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飞鸟印
“你们姐弟感情真好。”保安大叔窝在沙发上,“不像我家那三个丫头,大学放假回来呆在家里就天天吵架,一天天的家里也不收拾,三个姑娘的房间跟狗窝一样。”
狗窝……陆离认识的邋遢的姑娘不多,陈嘉宁算一个。上一世,他和陈嘉宁算是典型的不打不相识,二人都是独立游戏制作人,又有竞争关系,一开始天天在各种社交平台互喷、反串,陆离还以为和他对线的是一个糙老爷们。实际上,陈嘉宁也确实算个糙老爷们,她就没把自己当女人看。
想远了,这一世还不一定能和陈嘉宁认识呢。
直播里正播放上一局的精彩回放,邹雅梦和何萍的中远对拉,双方交手几十回合,最终以邹雅梦一个爆裂的抽球收尾。解说正慷慨激昂地发表演说,对邹雅梦的赞美之词毫不吝惜,说她“翩若惊鸿,婉若游龙”,陆离觉得姐姐不会喜欢这样的形容。
他也并不认为雅梦姐能逆转颓势是自己的功劳。站在赛场上的是邹雅梦,付出努力挥洒汗水的也是邹雅梦,他不过是在雅梦姐迷茫时推了她一把而已。他望着画面中那个英姿飒爽的女子,眼神中尽是欣慰与骄傲,就像小学要求写作文“我的家人”,他自豪且迫不及待地朗读《我的姐姐》。看啊,那是邹雅梦,我的无所不能的姐姐。
*
第六局开始。何萍早已汗流浃背,她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站上了赛场,再度与邹雅梦对峙。十分钟的休息时间还是太短了,她能感觉自己的肺部干燥得冒烟,喉间窜出铁锈味,那是血液的味道。
她看到邹雅梦在川海队的妹子们簇拥中走出来,眼神微动,心头涌起一丝酸涩。金东来的选手只有她一人,连给她声援的人都没有,不,本来是该有的。本来是。一种不该有的嫉妒之情出现在她心底,让她握球的手青筋暴露。
第六局的比赛只能用一个词形容。
惨烈。
就像古代战争拼至一兵一卒的白刃战,连尸体都要被拖起来当盾牌。双方的比分咬的很紧,无论是何萍还是邹雅梦的体能都明显下降,何萍发力越来越弱,邹雅梦变向越来越迟钝,解说都不敢再预测局势,因为到了如此程度,无论是谁都猜不透比赛的走向。
所有人的心神都被那枚小小的乒乓球牵动,连眼睛都不愿眨一下,唯恐错失选手的任何一个动作。
当裁判吹响口哨时,邹雅梦激动地高举双手,十二比十四,她以微弱的优势取得第三局的胜利,让三追四的惊天逆转就在眼前!观众席传来闹哄哄的议论声,邹雅梦觉得自己如同置身幻梦,要做到了,要成功了!如果这是一场梦,请让她永远也不要醒来。
何萍虽然依然面无表情,但她额头不断冒出的汗珠暴露了她的内心绝不平静。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攥住了她的心脏,让她呼吸急促,氧气进少出多——对失败的恐惧。她从未想过自己面对同龄人时会失败,永远是别人在追逐着她的背影,可这次她已经能看到邹雅梦已经超过她一个身位了!
三胜对三胜!赛点,决胜局!
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何萍却忽然想起了自己的父母。她开始痛恨他们,埋怨他们为什么连这么重要的比赛都不来看,为什么只有她在孤军奋战?她精神有些恍惚,仿佛看到了年幼的光景,她为什么打乒乓球?
她想起来了。因为学校要求每个学生报一个兴趣班,其他学生报了美术、音乐、写作、手工……唯独她什么也不会,爸爸说她丢了知识分子家庭的脸,说她只会死读书。为了不让爸爸失望,她选择了乒乓球,只因体育老师客套般的一句话:“打得还可以,多练习。”
第二年,她被送往昂贵的培训班,第三年,她的休息时间被数不尽的培训占据,第五年,妈妈在阿姨面前夸自己有做运动员的天赋,第六年,爸爸给的红包里写着“祝愿小欢成为奥运冠军!”。从来没有人问过她到底喜不喜欢乒乓球,这项无聊至极的挥拍运动,这项她完全不理解的运动。
她不喜欢,一点也不喜欢,她只是为了爸爸妈妈才在坚持。她想看到他们逢年过节在亲戚面前骄傲地自夸,想看到他们在同事面前昂首挺胸,至于自己?何萍并不在意。可是,为什么他们没有来看自己比赛?不是说好要来的吗?
