果我现在贸然去找官家,要求将此案交给公检法,那么就可能营造出一种假象,也就是公检法将凌驾于行政之上,事事都必须交给公检法来决断,这权力就有些过大了,除非官家来找我,否则的话,我们还是静观其变。”
许芷倩道:“那这会不会影响到公检法?”
张斐点点头道:“我现在也在评估,这影响肯定会有的,但只要我们与税务司还绑定在一起,就不大可能会立刻会销声匿迹,但是我们必须要关注此案带来的后续影响。”
越是这种时候,就越要沉得住气,因为法制之法对于权力制衡太大,他稍微强势一点,就可能会引发所有人的警觉。
他已经做好放弃此案的准备,低调一阵子,也不是什么坏事。
因为他认为此案一定会激化革新派和保守派的矛盾,只要任何一方不倒下,那他的计划就不能算是失败。
公检法的沉默,也使得朝中大臣都非常满意,这证明公检法还是有逼数的,不会越俎代庖,就事论事,此案交给御史台审理,是一点毛病都没有,甚至更为合理,只不过这又使得双方开始以传统的方式开始斗争起来。
此时,那些告状的人已经被送到御史台,足足有一百三十来人,而赵顼则是要求指派文彦博主审此案,同时又让曾公亮、陈升之参与进去,维持一个均势。
他不可能让保守派全权负责审理此案,王安石也不会答应的。
而在文彦博的主导下,御史台并没有急于判决,而是慢慢审,但几乎每天都爆出一些对薛向不利的证据来。
比如说,盘剥百姓,与民争利,下面的官员借机贪污受贿,又比如说,薛向借此权力,大肆排除异己,提拔亲信上位。
保守派就以此为由,天天上奏弹劾薛向,甚至将王安石也给拉进来。
这是一种策略,因为最终的决定权,还是在皇帝手中,他们的目的就是要皇帝相信这些事实,认为薛向在东南地区作恶多端,无法无天,弄得民不聊生,当每一个证据他们都反复去强调,皇帝不信也得信啊。
王安石也不遑多让,就是天天跟皇帝单独交谈,强调财政的增长,强调均输法的成功,汴京的仓库从未像今日这般富裕过,事实摆在面前你不信,你去信他们那些鬼话。
同时邓绾等人则是弹劾对方,诬陷忠良,排除异己,他们认为那些人都是受人指控的,是不可信的,江南地区现在是歌舞升平。
但从场面上看,对王安石是不太有利的,因为王安石是务求让薛向出任三司使,而不仅仅是保住薛向这么简单,但这么闹下去,薛向还怎么出任三司使。
如果薛向无法出任三司使,王安石就是输了。
然而,这最终的决定权,始终是在皇帝手中,虽然对方已经提供很多证据,但是曾公亮和陈升之是不会轻易让文彦博判的,除非皇帝发话。
不过保守派也开始向曾公亮、陈升之施压,他们心里清楚,曾公亮和陈升之不像吕惠卿、邓绾他们一样,是完全跟新政绑定,他们都有自己的政治考量,包括他们的后代。
他们也得顾忌自己的家族和自己的名声。
这其实就是张斐带来恶果,在历史上,王安石几乎清除所有保守派的骨干成员,但最终还是输掉了,可见保守派势力多么强大,更何况因为张斐到来,司马光、文彦博、富弼都留在朝中的,他们此番攻击,势力是非常强大的。
王安石也有些着急,他希望皇帝赶紧做出决断,将弹劾薛向的官员,赶出京城。
你皇帝得强势起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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