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飞鸟印
陆离偏过头,他出来时忘带护目镜了,冷风吹得他眼睛睁不开:“你堂堂公主老跟踪我干什么?”
这话把朱熙气得噎住了。狗男人果然是狗男人,下次再提醒这狗男人她就不姓朱!
第四章 蝴蝶与蛾子(上)
朱熙发现陆离总有让人动怒的本领,每次和陆离相处时,她心情总是不怎么畅快。她冷冷地说:“我还需要跟踪你?你的动向在我眼里和手上的纹路一样清晰。我用膝盖想都知道你这个滥情货来元帅山是为了泡女人的。符丽那种货色的女人你都看得上,真是不挑食!”
朱熙说话一直都很不客气。
“符丽她怎么了?”
“一个天天在夜店酒吧厮混的女人,被男人吹捧得以为自己能和我相提并论。她还指望向我打招呼能得到我的回应,呵。”朱熙才是那个大反派吧,这倨傲的态度符丽拍马也赶不上。
陆离觉得放弃符丽确实是明智的选择,百璃那丫头出的主意就没几次靠谱的,今晚回去一定要再次“严惩”她。他也是心太软了,百璃一撒娇他就捏着鼻子答应下来了。
“那我不向你打招呼,你怎么每次都主动找我?”陆离恶意地说,“公主还挺看得起我。”
朱熙哼了一声:“你还是摔死得了。”
陆离和朱熙并肩滑行:“公主殿下,你真不是跟踪我来的?”
朱熙无语地望着他:“陆大领导,世界不是围着你转的。我也有自己的生活,我想来滑雪还需要经过你的同意吗?倒是你,不是挺有钱吗,怎么跟着滑雪社来元帅山了?你走龙笛的关系,把这个雪场包下来都行吧。”
陆离没说话。
“我看你太念旧了。”朱熙说,“不止是感情上念旧,生活上也念旧了。过惯了普通人生活不会过富人的生活了。”
朱熙说得没错,陆离前世实现财富自由后过得也并不奢侈。百璃和他对物质看得并不是特别重,陆离喜欢一切从简,百璃则是只要陪在他就好。这么想着,开始思念起安百璃来。
陆离想着滑完这圈就回酒店,和安百璃在酒店呆到明天活动结束。
“注意弯道。”朱熙忽然提醒,自己率先侧身过弯。陆离也有样学样,从绿道进入蓝道。
“看来我好像天生就是穷苦命。”陆离苦笑。
“你光靠女人都饿不死。”朱熙这话不知是褒是贬,“这也算种才能了。”
陆离抬头眺望,只见元帅山下一片松林冷杉,雾气蔼蔼,雪压针叶。这等美景在沿海地区是见不到的,川海连雪都下得吝啬,山也不是山,不过是低矮的丘陵罢了。
他一直很喜欢幽静的树林与空旷的大海,喜欢那种时间变缓,岁月被裁碎的感觉。
不过很可惜,通往山脚的路被雪场封住了,说是树林里不安全,湿气重,还有野兽。
他跟着朱熙又进入最崎岖的黑道,此时他对雪板的控制已经有些得心应手了:“公主殿下你打算留到什么时候?”
“和你们一样,明天就走。明天有大风,雪场会暂停营业。”朱熙说,“你见过北疆冬天的大风吗?遮天蔽日,浩浩汤汤,一觉醒来连车都会被积雪掩埋。那些偷渡来的厄罗斯人都受不了这样的酷寒,每年冬天那群偷渡客都会往警局里钻,为的就是一张毯子和一碗热乎乎的白粥。”
陆离一个土生土长的南方人,确凿没见过如此来势汹汹的大风。他印象中的大风,顶破天也就把雨伞吹倒,把塑料袋吹得满街乱飞罢。
“你要是不怕死,可以留在酒店里。只是到时物资运不上来,水电也会断供,兴许有机会见一见北疆的极端天气。”朱熙揶揄他。她一撑雪杖,以更快的速度向山脚滑去,陆离好胜心起,也提速跟上朱熙。
“你看过恐怖电影《亮灵》吗?”朱熙回过头,“你如果想留下来,就会是那种情况,被关在一间无人的酒店,发狂发疯,最后被冻成冰雕。”
“谢谢你的提醒,不过我可不想和大自然作对。”陆离越过了朱熙,这下也激起了朱熙的好胜心,她微微俯下身子,以竞速的姿态提速。朱熙胸前的罪恶原本被厚厚的羽绒服包裹,看不太明显,然而她这一番动作后那两大团罪恶却已完全盖过陆离的视线,陆离不怀好意地想:皇家的饮食确实科学。
“我还以为公主不看和我们一样的电影呢。”陆离话中带着几分讥笑。
“那你觉得我是看什么?”
“看歌剧、戏剧,听古典音乐。”
“你也太俗套了。”朱熙笑了。
“那你打游戏吗?”
