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烬天下 第240章

作者:榭依

叶卓凡本能的捂住他的嘴,一瞬间眼睛雪亮的扫了一圈营地,在确认没有其他人之后才做了一个嘘声的手势,将声音压制最低:“别乱说话,也不准军中再传出这种东西!”

四队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惊住,但从对方如此激烈的反应也立即清楚明白过来,叶卓凡按着胸口喘着气,好像刚才那几句话让他内心掀起巨浪,黑棺只有两种方法能查看里面到底有什么,有时候来的是岑姑娘和凤九卿,有时候就是少阁主亲自过来,他那样惊人的身手,一刀砍断海魂石,一定会引起注意。

但是天尊帝有过暗示,说是见到什么不应该见到的人,也不允许士兵声张,陛下是一早就知情的,否则也不可能派遣军队过来帮忙。

帝都那边时常就会有蜂鸟传信询问最新的进展,陛下一直都很在意这件事,似乎私下里还安排了秘密人员过来盯着。

“老大。”四队推了推僵住的叶卓凡,低道,“我其实不在乎是不是他回来了,只是咱现在找的东西,是不是对少阁主特别重要?”

叶卓凡疲惫的揉着眼睛,微微一愣,忽然间有些绝望地低下头去,半晌才点头,紧咬着牙:“很重要,是很重要的人……”

“人?”四队倒吸一口寒气,不敢再细问,他们在大漠上苦苦挖掘了半年,竟然是在找人?这都过去半年了,就算找到了也已经是个死人了,真的有必要浪费这么多人手和精力?

找人……四队忽然眼眸一沉,北岸城事变之后他一直留在羽都协助海军处理烂摊子,似乎的确听到过一些关于少阁主的传闻,说他好像喜欢上一个姑娘,是他中原来的师妹,算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一对。

枯燥的巡逻是军阁日复一日的工作,突然顶头上司传出这种喜事还被军中将士津津乐道了好久,不少好事的家伙还吵着要去吃喜酒,直到少阁主忽然被全境通缉,这件事情才不了了之,再也没人敢提起。

不会是在找这个姑娘吧?四队的心一下子被吊起,似乎自己也不敢相信这个恐怖的猜测。

叶卓凡已经站起来往营地外走去,一里之外就有一条巨大的裂缝,隐隐能看到黑棺的一角,由于太深还没有被完全挖掘出来。

近三个月,伴随着阳川碎裂的抢修接近尾声,所属的三支军队也终于能分出更多的人手一起过来挖掘黑棺,但是进展依然不容乐观,合计两千八百八十个黑棺至今也只找到了一千零五十个,而且最近发现了几处深达两三千丈的巨型裂缝,单凭人力根本无法将里面的流沙运出挖掘,军械库那边似乎也一直没有更好的方法来应对大漠流沙,只能靠着少阁主一人之力强行深入,以至于进度一延再延,慢到让他发狂。

自从四月中旬收到军令以来,一晃眼都过去半年了,眼下十月将尽,大漠也马上要迎来冬季,可是那个让他心心念念的人,依然无声无息,不知在何处沉眠。

要疯了,他真的感觉精神和身体都在崩溃的边缘,再也经不起任何细小的打击。

他贴着大漠里的裂缝无可奈何的坐下来,一双眼睛呆滞无神的盯着下方五百米深处的黑棺一角,军械库提供的探测仪最多也只能检测到这种深度了,然后利用特殊的水球让裂缝附近的流沙不至于快速沉陷,通常这种深度的黑棺还能勉强挖出,而且只要露出一角可以查探就不会再继续深入挖掘,但是再往下更深的地方,军队真的是毫无办法。

他只能默默对着苍天祈祷,希望她所在的地方,不是在那种两三千丈人力束手无策的裂缝里。

大漠的冷风肆无忌惮的吹过脸颊,像锋利的刀隐隐割的皮肤生疼,叶卓凡倏然长叹,在那样茫然散漫的思绪里,他的眼睛却始终目不转睛的盯着黑棺,已经是十月末了,夜里的温度降的更快更猛,偏偏今日总有些奇怪的温暖萦绕不散,让他长时间坐着也没有感到很冷,叶卓凡呆呆仰头望着天空,那轮皓月像光洁的白玉,隐有一抹极其微弱的红在月晕中弥散。

温暖……红晕被风一吹,向外扩散,隐隐呈现出惊人的血月。

叶卓凡赫然跳起,心脏也因情绪的起伏而剧烈的跳动,他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扑向下方的黑棺,但一步踏出流沙也跟着一起往下方涌去,逼着他理智的后退再后退,不敢冒然出手,立即转身冲入营地,四队还在篝火旁出神的想着他刚才的话,这会见他疯了一样的冲进来,没等他开口就被用力的压住肩膀,叶卓凡的声音俨然走调,喘着粗气命令道:“去通知大漠侯,让少阁主快过来,让少阁主一定要亲自过来!”

