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飞鸟印
“好啊好啊,看纪录片。”陈嘉宁眉毛高兴地扬起。她很喜欢动物,特别希望能养一窝猫猫狗狗,狗要养短腿的柯基、温顺的金毛、帅气的德牧,不要吉娃娃,又丑又凶。猫要养一只金渐层的英短,和一只起司美短,再加一只暹罗。“你喜欢养宠物吗?”
“嗯。我喜欢养一些安静点的宠物。”陆离说。
“你觉得柯基安静吗?想不想养柯基?”
“狗都闹腾。”
“猫呢?”
“猫还可以。狸花猫就挺好,懂事又独立,不用太操心。”
“我想养一大窝一大窝的猫猫狗狗。”陈嘉宁的眸子在发光,那是一种名为希望与幸福的光,“但我不想铲屎,臭臭的。最幸福的事情,就是每天有一大堆的小动物叫我起床。”
“你不铲屎那家里都臭了。”
“你去铲屎就好了啊。”陈嘉宁下意识说。说完这句,她忽然沉默了。她刚才想象了一下美好的生活,居然下意识把陆离带入到丈夫的角色。她觉得有些尴尬,又有些羞涩,既期待又害怕看到陆离的反应。
陆离只是平淡地点头:“好啊,我铲。”上一世合租时,陈嘉宁就养过一只大橘猫,这姑娘只管撸猫,养猫一概不管,大好一只橘猫硬生生保持着苗条身材将近一年,最后是陆离看不下去接过手,才让可怜的大橘吃得上饱饭。
电视上开始放纪录片,第一集是讲狼的伴侣。狼和人类相似,一次只会有一个伴侣,直到伴侣死亡,狼才会寻找下一个伴侣。纪录片里的老狼在一次暴风雪中失去了妻子,又与狼群走散,便像个浪子一样消失在风雪中,在这场遮天蔽日的暴风雪中,一只瘸腿的老狼注定走不远。
陈嘉宁看得眼眶湿润:“好可怜啊……陆离,你说为什么会有自然灾害啊?像疫情、暴风雪、海啸还有火山爆发……”
陆离替她擦了擦眼角的泪滴:“这是自然规律。我们人类只是世界微不足道的一部分,对我们来说是自然灾害的事物,其实只是大自然日常的活动罢了。”
“陆离……”
“嗯?”
“能说说你之前的恋爱经历吗?”陈嘉宁缩在被子里,只露出一个小脑袋。
这个问题其实是一个死亡问题,对于男朋友来说,答得太简单会显得虚伪与不自信,答得太详细会让女方生气。如果要撒谎,只需要说“不懂事谈着玩的”就行了,无论男女,这个回答都十分有效。
“普通的恋爱而已,没什么好说的。”确实是平凡但幸福的爱情,起码在结婚前的确如此。
“那个女孩子……漂亮吗?”陈嘉宁只以为是初高中男女玩闹性质的恋爱,心里有些不舒服,但还是尽量没往那方面想。
“很漂亮。”
陈嘉宁心里更不舒服了:“比我漂亮吗?比我高吗?身材比我好吗?”
陆离本来要说“都比你好”,可想到自己现在的身份是陈嘉宁的男朋友,便改口说:“没有你漂亮,身材没你好。”哪怕明知陆离是在哄她,陈嘉宁还是觉得心里甜滋滋的,她露齿而笑:“那是,我从小到大都是校花哦~你捡了大便宜了。”
哪有小不点校花?这小老虎又给自己脸上贴金了。
又看了一会纪录片,陈嘉宁眼皮半敛:“陆离……我有点困了……有点儿冷……你把窗户关一下好不好?”
