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大法官 第1007章

作者:南希北庆

  张斐道:“谁能想到熙河战事,我只能被迫调整计划,不过王学士请放心,一切尽在掌控中。”

  王安石点点头,又道:“但是那些盐商死性不改,这一有机会,他们就趁机兴风作浪,上回在京城就闹了一次,这回又要在西北闹,他们是完全不顾熙河战事,这种商人留着何用?”

  张斐问道:“王学士的意思是?”

  王安石道:“我打算趁机在西北推行市易法,专门用于平易物价,你看有没有机会?”

  张斐愣了愣,讪讪道:“王学士,这京东东路事情尚未处理好,河北才刚开始接手,京城又在忙于厢兵改革,你这忙得过来吗?”

  王安石道:“像你这样三天打鱼,两天晒网,那当然是忙不过来。但是我认为,这时机才是最重要的,等那些盐商闹过之后,百姓自然很讨厌他们,朝廷便可趁机推行市易法。”

  张斐皱了皱眉头,道:“王学士,这商人逐利,无可厚非,而且根据我的计划,熙河的后勤,一部分都得依靠这些盐商,如果此时贸然推行市易法,惹怒他们,可能这后勤就会出问题。”

  王安石诧异道:“后勤还得靠那些盐商?”

  张斐点点头道:“我在想办法让他们再续三年盐债,同时再卖五十万贯盐债给他们。”

  王安石倒抽一口凉气,“这这能行吗?”

  “一定能行。”

  张斐道:“因为商人逐利,他们会做出对最有利的抉择。”

  河中府

  经过三年的平稳发展期,河中府再度迎来剧烈的动荡,原因就在于三年前张斐种下的蛊。

  也就是盐债。

  这解盐的盐产量是非常稳定的,刚刚好能够满足百姓的需求,并不是说每年都有不少剩余。

  在这种情况下发盐债,那就是寅吃卯粮,这还钱的时候可就要命,而且张斐当时发了一百万贯的盐债,还不算那些可以直接换盐的盐钞。

  当时引来钞商疯狂抢购盐债,因他们都知道,只要将盐锁死在盐债里面,盐商就拿不到盐,就必须向他们购买盐债,再拿着盐债去换盐。

  故此,今年各路牛鬼蛇神全部冒头,即便不做盐买卖的地主们,也开始疯狂囤积盐。

  等着收割这一波财富。

  官府也没有办法,只能自己开仓,出售百姓日常所需的盐,但是限购。

  只见在官方的盐店前面,排着长长的队伍,人手拿着一个小坛子,垫着脚尖,望着前面,目光中满是担忧。

  但见店门口,一个汉子大声嚷嚷道。

  “一个个来!不要着急,都会有的,只是如今是特殊时期,每户暂时只能买一斤盐,带上户籍,带上盐钞。”

  排着队的百姓对此是议论纷纷。

  “如今买个盐可真是难事,又得盐钞,又得户籍。”

  “咱就别抱怨了,能有一斤,算是不错,许多地方可是连一两盐都看不到了。”

  “是呀!我听说边境那边的盐商,至今都还在盐池那边等着的,但盐池那边根本就发不出盐来。”

  “不是发不出,而官府现在要全力保住盐债,盐池那边的盐,都不能往外发,故此,今年很多外地盐商都拿不到盐。”

  “那些地方百姓岂不是买不到盐?”

  “那能怎么办,要是官府兑换不了盐债,可是会被告上皇庭的。”

  而在斜对面的酒楼上站着两个身着绸缎的中年男子,正是河中府的两大钞商,段朝北和郑敖平,二人望着下面长长的队伍,嘴角是止不住的上扬。

  “有公检法就是不一样啊!”

  段朝北呵呵笑道:“以往官府估计就赖账了,但这回官府是拼了命也要保盐债,如今河中府都得这般卖盐,其它地方还有盐吗?”

  “早就没了。”

  郑敖平道:“犬子刚从延州那边回来,那边盐商都将手中的盐都死死拽在手里,可就等着这一波盐价上涨。”

  “是吗?”段朝北道:“那边许多盐市,不是被种家和折家他们控制得吗?”

  郑敖平道:“前些时候不是打仗么,需要粮食,被他们控制的盐,都被陆陆续续换成粮食,他们手中都没啥盐了。”

  段朝北笑道:“这真是天助我也啊!”

  郑敖平道:“如今官府是死保盐债,应该是没有一粒盐可以卖给那些境外盐商,现在盐债的价格已经涨了五成,咱们什么时候放?”

  “才五成,你急什么。”

  段朝北哼道:“这债握在手里整整三年,要不涨个两三倍,咱能放吗?那些利息可不够咱们塞牙缝的。我前些时候还遇到那陈检察长,当时我向他打听了几句,只要官府给不出盐,咱就能够告,反正一切都按照契约行事。”

  这钞商有多么淡定,对于元绛和蔡延庆而言,就有多么煎熬,此时此刻,他们真的就如同渡劫一般。

  蔡府。

  “厚之兄回来了。”

  蔡延庆急急出得大厅,迎向刚刚在外巡视归来的元绛,“那边情况怎么样?”

  元绛低声道:“上屋说。”

  “是。厚之兄,屋内请。”

  蔡延庆立刻将元绛请入书房,又紧紧将门关上。

  “唉!”

  元绛叹了口气,感慨道:“这打仗花钱如流水啊!”