“你没事吧?”邹雅梦的声音传入何萍的耳朵。
何萍的嘴唇发白,眼神涣散,怎么看也不像健康的人。
有事。腰已经疼的发麻,心脏也很难受,呼吸也不顺畅。
“我很好。”她却是这么回答的。
但何萍很快付出逞强的代价,开局不过五分钟,她便连续失了四个球,再愚昧的人也看得出来:何萍大势已去,她的体能完全跟不上邹雅梦了。在这场拉锯战中,终究是如同怪物一样不知疲惫的邹雅梦占据上风。
*
休息区,金东的教练刚刚挂断一个电话,面如金纸,讷讷不敢言。她捏着手机,目光死死锁定在疲态尽显的何萍身上,喉咙里似乎塞了铁块。出事了。何萍的父母出事了。他们在高速路上遭遇车祸,现在正在医院抢救。她不知道要怎么向何萍开口,特别是在这个最紧张的时候。
她能看出来,何萍的目光一直在观众席上巡视,是在期待她的父母出现,是在渴望得到家人的认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精神支柱,有信念的人是强大的,也是孱弱的,信念会使人战无不胜,但崩塌的信仰也会让人一蹶不振。虚无主义者总会在此时鼓吹他们的无所顾忌。
邹雅梦摧枯拉朽般将比分带到零比十。那个如同魔王般的何萍居然在决赛局一分未得,状态下滑得极其夸张。只需要最后一球,最后一球,邹雅梦就能够跨过何萍这座高山,迈向下一个高峰。
她看向面无人色的何萍,眼神中没有怜悯、没有愤怒,无喜无悲,似是暴雨前的宁静,又像是压抑的火山。她只听得到自己心脏的砰砰跳动声,只看得到何萍发球的右手,脑海里回荡的全是少年的身影。此时此刻,什么技术,什么技巧都不重要了,这是邹雅梦以生命的激情呈现的比赛。
何萍似乎找回了一点状态,勉强接住了邹雅梦这一球。但在邹雅梦眼中,何萍打回的这一球角度、力度、速度都是绝佳,是一锤定音的最好时机!这一刻,她浑然忘我地发出一声大吼,似燃烧的火焰炸出最后一丝火星。
张飞曾经以一声怒吼吓死夏侯杰,咆哮向来是男子的专利,可从未有人想过,一个美丽的女人也能发出如此摄人心魄的咆哮。赛场上的那个女子似乎真的成为一头猛虎,那声怒吼就像夏夜最璀璨的烟火,让人心中燃烧起了名为生命的烈焰。
观众们情不自禁地站起来,目光集中在邹雅梦的右手上,她的右手以一个夸张的姿势向后延展,就像弯弓的成吉思汗,下一秒,弓弦回弹,邹雅梦的球拍如雷霆般击中乒乓球!
这一球落在何萍的球桌上后,余势不减,宛若利箭一样穿过咫尺之距的球拍,与何萍擦肩而过,将她的短发吹得微微荡起。何萍呆滞地看着球桌,那里已经没有了白色的球影。她的脑海里居然只有邹雅梦那声咆哮,她心中生出一个荒谬的念头:
真好啊,不用再假装了。
裁判的终赛哨声吹响,何萍在决胜局被邹雅梦零封。
现场掌声雷动,不止是给邹雅梦的,同样也是献给何萍的。这场比赛让他们看到了体育的魅力,看到了生命的激情。何萍看到邹雅梦向她走来,真诚地拥抱了她,两个女人什么也没说,就此别过。
何萍回到休息区,根本没注意教练压抑的表情。
“对不起。我回去加倍训练。”她目光的焦点都未聚合,麻木地背着挎包,向外走去,忽然,脚步停了,“他们还没来吗?”