陆离看了眼窗户,锁得死死的,根本没打开。他不无悲伤地揽住陈嘉宁:“好的,你好好休息,我去帮你把窗户关上。”
“嗯……”闭上了眼睛,呼吸并不平稳。陆离关掉电视,走到窗前装模作样地摆弄一阵。室内有暖气,哪里会觉得冷?分明就是病情又加重了。他坐回床边,打算替小老虎守夜,又听到陈嘉宁闭着眼睛问:“陆离……你不去睡觉吗?”
陆离握住少女缩在被子里的小手,冰凉无比:“你睡吧,我等会就回去了。”
“哦……你也要好好休息哦……”
“嗯。”
“……陆离……”
“我在。”
“……我讨厌你。”
“我不讨厌你。”
“嘿嘿……”陈嘉宁发出几声满足的笑声,呼吸逐渐平稳下来。半晌无言,室内一片死寂,陈嘉宁似乎睡着了。黑暗中只有陆离心事重重,久久不眠。
第二十章 好消息?
十二月四号,星期日,距离木兰市锁城已有一月有余。木兰市街道上的乱象收敛了许多,人类正以惊人的韧性从灾难中恢复过来,街区之间的警戒线已经被拆除,巡逻的警察也被陆续撤走,甲型病毒已经被初步控制。
要不了多久,陈嘉宁就能回她的木兰大学,陆离也能结束这趟并不愉快的木兰之行。本应如此。可是陈嘉宁仿佛中了邪咒一般,病了又起,起了又病,人也越发憔悴,从前两天开始,陈嘉宁就没下过床,两天只吃了一顿饭。陆离隐约有了一种明悟:已经到极限了,已经到陈嘉宁的极限了。
《黑狼登之环》的好评率停在了55%,永远没有攀上80%的希望,正如陈嘉宁那薄幸的生命一样,永远也见不到2018年新年的烟火。
陆离走进房间,发现陈嘉宁没有睡,而是瞪大眼睛看着天花板发呆。
“回光返照。”她说。
“什么?”陆离将门带上,替她将被角掖住,不让冷风吹进去。
“我这就是回光返照吧。我觉得我现在好像清醒了许多。”陈嘉宁偏过头看向陆离,“你和我妈妈打过电话了吗?”
“嗯。伯母问你去哪儿留学了?还问你什么时候回?怪你走之前都不打个招呼。”陆离是在撒谎,他根本没有和陈嘉宁的父母打电话,“你妈妈是个很温柔的人。”
“嗯嗯。她很温柔的。从小到大,我就没见过妈妈骂过人,从没见过她生气。”陈嘉宁又絮絮叨叨说了许多,好像生怕说不够一样。陆离安静地倾听着,时不时配合她嗯两声,还会做出“竟然是这样”的表情。
陈嘉宁忽然定定地看着陆离,良久,露出小虎牙:“谢谢你,陆离。人生最后一段路能碰到一个好心的男朋友真是太好了。如果没有这场疫情的话,说不定我真的会考虑让你做我男朋友哦。”
“少臭美了。”陆离揉了揉少女的脑袋,“谁稀罕。”
“哼,不识好人心。我告诉你,大学里追我的人都可以排到成华大街上去,我眼光可高着呢。”
就在二人拌嘴时,陆离的手机铃声响了,他拿出手机一看来电号码,急忙起身往外走,连向陈嘉宁招呼一声都顾不上。陈嘉宁看着陆离急匆匆的背影,眼中流露出一丝不舍,想张嘴叫住他,可少女与生俱来的那别扭情绪最终使她闭了嘴。
“楚叔叔。”陆离的声音在轻微的发抖,语气中有压抑的喜悦与期待。
“小陆,好消息。”楚晓东的话语比往常疲惫,木兰市的疫情想必也让他也焦头烂额,“木兰第四医院有空余床位,还有四位专家正在四院做调研。你现在带着你的朋友前往四院,找四院政办主任陈蕾,我已经和她通过电话了。对了,我现在也在飞往木兰的路上,我和你在四院汇合。”
楚晓东挂得很仓促,陆离隐约听到一旁还有一个女孩的声音。说实话,他当初请求楚晓东时,就没抱太大的希望,楚晓东说到底和他并没有利益关系,像他那样的政客,也不大可能为一个女儿“可能的”男朋友而煞费苦心。可出乎他意料的是,楚晓东居然真的去做了,为什么?而且,帮他也就罢了,为什么还要亲自飞到木兰市来?
