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饼
霎时间，整个房间都陷入一片死寂，只能听到因激动而猛然加快的喘息。
“呵，所以说死亡之影的仁慈，在某种程度上确实是对奴隶角斗士的仁慈。”
“至少，死人不会再受那种非人痛苦的折磨。”
布雷德冲自己年轻的师弟笑了笑，仿佛在笑对方的太过年轻，但他声音中却完全听不出半分笑意。
艾文的表情也随着那一句句描述话语而变得冰冷下去。
“是不是感觉很讽刺？夺走他人的性命居然也能成为仁慈，某种意义上，这见鬼的居然还是真的仁慈！”布雷德捏紧座椅的副手，牙齿咬得嘎吱作响。
极度扭曲的外部环境，竟然让个人的扭曲行为显得存在一定合理性。
这无比讽刺的结果背后，却是让人感到格外悲哀的现实。
真是让人笑不起来的负负得正……
“所以，我们拳斗士即便双手空空，也要……”
凝视着艾文的眼睛，‘腕刃’布雷德用一种近乎虔诚的态度缓缓举起手指，遥遥对准被天花板遮蔽的天空。
“打破这天！”
第六十四章 怪诞不经
沙夜宫，巫王居所。
在这片建筑群的中央，竖立着一座周身全部由玻璃覆盖而成的小巧金字塔型宫殿。
其名-琉璃之馆，是另一位巫王塞涅德生前赠予美尼斯的礼物，算起来距今也有近三十年的历史，可整栋建筑却丝毫没有一份陈旧的气息，每一块覆盖在宫殿外层的琉璃都被奴隶擦拭得晶莹剔透，连一丝一毫的污渍都不敢留下。
要知道，琉璃之馆建成的三十年来，可不乏有粗心的奴隶因为留下一个指印而无法见到第二日清晨升起的态度。
更多的扫除奴隶，则是在擦拭建筑高层时失足跌落，断腿断手乃至就此送命也不在少数。他们最终会和前者一起，获得普通奴隶毕其一生也无法得到的荣光，那便是以自己的身躯成为宫殿的一部分，被迈入地下的那一部分。
虽然相较于其他宫殿会显得‘小巧’，但整座建筑的占地面积并不算小，足以容纳千余人站立其中也不显拥挤。
与其他建筑不同的在于，充斥这座琉璃之馆的并不是什么装饰富丽堂皇的殿堂，而是独立的一间庞大殿堂。
在这座完全又玻璃围绕划分出的殿堂内，各种郁郁葱葱的植物肆意生长着遮蔽来自外界的所有目光个，灵活奔走的小动物在林间自由穿梭。
甚至，宫殿中央还有一道迷你却始终流淌着活水的潺潺溪流，以及由此积蓄而成的一小片湖泊。
那些植物大多都是无法在沙漠地区自然长成的娇贵品种，动物更是来自帕拉迪亚世界各地。并且，人一走进其中就会发现，整座宫殿的内部温度，不论白天黑夜都被维持在最适宜的数值。空气中也闻不到半点林间常见的异味，显然拥有功效极佳的空气净化机制。
可想而知，要维持这样一座建筑，不但需要高昂的财力、人力，更需要用到优秀且高明的魔法技艺。
只不过，如此一座华美的建筑，绝大多数时间却是只属于一个人独占的居所。
她便是第二巫王-美尼斯。
“OstovsübsheldseRrondozüm（夜晚伴随群星降临）……”
当海蒂走进琉璃之馆空旷且唯一的巨大殿堂时，耳旁传来一道空灵甚至有些空洞的歌声。
有演唱者正用一种古老语言歌唱着一首同样古老的歌谣。她的声音极美，宛如林间吹拂的清风够了出绝丽的自然之音。但其中却感受不到半点情绪起伏，自会让人感受到一种好似正在凝视无底深渊或无垠深海的莫名寒意。
法师丰富的知识让海蒂迅速辨识出，那是高等精灵在上个纪元所使用的祭祀歌曲。
时至今日，接受祭祀的神明都已消亡在历史长河中，只有高等精灵族中最年迈的时光记录官还保留有与之相关的记载，据说那是一位给人带来欢笑与爱情的甜美之神，一位带来幸福的少女使者。