  蔡延庆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不过熙河地区对于我朝战略是至关重要,没有陷入苦战,就已经算是幸运的。”

  “这倒是的。”

  元绛点点头,又道:“得亏咱们之前偷偷将盐给运了出去,换了一批粮食回来,否则的话,就是将所有的税都往里面送,恐怕都不够啊!”

  蔡延庆又问道:“熙河那边,现在可安定下来?”

  元绛道:“还未完全安定,里面有不少羌人是反复无常,不过比年初之时,可要好不少,估计驻军还是不能减少,明年后勤所需肯定也少不了多少,现在就看那边贸易能否成功,据说成功的话,是能够减少我们不少负担,但我只求,别逼着咱们去增税就行,多少人的努力,才能这西北的税收稳定下来,可别在生变了。”

  蔡延庆听得是愁容满面。

  战场上是瞬息万变,生不生变,他们决定不了啊!

  元绛又看向蔡延庆,“这回我们能够及时将后勤补上,且不伤太多民力,仲远,你是功不可没。”

  蔡延庆摆摆手道:“这也算不得什么,还是这几年积累了一些底子,否则的话,可就不是这么回事,而且,咱们现在可还站在独木桥上啊。”

  熙河开边成功,来的太突然了一点,他们完全没有准备,而且这不是一直在与西夏交战的西线和北线,而多出来的南线,更要命的是,西北地区刚好改革完成,公检法已经是全面普及,就不能再像以前那样,肆无忌惮的征召百姓去运送粮食。

  这也是有史以来,官府第一回 完全凭借钞能力去做后勤。

  整个后勤,一部分是有各地禁军去负责的,还有一部分,则是官府花钱雇人去运送。

  这也就是为什么,河中府的百姓,现在还能够站在街上聊天,要是以前,西北估计又是一片呜呼歪哉。

  打仗就是在打后勤,说得可真是一点没错啊!

  得亏张斐那三年,积累了一些底子,再加上蔡延庆和元绛的能力和经验,这才能够应付过去,但是他们现在还是欠了一屁股盐债。

  元绛又急急问道:“对了!这里的情况怎么样?”

  虽然就他们两个在屋里,但蔡延庆仍是十分小声地说道:“不出所料,那些盐商全部登记,要求到时兑换盐,但我们现在手里的盐,就只能支付利息。如果到时他们不续盐债的话,咱们就只能效仿青州,进行债务重组,现在咱们真的山穷水尽了。”

  元绛低声道:“这可真是奇了怪,最初我猜测,张三可能会在走私西夏青盐,唯有那边的廉价盐,能够补上这个窟窿。

  谁知后来他又来信,让我们将囤积准备应付盐债的盐,全部偷偷运送出去,趁着盐价上涨,从各地置换粮食,然后运送到熙河地区,只留一些盐支付利息便可。

  真不知道下一步他会怎么做?”

  蔡延庆道:“如果这盐债真的又能够延缓三年,且再多发五十万贯的新盐债,那咱们明年可是要轻松许多啊!”

  元绛点点头,“可恨的是,那小子什么都不透露。”

  蔡延庆叹道:“咱也就别多想了,反正上了贼船,也是下不去了。”

  京兆府。

  检察院。

  “不知苏检察长请下官前来,有何事吩咐?”

  蔡京问道。

  苏辙道:“最近大庭长没有给你来信吗?”

  蔡京摇摇头道:“没有。”

  “当真?”

  “检察长为何这般问?”

  “盐债。”

  苏辙道:“你可知道,外面那么多地主,为何也都在抢购盐,甚至不惜以低价的粮食去交换。”

  蔡京权衡片刻,才道:“他们是希望借此来对付我们公检法。”

  “正是如此。”苏辙点点头,道:“那些盐商囤盐是为利益,但是那些权贵可不是为利,一旦盐债无法兑现,他们必然会起诉各地官府,到时我们公检法会遇到很大的难题,河中府可不比青州,能从容的债务重组。”

  后面那波偷偷运送出来的盐,就是被这些大地主给买走了,他们可不是为了那点盐利,而是为求打击公检法。

  如今他们被公检法死死压着,交税都已经是其次,关键他们是无法作威作福,特权被极度压缩,你骑马踩到百姓的庄稼,那是必然要赔钱的,而且还不少。

  他们对公检法真是恨之入骨。

  蔡京道:“但恩师只是交代下官管理好皇庭,这些事都不归我们管,检察长何不去问问元学士他们。”

  苏辙眉头一皱,“劳烦蔡庭长白跑一趟。”

  “哪里!若无其它事,下官先告辞了。”

  “慢走。”

  蔡京走后,一旁的王申便道:“检察长,这蔡京看着好像是真不知情。”

  苏辙皱了皱眉头,道:“他是否知情,这我还真不好判断,但是这盐债是张三一手缔造的,他肯定留有解决之法。”

  王申道:“但是张庭长也不知道,熙河那边会突然打起来,并且拿下这么大一块地。”

  “这也是我最为担忧的。”

  苏辙长叹一声:“其实以我朝目前的财政状况,至少二十年之内,都不应对外用兵,否则的话,就是再努力改革,这一仗下来,又会回到以前。”

  虽然京兆府也看不到战火的影子,民力还在恢复之中,但他也清楚,河中府的财政已经见底,如果盐债处理不好,就将全面崩盘。

  熙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