四队连连点头,一秒都不敢耽搁,明明老大刚才还在叮嘱自己不要在军中提起少阁主,这会他自己毫无顾忌的说了出来,刚才那一声吼,只怕是整个军营都听见了吧?

营地外连夜拉起来警备线,除了几个队长,所有的士兵都不能靠近,但这样突如其来的喧哗让原本寂静的长夜一下子变得紧张起来,眼见着几束光先后坠落,所有人都不敢轻举妄动,只能隔着远远的距离暗自猜测,所有人都很好奇,他们在这片大漠上漫无目的的挖了半年的到底是什么?刚才从叶少将嘴里脱口而出的“少阁主”,难道真是他们心中所想的那个人?

萧千夜在赶到的一瞬间,熟悉的心悸之痛让他本就惨白的脸更加阴霾,他这半年劈开过几百个黑棺,没有哪个能像眼前这个让他不安又紧张。

阿潇……阿潇。

临别的最后一面仍在眼前清晰如昨,在西海岸那艘画舫上,映着夕阳的余晖,海风撩过发梢,她从房间里踮着脚走出来,把他推向大哥身边,笑吟吟的让他们快走。

他想和她再说些什么,又被她挥手打断。

原以为是一场再普通不过的暂别,却变成此生再也无法释怀的噩梦。

紧握古尘的手在无意识的颤抖,好像连刀中的龙神都在为此战栗,他竟然无法像之前那样果断决绝的劈开这道海魂石的黑棺,直到手臂不受控制的动了起来,身体里的另一个意识强行控制着古尘,抬手就是一道耀眼的金光划破大漠,流沙在瞬间被战神之力卷起砸向更远处,黑棺的一角轰然裂开缝隙,萧千夜像一束光冲入其中,然后就是死一般的寂静。

萧奕白是在片刻之后才和凤九卿一起赶到,看着黑棺漆黑的裂口,心宛如掉入深渊。

“潇儿……”凤九卿本能的想上前查看,未到黑棺的裂口前,又是一道金光从内部毫不留情的劈出阻断他的脚步,随即传来一声崩溃又严厉的制止,“别过来!”

凤九卿赫然顿步,脚边的沙砾被刀气击中之后竟然荡起一抹青烟,不能再往前了,再一步,里面的人就会毫不犹豫的下杀手。

第四百六十二章:椎心泣血

黑棺内其实什么都看不见,但是他的眼里一片明亮,白的刺目。

每当他闭上眼睛,都能看见那样苍白到几近透明的容颜恍恍惚惚的露出轻笑,然后像枯萎的花瓣,像破碎的玻璃,无论他怎么不顾一切的伸手去抓,都只能抓到一片白光。

他握着慢慢湮灭的白光,感受着里面淡淡的温暖化成无边无尽的冰冷,这束冰冷又化成千刀万刃,将他刺的面目全非。

他像无头苍蝇一样在落日沙漠奔波半年,只求能得到一点点的回应,然而回应他的,永远只有烈阳、冷月、寒风和黄沙。

你在哪?你到底在哪里?你是不是责怪我没有保护好你,所以连梦里,你也不愿意现身?

他对着大漠,看着绵延万里无边无际的沙子,反反复复只有一句话——你到底在哪里?