“没时间。”
“是吗?……”陆离若有所思,果然那个“柯基”并不是朱熙吗,那她到底是谁?和朱熙关系密切且外貌如此相似,也没听说过朱熙有姐妹啊?
朱熙也意识到露出了破绽,转而说:“其实也打游戏。”
“什么游戏?”
“叫那个什么来着……什么录……”难得见到朱熙在结巴。
陆离好笑地提醒:“是西瓜录。”
“是西瓜录吗?好像就是这个……”
陆离哈哈大笑,被猝不及防灌了一口冷风,顿时老实下来了。这就是调戏公主的报应。
“你发出的声音?”朱熙忽然问。
“什么?”二人的速度不减,眼看就要到了雪道尽头,“你是说我的笑声吗?”
“不是,是那呼呼的声音。不是你吗?”
陆离抬头,看见前方终点站的缆车边,工作人员正急忙地来回奔跑。天色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阴沉下来,像是忽然被人蒙上一层灰纱。陆离见过最急促的天气变化还是在川海,一分钟前晴空万里,一分钟后暴雨倾盆,与那种酝酿了一天一夜的大雨不同,这种骤然来袭的暴雨雨势凶猛,充满杀意,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那是风声。”陆离向朱熙招呼一声,“公主殿下,快去终点站吧,说不定能赶上最后一趟缆车。”
他的话音刚落,从山顶吹来一阵大风,宛如巨物呼啸,一瞬间便将他的声音淹没在风啸声中。雪道两侧的瘦长树木被大风拍打的呜呜作响,成片的落雪陡然落下,像是被人拿着晾衣架拍打的晒得过久的短衣。
陆离希望百璃这种天气就别在雪道上等着他了。
当他和朱熙登陆终点站时,工作人员还在站点间来回奔波,往复递送着诸如转轮、扳手、铜线之类的工具。看来他和朱熙是最后一批抵达终点站的游客,偌大一个休息区,连一个人影都没有。
“把屏风撑开!”
“那边还有两名游客!”
“还有游客?缆车还能走吗?”
“能走!”
“送他们上缆车。速度要快!”
“陈工,园长来电话了!”
“现在忙得要死,哪里有时间听他电话!再去检查一下门窗,暴风雪可不是开玩笑的!”
陆离听到工作人员间急促的、嘹亮的呼喊声,也意识到情况有些不对了。他走到窗前,看到窗外的日轮也已消失,天空遍布阴云,和《亮灵》中的场景如出一辙。
“北疆是神州气候最恶劣的地区。”朱熙幽灵般出声,“当年神州最强盛时,也从未想过派兵驻扎北疆。若不是北疆这些年搞起了旅游业,恐怕早已沦为一片死地。”
陆离给安百璃打了个电话,信号不好,打不通。她一定急坏了,陆离想。
第五章 蝴蝶与蛾子(中)
不消片刻,便见到一个留着腮络胡的男子捏着帽子走向他和朱熙:“两位,天气恶劣,缆车已经停运了,你们暂时不要外出走动,就留在这间屋子里,等风雪过去我们再重启缆车。”
朱熙问他:“风雪会持续很久吗?”
“应该不会。这种突如其来的大风大雪只会持续很短的时间。”男子虽是这么说,但眉头一直拧在一起,如同被拧紧的黑绳。
有够倒霉的。陆离想。这会不会也是代价的一部分?走到哪儿哪儿出意外?
工作人员将休息区留给他和朱熙,他们则去看管隔壁的仓库。门窗被关闭的一瞬间,室外那呼啸的风声一下子消失了,整间屋子落针可闻,节能灯散发的柔白光明忽明忽暗。
陆离本以为只是一场普通的突发事件,他还并未太过担心,还有闲暇用古怪的眼光打量着朱熙。朱熙今日没有戴她那顶长到腰间的假发,而是将头发都包在针织帽中,也许是因为酷寒,朱熙的面庞比寻常显得更白,在节能灯的白光下白得有些可怖。只有这种时候,陆离才觉得朱熙也是个女孩子,也会害怕,也会不安。
五分钟后,原本只有男女呼吸声的房间多出了不谐的噪音,那是风穿过狭隙的尖锐摩擦音。陆离起身检查门窗,他本以为是门窗没有关严,可最后他错愕地发现是墙角出现了细小的裂缝——用“出现”来描述并不准确,那裂缝本就存在。
朱熙看着他:“发生什么了?你表情有点吓人。”
陆离正要说话,灯光骤然熄灭,他听到朱熙倒吸一口冷气。
“你没事吧?”陆离问。
“应该是断电了。”朱熙状态恢复得很快。
那尖锐的风声越来越大了,陆离心里出现刺刺挠挠的感觉,像是有小人在不断戳着他的心脏,提示他危险不远了。他走到门前,握住门把手,朱熙喊住他:“别开门,风会把门吹走的。”
“我觉得这里不太安全。”
“哪里不安全?”