教练艰难地开口:“他们说有急事……”
“告诉他们,我恨他们。”
再也没有任何一句感情的宣泄,何萍平静地向这个世界走去。
第二十八章 姐弟
邹雅梦的队友们兴奋得脸蛋通红,少女们围住邹雅梦,又蹦又跳:“好帅啊雅梦~我要爱上你了,你要是个男的多好!”
“对啊对啊,最后一球太帅了!呜呜呜,小梦你把我娶了吧!”
丹教练则内敛许多,她微笑着点头:“干得好,雅梦。”何萍是本次六省联赛的最强选手,击败了何萍就相当于预定了六省联赛的冠军,二人之间的对抗早已超越“高中生球员”这个档次,已经确凿踏入了竞技领域。
邹雅梦脑子里浑浑噩噩,根本没听清她们在说什么,只是在问:“梨子他在哪?”
“梨子?小梦你要吃梨子吗?我给你去买!”
“哎呀,不是那个梨子了,小梦她弟弟小名就叫梨子。之前那个给她加油然后被保安抓走的就是小梨子了!”
“啊?我还说那男孩长得好看脑子不好使,呸呸呸,怪我怪我……”
周雯一拍脑袋:“我说雅梦怎么突然爆发了,原来是弟控之力觉醒了!”
邹雅梦终于回过神来,她此时精疲力尽,不然好歹要让闺蜜脑门冒包。她以询问的目光看向教练,教练还未开口,便看到一名保安领着一名少年向这走来。看到陆离的一瞬间,邹雅梦觉得身体的疲惫被一扫而空,她忽然觉得一切都值了。
“雅梦姐!”陆离激动地跑来,想拥抱雅梦姐,又觉得场合不合适,脚步顿了顿。可出乎他意料的是,雅梦姐想也没想,重重地抱住了他,用力十足,似乎想把他永远抱住。
当你爱一个人时,哪怕她放得屁,你都会觉得是香的。陆离此时就是这样的心情,邹雅梦身上全是汗水,他却莫名觉得姐姐身上很香,不是让人神清气爽的清香,而是让人沉醉入温柔乡的沉香。
若是只看过雅梦姐的比赛,你会以为这个女人是铁做的,可陆离拥抱邹雅梦时,只觉得她完美符合女人如水这个词。她的身体很柔软,带着体温,带着沉香,皮肤的触感很细腻,像是上好的丝绸,又似是凝脂白雪,一旦抱住,就完全不想撒开手。他想起自己小时候也是吵着要抱着姐姐睡觉,后来升入初中,姐姐便开始注意男女大防了。
他还想起了七岁时,他在和姐姐洗澡时突然嚎啕大哭,急得姐姐又哄又抱,仔细一问,才知道是小陆离觉得自己多长了一根肉瘤,命不久矣。
他抱着姐姐在笑,邹雅梦也在笑。
“感情真好。”有人感叹了一句。
丹教练白了那说话的女孩一眼,低声说:“让他们姐弟俩独处吧,咱出去商量一下庆功宴。”
“教练,这不还没到决赛吗?这样不算半场开香槟吗?”
“就你话多,开香槟的钱学校报销,你去不去吗?”
“去去去!”
“嘿嘿,我要点啤酒,给你们表演一个肉蛋葱鸡~嗝~”
“小雯你又看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了?肉蛋葱鸡是什么啊?”
等到一群女孩离开休息室,邹雅梦才恋恋不舍地松开手,眼神中的温柔与爱意根本藏不住:“你不上课怎么跑岭岳市来了?又逃课啦?”
“嗯。想姐姐了,就跑来了。”陆离笑得很单纯,他觉得自己很久没有笑得这么纯粹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学会了虚伪,学会了揣度,学会了玩弄人心。他做不到出淤泥而不染,但雅梦姐可以。他佩服雅梦姐。
听到这句话,邹雅梦花了好大的毅力才忍住没去亲陆离,她的眼神略显迷离:“之前在观众席,你干嘛傻里傻气地喊出来啊?那么多人看着你,脸不红吗?……”
“红啊。当时尴尬死了。”
“那你还那样做。当时可是在直播啊,你不怕丢人吗?”