他曾无数次设想过再次相见的画面,一次比一次惨烈,一次比一次绝望,直到现在,他颓然跪在地上,将强撑着的那口气倏然散去,好似灵魂也在这一瞬被彻底击碎。

她就那么静静的躺在黑棺里,面容沉静宛如睡去,衣不蔽体露出累累伤痕,胸口横竖交错着十字剑痕,血咒的力量将全身的血液全部散尽,在她身下形成恐怖的血泊,鲜红的血粘稠的粘在惨白的身体上,右手轻放在身侧,三根刺目的白骨自手心、手腕、手肘连成古怪的图案。

眼前赫然闪过朱厌的笑脸,恶魔一般在耳边吟语,她一定很害怕,一定很绝望,在这么狭小的黑棺里,被埋入永无天日的大漠中,一个人,悄无声息的逝去。

半年了,他们踏足阳川之时才只是初春时节,一转眼暑去秋来,她就一个人静静的躺在冰冷的地上,任他在大漠里疯了一般的掘地三尺,也无法透出丝毫讯息。

他无意识的伸出手想擦去脸上的血污,终于在碰到她冰凉脸颊的一瞬崩溃的掩面无声哭泣,随之胸口的心悸逼出一口血,让他止不住剧烈的咳嗽。

八年前,他站在被烈火烧毁的天征府门前,看着冷冷清清的家,亲手为父母下葬,忍着所有的泪,暗暗发誓要出人头地,要在这片土地上骄傲的生活下去,要得到所有人的认可和夸赞,他做到了,他将一海之隔那个念念不忘的女孩深埋心底,为了功名利禄不惜代价的往上爬,终于让所有人刮目相看,从父亲手里接过“军阁主”的位置,有了一批出生入死的兄弟。

他以为能这样过一辈子,直到那个女孩不远万里亲赴飞垣,一瞬间就将他的伪装全部击破,他想留住她,给她最好的一切,想让所有人都知道,他喜欢一个漂亮又善良的女孩,哪怕她是个中原人,是个异族人。

八年后,他却只能一个人无助的跪在黑棺之内,什么权势地位,什么梦想荣誉,什么都没有了,再也没有可以安然回去的家,再也没有悉心教导的师门,现在连那个始终不离不弃的人,都再也没有了。

他可以不顾一切为了故土而努力,被谩骂被怨恨被千夫所指也在所不惜,为什么他拼命想要保护的这片土地,要从他身边夺走这个最重要的人!?

这是唯一能将他拉出泥潭的人,为何上天这么残忍,反而让她深陷泥潭,带着满身血污,被一个疯子欺负凌辱,毫不珍惜的扔在荒漠里!

恍惚之中,情绪的失控让身体悄然发生着某种恐怖的变化,就在这时,一个淡淡的白影轻轻将手搭在他的肩上,无形的神力像清泉一般流转全身,迫使他已经冰蓝的双眸豁然间恢复正常,帝仲的声音也是淡淡的,忍着心中无法描述的疼,知道在这种时候不能再有丝毫差池,又缓缓从他身侧飘过,俯身将手搭在云潇的右掌上,低道:“半年了,她不可能在这种地方半年没有丝毫变化,曦玉说过,她还在等你,她一定会等你的。”

仿佛是被一语惊醒,萧千夜控制不住的往前一步,她的身体是冰冷的,没有呼吸,没有心跳,也没有脉搏,他甚至不知道要找什么借口说服自己相信月神的话,但冥冥之中似有直觉,确实还有那么一抹萦绕不散的温热。

她好像并未死去,而是陷入某种沉睡,无法被轻易唤醒。

帝仲慢慢拂过她的右手,似乎是怕吵醒一个熟睡的孩子,极其小心的将三根白骨取出,又瞬间消去手臂上血咒的束缚,顿时黑棺里真的闪过一缕一闪即逝的火光,像黑暗里唯一的希望,钻入被十字剑痕刺穿的心脏。

“这是……”萧千夜又惊又喜,但是那微弱的火焰并没有起到任何作用,甚至只在一瞬的温暖之后立即出现湮灭的迹象,帝仲低喝一声,强行催动所剩无几的神力护住心口,他几乎是将自己全部的力量一并逼出,这才瞬间形成一个金色的护罩,萧千夜隔着金色的神力看着,它就像一个即将燃尽的炭,没有火焰,甚至表面已经出现了灰色,只有最中心还能隐隐看到一点红。

“是溯皇。”帝仲也在这一刻失去支撑无法化形,用虽然疲惫却无尽惊喜的声音解释道,“她失去的右手是溯皇帮助恢复的,朱厌已经察觉到这只手上截然不同的力量,所以才会不惜以血咒、骨咒双重封印,好在凡人之力岂能彻底压制皇鸟的火焰,是溯皇残留的力量才让她历经半年依然如此,千夜,曦玉没有骗你,她真的一直在等你,等你把她从这里救出去。”

忽然而来的狂喜让他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但眼睛仍是却是一眨不眨地盯着,好像是担心一眨眼那唯一的红也会彻底消失,帝仲竟也跟着哽咽了一下,万万没想到,上天界一战她不顾一切的冲出去,从煌焰手下拼死让溯皇所化的赤麟剑重回自由,却也在无形中为自己埋下复生之机,浮世屿皇鸟的火种一脉相承,是后裔的拼死相救,换来了溯皇的力挽狂澜,这就是所谓的血脉传承吗?