这位川海首相的行为处处透着诡异,陆离一时也拿不准。
不过,眼下陈嘉宁的确是有救了。
陆离兴奋地回到房间,一把拉起躺在床上等死的陈嘉宁:“陈嘉宁,快快快,快换一身衣服,我们去木兰第四医院!”
陈嘉宁没见过陆离大惊小怪的模样,倒还觉得有些新鲜:“不是说医院实在没空位了吗?”
“别废话了,你想不想活下去?”
陈嘉宁还没颓废到要主动求死的地步,她的眼睛里逐渐迸发出光泽:“想!我马上换衣服,你、你先出去一会……”陆离一拍脑门,这些天他都给陈嘉宁换过多少次衣服了?有时候陈嘉宁夜里汗湿了,陆离都要摸着黑替她换内衣。看着陈嘉宁那磨磨唧唧的动作,陆离一把夺过外衣:“我给你换!”
“现在大白天的……又不是晚上……”
“你胡说什么呢,胳膊抬起来,哎呀,抬高点,又不是没见过你咯吱窝……”
*
木兰市第四医院。
年过四十的陈蕾拿着一份传真,直接找到了正在办公室假寐的袁盛国教授。袁盛国今年快七十岁了,一把胡子花白,若不是木兰疫情棘手,政府也不会请这位老前辈出山。“袁教授,袁教授,上面来了个特急病例。”人还未至,陈蕾那尖细的声音便穿过走廊,直入袁老的耳朵。
袁教授见陈蕾那胖胖的身躯挤进办公室,脸上露出一丝不愉:“陈主任,医院走廊禁止大声喧哗。现在外面还躺着上百个病人,你喊这么大声吵到老头我没事,但打扰到病人的休息就是滔天大罪!”
“是是是,老教授教训的是。”陈蕾不敢在袁教授面前摆谱子,“上面下了一个特急病例,让我们集合专家组,尽快治疗病人。”
又是哪家的少爷?袁教授微不可察的一叹,现在木兰市还有大批普通人等待救援,这特急病例倒是来得一个比一个紧急。他有些后悔中断自己的退休生活了,在家里带外孙不好吗?也不知道小外孙今天是不是又再欺负大黄……
虽然不喜欢木兰的官场氛围,但病人总归是无辜的,袁教授拿过传真,仔细看了一遍,便起身去找其他三名教授,准备治疗方案了。如果材料不虚,那病人应该是甲型患者中病情比较严重的那一档,不但有咳嗽、头晕等症状,还有反复的高烧,这在甲型临床中都是极为罕见的,甚至不排除病毒变异的可能。
一念至此,老人家的脚步更急促了些,好不容易初步控制了甲型,这个时候可别来个变异病毒啊。
专家组四人很快集合,并根据传真材料展开激烈的讨论,最后统一得出结论:是变异的甲型病毒,必须严肃对待!四位须发皆白的老人面面相觑,纷纷露出了苦涩的笑容,这种情况要是处理不好,他们就是木兰市的大罪人了。
在专家组严阵以待、视死如归的心情中,“特急病例”终于抵达了木兰市第四医院。那是一个不足双十年华的女孩,生得娇俏,但脚步虚浮、面如金纸,搀扶着她的是一名穿着某学校校服的少年,眉头紧锁、忧心忡忡。
第二十一章 时有佳人来
陆离不喜欢“特权阶级”四个字,因为所有的特权都是建立在剥削的基础上的。但在这场史无前例的灾难面前,他不得不承认“特权”是可能救下陈嘉宁的唯一办法。走进医院,便能看到PVC塑料地板上躺满了病人,就在走廊上,就在大厅里……五颜六色的席被盖在地上,就可以被称作是床了,皱巴巴的衣服叠一叠,就算是枕头了。病人的家属则焦虑又无助地蹲在一旁,麻木地看着来来往往的医生、护士。
如果用一个词来形容这个景象,那便是“哀鸿遍野”。