“我就要喊。丢人也要喊。反正你弟弟我就是死皮赖脸的。”
“……才不是死皮赖脸,不许这样说自己。”邹雅梦的手指按在弟弟的唇上。
少年是什么?少年是风流,是风华正茂,是挥斥方遒,是诗酒趁年华,是鲜衣怒马长安时,是锦帽貂裘卷平岗。从来没有什么后悔,不应该有什么遗憾,他所有的一切都应该是白发时的美好回忆,在年老时,他应该能够骄傲地说起少年时的事迹。过于在意现实规则的少年并不是少年,只是被人情世故腐蚀的未老先衰者罢了。
陆离重活一世,看得很透彻。至少他能够在五十年后对自己的孙辈说,爷爷当年啊,曾经一个人跨越千里去见人生中最重要的女孩……这样的人生体验是浪漫且传奇的,是幸福且无憾的。
“你有没有好好吃饭……现在住在哪里……今天搬过来和姐姐一起住吧。”雅梦姐又忽然操心起来,明明不久前还是那个在赛场上一吼定魂的骁将,现在却又婆妈起来。
陆离没有回答,因为他知道要是回答了一定会让雅梦姐更担心,所以他只是反抱住姐姐,果然,姐姐的话语戛然而止。安百璃真乃陆离的导师,这撒娇一手真是屡试不爽。
“多大的人了还要搂搂抱抱的……”虽然嘴上这么说,邹雅梦却根本没有反抗的意思。忽然,她瞥到休息室外几个鬼鬼祟祟的影子。
她连忙挣脱陆离的怀抱,在他诧异的目光中迈向大门。砰一声,邹雅梦毫不客气地推开大门。
“啊!头疼!”
“砸到头~”
“小梦你干嘛啊?”
几个川海女体的妹子抱着头蹲在地上,刚才就是她们几个在门外偷看。什么能阻止少女的八卦之心呢?邹雅梦早该想到这几个队友的尿性。她尴尬地看了一眼陆离,陆离也假正经似的咳了两声,束手跟在雅梦姐身后,一句话也不说。
“别问我干嘛,你们在干嘛呢?”邹雅梦真有大姐大的气势,都不需要像呆头鹅那样叉腰,一股生杀予夺的气势便扑面而来。
几个妹子缩了缩脖子,目光忽然挪到陆离身上。
“小梦你不够意思,把自家弟弟藏这么好。”
“好白好秀气啊,让姐姐摸摸~”
邹雅梦的脸色更冷了,她一把打开闺蜜的咸猪手,像护崽的母鸡一样将陆离护在身后。
周雯哭着脸:“小梦你见弟忘义!我都单身多久了,你让我解解渴嘛!”
陆离乃是冷幽默的大师,他不动声色地递来一瓶没开封的矿泉水,也不知在嘲讽什么。几个妹子的脸色瞬间变得哭笑不得起来。
第二十九章 庆功宴
晚上七点,丹教练带着众人包括陆离来到一家当地有名的饭店。其实通常来说,比赛还未结束,运动员的饮食都应严格控制,也不得进食未经检查的食物,但丹教练显然并不在乎这些“小小的”规则。毕竟是在川海当教练的前国家级运动员,上一世还走关系把邹雅梦送进了省队,总之不能把丹教练只当成教练看待。
今天下午,陆离去退了房,在老板娘哀怨的眼神中背包走人,然后脸不红心不跳地住进酒店——丹教练大手一挥,给他另开了一间。这位面相刻薄,素来不苟言笑的女教练看陆离的眼神格外温和。
之后少不得要应付一群精力过剩的女运动员,她们围着陆离问东问西,有几个胆子大的还忍不住伸手捏陆离的脸蛋。这就是不努力的下场,不努力就会成为女人的玩物。等雅梦姐和丹教练谈话回来后,这群妹子又变得老老实实的,活像一个个大家闺秀。
“呜呜,小梨子你用什么护肤品啊,皮肤好滑啊~”周雯是这群人中最不正经的,口水都流下来了。
陆离额头沁汗:“我不用护肤品。”
雅梦姐过去一把捏住好闺蜜的鼻子:“好啊,趁着我不在,你还上手了是吧?”
“别捏别捏,再捏把鼻子捏塌就钓不到帅哥了。”
邹雅梦坐到陆离身边,忍不住握住陆离的手:“她们没把你怎么样吧?”
没怎么样?姐姐你是不知道女子体校的少女们是多热情吗?陆离不动声色地擦了擦汗。
“姐姐们都对我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