然而,帝仲看着那微弱的红,心中仍是忧虑大于欣喜,喃喃提醒:“千夜,可是她自身的火种已经熄灭了,溯皇能保住的只有仅剩的核心温暖,你一定要去找到曦玉留下的双神之血,那是源自太阳的生命之力和月亮的守护之力,若是能将这丝温暖重新点燃,或许就能令火种再次燃起。”

萧千夜深深吸着气,用尽全力将心里所有的情绪全部镇下,终于脱下白袍轻轻的盖在她身上,以最轻最缓的力道慢慢的抱入怀中,瘦弱的身体还是柔软的,他只是轻轻一提,就感到怀里的人头微微一歪,像是依靠在他胸膛上,他慢慢站起来,像抱着无上珍贵的至宝,明明单薄如纸,却好似有千万斤重压在心头。

她身下的血染湿了白袍,又顺着衣角滴落,一滴一滴,沉重的令人窒息。

再次走出黑棺之时,大漠的天空已经泛白,当那束同样苍白的日光照在萧千夜身上,萧奕白才看清了弟弟手里紧抱着的人——她裹着白袍,只能看到半张脸,但沉静如水,似乎对生前的惨烈毫无知觉,血甚至还在滴落,半年了,她在那暗无天日的黑棺里整整半年了,身上的血竟然还像活的一样在不停滴落?

怎么回事?顿时就从中察觉到一丝反常,萧奕白抿抿嘴,不敢细问。

“阿潇……”叶卓凡一直守在黑棺前,直到看见萧千夜抱着云潇走出来,才终于大步上前,但他还是停了下来,胸膛剧烈的起伏,几度伸手又触电般的收回,他不敢去揭开白袍看下方那张自幼就喜欢的脸,在他的所有记忆里,云潇都是那副笑颜如花的神态,会跟他开玩笑,拿他寻开心,他从来不敢想象有一天这张脸会如此惨白,会在这种荒无人烟的地方,被朱厌那个畜生欺凌丢弃!

他也在叶卓凡的面前刻意的停了一下,似乎是知道好友的心思,虽未言语,眼眸却已经透出难以琢磨的坚定。

四个队长在几步之外咬紧牙关,虽然军中早就有传闻说看见和少阁主相似的人出现在黑棺附近查看,但这个人真的出现在眼前又是截然不同的另一种感觉,他已经不再像他们熟识的那个少阁主了,这半年的苦寻没让他的皮肤晒成常见的古铜色,反而是越来越像个死人一样毫无血色,就好像他现在怀中抱着的女人一样,透出沉重的死气。

死人……真的是死人吗?调派了这么多军队士兵过来,花费了整整半年的时间,竟然真的只是在大漠上挖一个死人?

但这样的想法仅仅持续了一瞬间,四个队长就不约而同的以军礼回敬,像是某种本能挺直后背,在警戒线之后,已经有士兵发现了他,但整个军营一片死寂,根本没有人敢发出一点声音。

就像他忽然而来,又很快光化消失,叶卓凡呆站在原地,一直到萧奕白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仍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一动不动。

“卓凡,谢谢你了。”萧奕白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在听,手竟然略微发抖,低道,“此事有些反常,或许另有转机,你别急,有什么消息我会告诉你的。”

叶卓凡幡然回神,没等他回答,萧奕白走向凤九卿,两人也紧跟着消失不见。

“叶将,我们……我们现在怎么办?”四队认真的看着叶卓凡,陡然出了一身冷汗,叶卓凡咬牙走向黑棺,借着微弱的日光,一眼就让他的眼睛凝聚起血色——在那样狭小的空间里,粘稠的血并未干涸,大片大片的铺在地上,勉强还能看出一个人的轮廓。