陆离经过一个病人时,不小心踩到了床单一角,他能清楚地看到那床单是火热的红色,上面印着老土又艳俗的花纹,是神州农村最常见的花纹。最近的农村在哪儿?他们为什么会被困在木兰市?这些疑问在陆离心中打了个转便消失不见。人生就是这样,不断收获疑问,但永远得不到解答,就好像一场无疾而终的旅行。
那个叫陈蕾的胖女人格外热情地接待了他们,但她戴着口罩的脸上却写满了对陈嘉宁的忌惮,她生怕陈嘉宁多摸了一下门把手,生怕她多打了一个喷嚏。陈嘉宁则内疚地低下头,不由更靠紧陆离了,她小声问:“我是不是给他们添麻烦了……”
陆离握紧少女的玉手,用温热的掌心给了她一个让人安心的答复。
护士带着陈嘉宁做了验血后,便安排她到住院部顶楼的特殊病房入住。在等待化验结果的过程中,四名白发苍苍的老医生找上小老虎,言辞温和地询问着她的身体状况。陈嘉宁紧张地掐住陆离的手臂,答话也答得支支吾吾、前言不搭后语的,等到四名老教授离开,她才发现自己在陆离的手臂上留下四个血红的指甲印。
“对、对不起,我、我太紧张了……”陈嘉宁带着哭腔说。
“没事没事。”哪会没事?疼得要死,只是陆离一直硬憋着而已。如果他不陪着陈嘉宁,这姑娘估计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给治疗平添许多难度。
“……如果四个专家都治不好,是不是说明我死定了?”自己猜测会死,和别人告诉你一定会死,是两回事,前者还有些许自我安慰与排解,后者只有不情愿的排斥与恐惧,“陆离,我、我又不想死了……呜呜……”
“乖,不哭了不哭了……”这些时日,陆离习惯了用这种宠溺的语气哄她。
哭了一会儿,一个小护士走进来,给陈嘉宁打点滴。陆离猜测那只是普通的葡萄糖水,是用来给陈嘉宁补充营养的。
“陆先生,让病人先休息一会吧。”小护士很有礼貌,“专家组出方案了我们会马上联系您的。”
“麻烦你们了。”
“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陆离在病房外坐了一会儿,收到陈嘉宁发来的一条微信消息。
【讨嫌鬼:陆离你别走远好不好?】
【陆离:我就在门外呢。】
【讨嫌鬼:陆离……如果我死了,你以后会不会还记得我?会不会没几年就把我忘了?】
【陆离:不会。我会一直记得你。】
【讨嫌鬼:#大哭】
她一连发了四个猫猫头大哭的表情包。陆离哭笑不得,他曾经以为他认识的女孩中,楚静怡是最幼稚的,现在仔细想想,怡宝不是幼稚,而只是纯净,她不傻,最幼稚的应该是这个小不点陈嘉宁才对。
【讨嫌鬼:我想见爸爸妈妈了,怎么办……他们要是知道我现在在住院,一定担心死了……】
【陆离:别想太多,先休息一会,等你的病好了就能回去见他们了。】
陈嘉宁好一会没回消息。
【讨嫌鬼:我病好了还能见你吗?】
什么意思?
【陆离:当然能见啊。】
腿长在你自己身上,病好了有机会来川海市不就能见到了?陆离搞不懂陈嘉宁为什么问这种问题。还是说,她这句话里藏了别的意思?陆离正要仔细琢磨,忽然看到一条短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