“我觉得房子在晃。”陆离并非危言耸听,他看到桌子上摆放的矿泉水的水位线在轻微地晃动。这处站点修建在断崖边,往上便是缆车站台,往下即是幽森的树林。
白刺刺的冷光透过墙角照在朱熙脸上,留下一道白线,为她那冷艳的面庞平添几分神性。她蹲在裂隙边看了一会,沉默片刻,说:“不止是我们这个房间的问题,整个终点站估计都在晃。”
二人陷入诡异的沉默。这样的沉默没有持续太久,因为终点站的震荡愈发明显了。陆离拿出手机,想给安百璃打个电话,可这次手机上连信号标志都消失了。
“姓陆的,你或许是个灾星。”看不清朱熙的脸色,但陆离猜测并不好看。
陆离拧动门把手,想外出寻求帮助,可任凭他使出吃奶的劲也推不开那扇铁门——狂风将门死死地压住,光靠人力根本推不开。就这一会儿的功夫,房屋晃荡得更凶猛了,他还听见了室外传来的轰隆隆的响声,那是什么?雪崩吗?不,应该不可能……
朱熙不知从哪找出一根钢筋:“用力推门!”
陆离一咬牙,额头青筋暴露,勉强将沉重的铁门推出一指宽的缝隙,风雪疯狂地从门缝中涌进来,外面白茫茫的一片,天空、大地都消失不见,只剩下斜雪暴风。朱熙将钢筋插入这条缝隙:“帮我一把。”
陆离握紧钢筋,也顾不上男女大防,与朱熙全力推动钢筋。陆离一直以来瞧不上使蛮力的人,可他此时才意识到自己错的离谱,人类在这个世界赖以生存的基础便是蛮力,没有力量,在这种自然灾害面前甚至连一丝求生的机会也没有。他的手指被钢筋上的条纹勒得发红发紫,脑海里想的全是邹雅梦、楚静怡、安百璃、温琥珀和陈嘉宁。
他不能死在这,好不容易走上一个所有人都不会有遗憾的道路,一旦他死在这场暴风雪中,那一切都将破灭。他不敢想象他死后女孩们的表情……
“啊!”陆离爆发出一声怒吼,朱熙闷哼一声,终于将这扇平时推关自如的大门撑开,哐当一声,铁门转而贴在墙面上,门户大开,狂风涌入。
陆离往外走了一步,只觉风大得几乎能将他卷走。他一只手抓住围栏,一只手伸向朱熙:“抓住我的手!我们去仓库!”朱熙犹豫片刻,抓住陆离的手,说了什么,但风声过于呼啸,陆离听不清她的话。
“你说什么?!”他大喊。
“我问你看得清路吗?!”朱熙也大喊,二人明明距离得近,可不得不用这种方式沟通。
陆离回头,之间几步路外的世界就只剩下风雪,伸手都难见五指,更何况找到前往仓库的道路?陆离难得爆了一句脏话:“操!”他被冻得开始流鼻涕了,但此时顾不上形象了,只能按照记忆中的方向顺着栏杆摸索。
朱熙的体重比陆离轻,她走了两步脚下一个踉跄,居然被大风带着跑。陆离急忙改单手为双手,死死抓住他,右脚插入栏杆间,以此固定自己的身形。虽说他一直不信任朱熙,也一直怀疑朱熙,可当朱熙真的要在他面前被大风吹走时,他的道德与良知让他下意识地去拯救她。
呼呼……吹的不是风,是锐利的刀。
朱熙已经无法站稳了,她的身体与地面呈一个锐角,陆离只能勉强看清她的五官。她的眼神中充满复杂的情感,陆离最先读出来的是一股求生的意志,她迫切地想活下去。这种程度的暴风雪是极其罕见的,而终点站的年久失修也是意外事件,种种最糟糕的情况汇聚在一起,导致了现在的情况。
除了求生的意志外,还有一种深深的恐惧。她在害怕什么?她也会害怕吗?
陆离大吼:“我会抓住你,不会放手的!你别放弃!”
朱熙也回应:“看你身后!”
轰隆隆的声响如同雷鸣,陆离回头,只见前方的风雪中浮现庞然的黑影,那黑影以一种不可阻挡的态势向下坠落。陆离很快意识到,那不是黑影,那就是仓库。他眼睁睁地看着仓库从断崖边被连根拔起,带着碎石从金属地基上脱离,摔入下方无尽的白色地狱中。
“轰——”
漫长的轰鸣声终于消散,陆离不知道在仓库避难的那些人有几个能活下来,他只知道休息区的这间屋子也坚持不了多久了。他发誓,他只想过平静的日常,可为什么意外总是找上他?
陆离麻木地看着朱熙,他莫名想到了殉情,又想到了梁山伯与祝英台。梁山伯和祝英台最后变成了蝴蝶双宿双飞,他和朱熙或许就没这么好命了,他们天生就不是一路人,和琥珀的情况恰恰相反,如果真有来世,朱熙也许会变成蝴蝶,那他也只会变成蛾子,二人天各一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