他扶着额倒吸一口寒气,这个轮廓和云潇刚才那副惨白的样子一点点重合,让他的心痛到无法呼吸。

“叶将……”四队担心的看着他,也是被黑棺内部的景象惊住,半晌没敢开口,叶卓凡是强逼着自己冷静下来,手依然止不住颤抖,低声命令,“先收队,不用继续挖了,等上头的命令吧。”

“是。”四队点头领命,又听他嘱咐道,“你们都回去,警备线不要撤,等我……等我处理干净了,再撤吧。”

四队本想劝阻,叶卓凡已经摆摆手,一个人走进黑棺之内。

第四百六十三章:何去何从

萧千夜带着云潇返回大漠侯的营地,只是嘱咐阿宁送了些干净的被褥和衣服,又烧了些温水,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的在帐篷外等候,谁也不敢冒然掀开那扇帘子。

岑青看着阿宁捧着的盆从清水进去再到血水出来,一直连续换了第六盆,那样刺眼的血色也没有淡去一分,终于她心一横,夺过阿宁手里的水盆深吸一口气,颤道:“你去休息吧,我来,我进去就好。”

阿宁是第一次遇见这种场面,整个人还是呆滞的,直到安格从旁边用力晃了晃她的肩膀,眼珠才咕噜转了一圈,立马脸色变得极其难看,一副想哭的模样哆嗦个不停,安格心急如焚的问道:“阿宁,里面到底什么情况啊?她、她……她有没有事啊?”

阿宁抹着眼睛,白了他一眼嘀咕道:“你觉得呢?”

安格僵硬的扭了一下脖子,但凡是个正常人也不会觉得她没事,他只在萧千夜匆匆回来的时候瞥了一眼,包裹着她的白袍全是血污,在他低头走入帐篷的那一瞬间,终于看见怀中女子惨白如死的脸,其实早在那一刻他就知道那不可能是个活人,但不知为何此刻还是神差鬼使的想要问个清楚,忽然开口:“她还有没有得救啊?”

“我不知道啊。”阿宁绞着手,只是想起帐篷里的人还是害怕的一直低着头,安格急的不行,几次想进去又在门口停住脚步,一拍大腿问道,“那现在萧阁主在里面做什么?”

阿宁深吸一口,低道:“他一直在自言自语,给她把身上的血渍擦干净,安格,她的心脏被人两剑刺穿身体,所有的血都从那个伤口流走了,整个人像从冰窖里出来一样,皮肤白的吓人,而且她根本就没有心跳,也不会呼吸,可不知道为什么,我又总是感觉她好像没死,就是那种、那种……栩栩如生!”

安格虽是大漠悍匪,但对这种东西仍是一窍不通,只能求救一样看着旁边的凤九卿和萧奕白,两人是不约而同的托着腮认真思考,随即心照不宣的互望了一眼,萧奕白立即说道:“白教的血咒是足以将全身的血液放空,但大漠炎热,血水离开身体理应很快就会变干挥发,弟妹失踪已经半年了,但看起似乎并没有受到影响,先生,莫不是神鸟一族的什么东西起了特殊的作用?”

凤九卿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又无可奈何的摇摇头:“她是混血,身体其实还是人类的,否则那两剑也要不了她的命,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她现在这种情况,总比真的被大漠风化好得多。”

两人都是莫名松了口气,萧奕白轻轻攥着手心,分魂的刺痛一直在传来,他也只是默默忍了忍,一言不发。

岑青端着清水走过去,这才真的看清楚了床铺上的人,即使竭尽全力忍着情绪,她还是一瞬间无力的放下手里的东西,眼泪顺着脸颊大滴大滴的掉落,萧千夜面无表情的看了她一眼,他手里握着沾湿的毛巾,正在一点点擦去云潇身上的血污,不过一会,新换来的清水又被染成刺目的血红,岑青连忙止住哭泣,重新递给他一块新的毛巾,又立马端着血水冲出去再次更换。

这样的动作一直持续换到第三十盆,水才终于看不出血色,岑青松了口气,她只在旁边看着都感觉背后渗出细汗,见他小心的将云潇抱到怀里,换上早就备好的干净床褥,然后又轻轻穿好衣服,最后才放了回去,还下意识的提了一下被角,仿佛只是在照顾一个熟睡中的人。

