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道巨擘日行一善 第947章

作者:风停雪

  事实上,她从未对此有过任何避讳,更未曾刻意掩埋过消息。

  元始宗之所以不宣扬不否认地沉默着,是因为有些事情尚未完全确定,不宜也不便宣告天下,唯有向世人默认而非承认。

  只是这沉默难免有些震耳欲聋了。

  在那数艘飞舟尚未行至眠梦海,与天堑尚有遥远路途的时候,整座中州乃至天南都已经知道了这一切。

  ……

  ……

  长生天峰上,程安衾站在一座道殿之前,神情严肃而认真地行祭奠之礼。

  司不鸣就是在这里死去的。

  这些年来,她每逢其忌日都会重复这件事。

  最初主要是为了祭奠,怀念好友,后来则渐渐成了自我提醒,为的是不让自己遗忘所肩负之千万人性命,与沉重责任。

  但这一切都已经成为往事了。

  阳光穿过层云,洒落在四季皆美的群峰之间,风景如画。

  有一道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带来那个关于圣人即将完婚的消息。

  程安衾听完以后,笑了起来,说道:“挺好的。”

  站在她身后的人是司白晓,即司不鸣的儿子,司家所剩唯一的血脉。

  司白晓问道:“你替她庆祝?”

  “有何不可?”

  程安衾没有回头,说道:“既然赌了,那自然是要愿赌服输。”

  司白晓听着很是愤怒,下意识想要开口训斥,说些比如你怎么能连长生宗的骄傲都遗忘了,说些你怎么能如此无所谓地接受这个事实,再说些你难道不该认真思考如何才能光复长生宗吗?

  就在他准备怒喝着,把所有的这些话都说出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的声音变得无比嘶哑。

  像是一口破风箱。

  紧接着,是一道难以形容的剧烈疼痛,从他的咽喉处迸发出来,瞬间蔓延至整个身体。

  在鲜血四溅而出的那一瞬间,他忽然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当他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死亡如期而至。

  扑通一声。

  司白晓的尸体摔倒在地,连半点尘埃都溅不起来。

  程安衾放下右手,看着指尖上的鲜血,轻声自语说道:“很多年前就想杀你了。”

  “只是总想着你是师兄唯一的后人,便于心不忍,觉得自己太过残忍,如今真的想来,或许留着你不杀,对师兄才是一种真正的残忍吧。”

  她说道:“如今这错误也算是被弥补了吧?”

  今日过后,程安衾正式开始闭关。

  死关。

  ……

  ……

  世上无时无刻都有事情在发生,或愉快或悲痛或寻常或平淡。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终究要活在自己的生活里,那些波澜壮阔的热闹,在真正的生活中其实连一颗石子都算不上。