海蒂维持着笑容，但眼神中却透露出一丝警觉。在她记忆中，巫王美尼斯永远是一副淡漠的神情，像这样放声歌唱的行为完全与其不相符，简直就像换了一个人一样。
但作为伊斯梅利亚城中为数不多直接受巫王庇护的高等行商，她从被秘密召见的那一刻起就已没有其他选择，必须亲身前来接受巫王的垂询。
摸了摸手上带着的一枚古朴戒指，虽然感受到其中顺利运转的魔法，但海蒂知道这顶多算是心理安慰，面对掌握强大魔力与法术的第二巫王，就算是稀有级别的魔法物品也只能起到心理作用。
带着有些忐忑的心情，女法师迈步穿过郁郁葱葱的林地。
期间不时有散发着淡淡荧光的萤火虫自身旁飞过，让本来深邃的夜色多出几分光亮，削弱了昏暗环境所营造的诡异氛围。
绕过一颗足有三人环抱那么粗的金合欢木，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
没有了树荫的遮蔽，沙漠无云夜晚中悬挂的月与星辰都显得格外命令，清幽的月之冷光与闪耀的星光，顺着琉璃之馆透明的尖顶，洒落在一片如镜面般平整的湖泊上。
身穿白色纱裙的巫王美尼斯就坐在湖畔一颗横向生长的奇特树根上。
美丽的精灵女子双目微合，妙丽的歌声从她口中传出，周围还有一圈瑟瑟发抖的小动物驻足聆听。
海蒂停在十二步外，心中思索着今天的召见就近为何？难道是有关时之香的上贡？因为第一巫王的强大，其余四位巫王名义上确实需要以时之香为贡品向其称臣纳贡。
而那也让第一巫王与他的城邦变得更加强大。
只不过，也有人好奇为什么第一巫王需要用到那么多时之香。但第一巫王的强大与威严，却让这些微弱的质疑之声在还没传达到他耳旁前，就被自愿地随风消逝。
正思索着，第二巫王美尼斯结束了整首歌的歌唱，海蒂这才牵着裙摆简单行礼道：
“统御沙漠之南的尊主，夜空皎月的姐妹，海蒂·拉玛前来觐见。”
“……是，小海蒂呢。”美尼斯用奇怪的、好似小孩的声音歪着头说道：
“深夜召见，不知陛下有何贵干？”装作没有在意巫王怪异的举动，类似的行为实在太多，海蒂早已见怪不怪。
“宫殿，漂亮吗？”巫王美尼斯毫无征兆地开口询问：
“美轮美奂，宛如一颗沙漠中的明珠，让人难以想象是何等技艺精湛的能工巧匠，才会设计建造出这座华美的宫殿。”海蒂笑着轻声赞叹，又不显得过于谄媚。
“不奇怪，毕竟，他是个出生就和泥土矿石打交道的土之民。”美尼斯轻点嘴唇，语气中带着奇怪的缥缈与悠远，仿佛回忆起某些发生在百年前的久远故事。
土之民就是矮人，知晓这一点的海蒂心思一转便得出推论。
果然与传闻中一样，是第三巫王塞涅德的手笔吗？
随后，就听美尼斯忽然语气一转，整个人也从弯曲突出地面的树根上坐起。
“我，今天很高兴。”说着，美尼斯眼神淡漠地走到正在行礼的海蒂面前，半蹲着身子与之平视。
然后，就见这位有着一头白金色长发的精灵女子抬起两根手指，将嘴角推出一个好似在笑的弧度。
“拳法家的厮杀，果然有趣。”
“如果他们知道，想必一定会以此为荣。”海蒂措辞谨慎地回答道：
“心情好，就要和人分享。”美尼斯放下手指，口中虽然说这心情好，但被硬推上去的笑容却随着手指放下而立刻消失。
接着，刚才还需要用手指推上去的笑容，忽然十分正常地从这位巫王脸上浮现。
“但更让人愉悦的，还有另一件事。”
“……”海蒂抬起头，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讶然。
“风带来了熟悉的气息。”
第二巫王美尼斯张开双臂，仿佛一只张开翅膀的蝴蝶。
“所以，我，很愉快！”
“许久未有的。”