在做完所有的动作之后,他慢慢拂过云潇的脸庞,终于露出了一个久违的微笑,然后俯身在她眉心轻轻吻落。

岑青就在一旁呆呆看着,云潇的长相其实更加偏向她父亲凤九卿,真的是一张灵凤族特有的脸庞,清丽无双,只是嘴角依然残留的那抹若有若无的笑,像极了记忆里温柔美丽的师父,但此刻那过分惨白的皮肤就像刺目的尖刀,每当她的目光从那样的白上掠过,心就好似被狠狠刺痛。

萧千夜这才抬眼看了一下身边沉默不语的女人,淡淡的呢喃着:“我找了她半年,像个蠢货一样只能一点点挖开沙子去地下搜索,没有更快更好的方法,我每天都在幻想能见到她,总还抱着一丝侥幸,希望她还能对我笑,能和我说话,岑青,我找到她的时候,她一个人躺在黑棺里,那个黑棺被埋在五百米深的地下,是军队可以挖掘到的极限,如果再深一点,我也许又要等好久。”

岑青的身子颤了颤,这半年来她无疑是对萧千夜心怀芥蒂的,这个人给昆仑山带去灾难,致使师父被人陷害致死,又弄丢了师父唯一的女儿,在她的心里,即使是曾经名动飞垣的军阁主,也根本配不上师父的女儿,可现在,她看着云潇静静的躺在干净的床铺上,这个人也那么静静的坐在她身边,亲手为她拭去满身血污,那得需要多么坚忍的内心,才能这么冷定的面对深爱之人如此惨烈的回到身边?

“岑青。”萧千夜低着头看不到表情,只是语调赫然凝重,唇角浮出一闪即逝的苦笑,让岑青也后背一紧,“我要去找一个东西,那或许是现在唯一能让她醒过来的东西,在此时前,我必须带她去一个安全的地方,可我想了又想,天下这么大,竟然没有我能带她回去的地方,我的家被查封了,我也叛离了昆仑,我不知道能带她去哪里,我被追杀了这么久,从来没有觉得自己这么无能无助过,你说……我能去哪里?”

她没有回答,又或许是根本无法回答。

萧千夜轻握着云潇的手,她的手心里还有骨咒留下的窟窿,好似在他心底也硬生生击出一个更深的窟窿,用力咬着牙,半晌才继续说道:“当我找到她的那一刻,我真的很后悔,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自负自大,后悔自己为什么这么不自量力,我根本就不想要凶兽的血统,也不想要战神的力量,我从来都只想做个普通人,哪怕被人骂几句官官勾结又能怎么样,我可以好好的在帝都城苟且偷生,做一辈子的庸人又如何?”

他忽然笑出声,只是那种笑比哭更悲凉,也不管岑青到底有没有在听,只是宣泄一般的喋喋不休:“她本来是不会被朱厌欺负的,她身上有着浮世屿皇鸟的火种,就算她的身体是个被束缚的混血,也不是朱厌那种人能轻易欺负的,是我……是我明知血契限制依然想要得到她,让她有了孩子,可又没能力保住这个孩子,才会让她的身体急转直下,我明明知道她的情况很差很差,可我还是把她一个人留下来了。”

萧千夜扶着额,汹涌而来的回忆让脸色更显惨白:“她真的很想要那个孩子……是我亲手给她灌的药,可即使那样,她也没有怪我。岑青,你总说凤九卿配不上你师父,其实我也根本配不上阿潇。”

岑青一时语塞,感到喉间酸痛难忍,师父的身体就是在怀上云潇之后出现异常的,从第三个月开始持续恶化,最后凤九卿才不得不冒险前往帝都骗取皇室至宝沉月,自那以后师父再也没有回来过,由于飞垣和中原的往来极为堵塞,她和哥哥也只能打听到很少很少的消息,她知道师父的孩子是个女孩,名字也是当时师父莫名说出的那句“水清而深,就叫潇吧。”

她也曾幻想过如果有一天能见到这个叫“潇”的女孩,自己应该如何和她相处,她是会像师父一样温柔,还是像教主那般神秘?

她从来没有想过,会是今天这种惨烈的相见。

许久,岑青忽然深吸一口气,脑中蹦出一个奇怪的想法,忽然脱口:“如果萧阁主真的不知道能去哪里,我倒是有一个建议可以给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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