  人们依旧会在茶余饭后关注那飞舟群的动静,好奇那场婚宴将会是何等的盛大,但也仅此而已。

  然而对生活在北境的人们,生活在清都山上的修行者们来说,这却不同。

  当中州那边传来消息后,谢清和却意外地沉默,没有对即将发生的那件事情发表任何看法,无论公开,还是私下。

  为此有很多人或是直接询问,或是旁推测敲,满怀担心地希望弄清楚她在这件事上面的态度。

  可惜的是,一切都是无用功。

  就连许多人拉下面,被刁难一大顿后才请出的道左峰主,都没能从谢清和口中得到一句明确的话。

  人们只知道,谢清和从那天起离开了清都峰顶,回到了那幢在事实上已经被荒废了很多年的小楼,便再也没有离开过。

  谁也不清楚她到底在想什么。

  清都山就此惶恐。

  北境便也不安。

  ……

  ……

  在飞舟踏入中州与北境之间的那道天堑前,元道远离开无归山,与怀素纸有过一场简短的谈话。

  谈话的内容并不复杂,无关天下大势,甚至称得上是一场简单的闲聊。

  怀素纸却觉得这场谈话比之人间局来得更为难缠。

  原因很简单。

  因为元道远问的那件事是,她打不打算与谢清和留下血脉。

  若是真有此念想,那大概会在什么时候,他争取在此之前找到一位合适的传人。

  这个问题看上去很乱七八糟,但站在无归山的角度,却再是正常不过——无归山与清都山争锋数万年,在历史长河当中互有胜负,但近些年来却一直遭到压制。

  如果怀素纸与谢清和留下血脉,对日后的无归山来说,则注定是一位绕不过去的对手。

  想到将来很可能还要再被清都山继续压制下去,元道远再如何满意如今的局面,不在乎门中的诸多杂音,仍旧需要思考。

  这便是他思考得出的第一步。

  然而。

  怀素纸却没有回答这问题。

  ……

  ……

  在飞舟进入天堑时,遥远天南亦有一场谈话。

  周美成临近寿终,无论面容还是精神,早已不如百年前正值巅峰之时,肉眼可见的苍老。

  按道理来说,这时候的他对天渊剑宗的掌控力理应衰竭,门中多方势力心思涌动不休,开始图谋他坐了数百年的这个位置,但如今的天渊剑宗却一片平静。

  平静的原因很简单。

  不是因为周美成的手腕,亦不是考虑到那位当世圣人,而是顾祖师前不久的表态。

  无论那位祖师是通过何种手段,依旧能够与人间维持着联系,总之,在他尚未改变自己的主意之前,天渊剑宗就不会有任何变化。

  周美成仍旧大权在握。

  而今日的这场谈话,谈的正是这份大权。

  “我死以后。”老人半睁着眼,也不知看不看得清楚道殿内的众人,认真说道:“天渊归……归晚。”

  场间一片死寂。

  很长时间的安静。

  “为什么?”

  有人问道。

  周美成没有看那人,浑浊的眼神里再次绽放出光芒。

  他笑了起来,笑的平静而温和,缓声说道:“前不久,怀素纸送了一封信过来,那信上与我说了一件事情,我认为那是一件很值得去做的事情,而做这件事情,便需要足够的权力,所以我做出了这个决定。”

  那人问道:“是怎样的一件事情?”

  周美成没有隐瞒,将信中所言不做修饰说出。

  话音落下,道殿内响起一片哗然声。

  哪怕是一生当中见惯风浪的天渊剑宗的大人物们,在听到怀素纸想要去做的那件事后,都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惊讶甚至惊恐,觉得无比荒谬。

  在这漫长的复杂情绪消散过后,坐在此间的众人开始表态。

  “我同意。”

  “同意。”

  “换做这世上任何一个人与我说这般事,我都会觉得异想天开,但既然是怀素纸,那我愿意相信一次,因此我同意。”

  “如此有意思的事情,我着实想不到反对的理由。”

  所以,那到底是怎样的一件事?

  ……

  ……

  在漫长的旅途过后,那数艘自神都出发的飞舟,终于降落在清都山上。

  清都山对此给予了最为盛大的欢迎。

  诸峰之主尽数出关,位列两旁,恭敬至极。

  长老更如喽啰,与弟子们站在一起,不起眼如尘埃。

  过往素净单调的黑山,于今日人潮汹涌,仙乐不绝于耳。

  怀素纸行走在鲜花铺就的道路上,裙袂轻飘。

  谢清和作为清都山掌门真人,当然不可能亲自前来迎接她,故而此时陪同在她身边的人,是那位寿元将近的道左峰主。

  在无数人的目光注视当中,两人很随意地闲聊了起来。

  “说实话,就算我梦回当年也好,都想不到你能走到今天这一步。”老人的声音里满是感慨。

  怀素纸想了想,说道:“我亦如此。”

  道左峰主话锋骤转,声音微沉说道:“但你现在所拥有的一切,不该也不能成为你遗忘过去的理由。”

  怀素纸明白这句话是指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