“愉快！”
第六十五章 首轮比赛
和多数时候对一切都无比冷淡的表现相反，此刻第二巫王美尼斯口中的话语，竟充斥着旁人无法理解的强烈感情。
但这并没有让近在咫尺的海蒂感到亲近，反而如同近距离接触一团熊熊燃烧且不受控制的烈火，散发出毫不遮掩的强烈威胁。
同时，与火焰的灼热截然相反的寒意也无法抑制地涌上心头，让她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故乡，那片永远被冰雪笼罩的北地冰原。
接下来，美尼斯旁若无人地在湖畔起舞，口中还哼唱着不知名的歌谣。
这一时刻，她的动作有着精灵一如既往的优雅，但周身散发的魔力威压却将上位超凡者的强大尽显无疑，歌声完全使用了拗口且格外晦涩艰深的古代精灵语，即使是海蒂这样从千塔之城毕业的正统学院派法师都辨别的极为困难。
只能大概听出那是一首送别爱人的悲歌。
然而，尽管吟唱着送别爱人的悲歌，但美尼斯的歌声却透露出无与伦比的喜悦，宛如一位时隔数年，终于得以与身在远方的恋人相重逢的少女。
下一刻，歌声戛然而止，美尼斯微微向前弯下腰，双手支撑着膝盖，垂落的白金色发丝遮蔽住她的上半张脸，只露出嘴角那一抹异样的微笑。
“小海蒂，你觉得爱情是什么？”
“……”海蒂缓缓摇头。
面对喜怒无常宛如疯魔的巫王，她不知道现在该说什么，但长久与之相处的经验告诉直接，或许说什么都不合适。
见鬼，我还以为今天只是来讨论有关引进魔导机械的商贸企划。
女法师暗自咬了咬牙，心中懊恼又无奈地疯狂吐槽着。
好在，美尼斯并不是真的在与她套路什么。尊贵的巫王所需要的或许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树洞，一个足够沉默的听众，至于为什么会选择自己熟悉的御用商人，其实并没有什么所谓。
“爱是一种拥有，一种占据，一种不容分享的东西。”
巫王缓缓抬起头，显露出一双如深渊般遍布阴郁的浑浊眼眸。
“就像进食一样。”
舔了舔嘴唇，美尼斯脸上的表情瞬间全部消失。
她直起身来背对着海蒂走到琉璃之馆中央的湖水旁。
“魔导机械的事你做得不错，在拳赛结束后，就正式开始引进计划吧。第一阶段，我准备修建一条连接五大城邦的铁路。”
巫王突然转变的话题让海蒂愣了一愣，但很快她就注意到这个计划中的不合理之处。
“陛下，恕我直言，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最起码，统领其他城邦的几位陛下那边，真的不用事先交流一下吗？”
“……”听到海蒂的问题，美尼斯没有立刻回答，反而将那双浑浊的眼眸眯成充满笑意的月牙儿。
“放心，他们会同意的，我会让他们同意的。”
听到这话，海蒂不由感到一窒，从看似普通的话语中，她却听出一股毫不掩饰的强烈恶意。
不，或许不是恶意，而是某种已经成为巫王这种怪物天性一样的东西。
那便是——贪婪！无止境的贪婪！
没有多做解释的意思，美尼斯挥挥手示意海蒂可以退下。
见状，女法师也不多话，深深地望了一眼再度轻声哼唱起精灵歌谣的第二巫王，随后便快步离开巫王独自居住的琉璃之馆。
直到走出琉璃之馆的大门，海蒂这才意识到自己后背的衣襟已经完全被冷汗打湿，而沙漠无云的夜晚也从未有过地让她感到彻骨严寒。
下意识抱住自己的双臂，有着一头好似夜色般深沉黑发的女法师用力咬了咬嘴唇，由此产生的刺痛令她强行恢复冷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