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碉堡大大
顾夕颜的声音停了下来，可莱尔不用想就知道，她接下来要刻意强调的是哪四个字。无论是现实中还是影视作品里，处于优势的一方总喜欢在谈判中用它们代为表达自己的自信和强势，虽然也有很大一部分情况是在虚张声势就是了。
但莱尔隐约感觉到这一次并非如此，即便已经事先猜到了这个毫无意外的答案，可他仍然要好好揣度一番那简简单单的四个字背后的分量。
“后果自负。”
“...如果说这是威胁的话，也未免太没有新意了一点吧，总指挥官小姐？”
尽管已经产生了些许的动摇，但莱尔的口吻依然保持着镇定自若。不能让对手察觉到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这是在谈判中最为基础，也是至关重要的一点。
“虽然贵军的实力确实很强劲，但是...或许是我自以为是了吧，光从局面上来看的话，似乎是我占了上风呢。”
“人贵有自知之明，铁血的欺诈师。”
让莱尔没有想到的是，他的表态只换来了从频道那头传来的一声轻蔑冷笑。
“既然明白这一切只是你的自以为是而已，就该在尝到苦头之前按我说的去做。”
“...我看，你还真是一点都分不清谦虚和示弱的区别啊，总指挥官小姐。”
下意识地皱了皱眉，莱尔突然感到了一股无端的烦躁，而当他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才惊觉自己并不应该产生这样的心理——尽管顾夕颜那番话看似可笑，但它们确实一点一点地削弱了自己的信心。
对从不怀疑自己的莱尔而言，这可是致命伤。
“继续跟你在这里逞口舌之利也没有什么意义。”
忍住了想要向顾夕颜问个究竟的冲动，莱尔沉下心来换上了阴冷的语调。他知道这时候自己绝对不能退缩，开战前就在气势上输给对手只会让自己在接下来的战斗中变得束手束脚。
“要我说，不如就在战场上见分晓，怎么样？”
“哦？”
顾夕颜的声音里难得地流露出了一丝惊讶，但这如同昙花一现般的情感流露随即就变成了一缕淡淡的遗憾。
“记住，我给过你机会了。”
第十九章 “是我输了”
距顾夕颜的声音消失在频道里，已经过去了有一段时间了。
“......”
并没有把耳边的通讯耳麦摘下来，像是忘记了这回事的莱尔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呆站在原地怔怔出神。
他实在是猜不透顾夕颜这么做的目的。虽说从表面上来看，这的确很像是战前的虚张声势，但以他对顾夕颜的了解，这位本就不怎么爱说话的格里芬指挥官绝不会做这种在她看来很多余的事情。
“所以说...这真的是所谓的‘最后通牒’吗？”
莱尔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摇了摇头。
如果说这是对手的决战宣言，他也就不用像现在这样心神不宁了。毕竟他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准备，伏兵、陷阱、以及在战斗中应对各种突发情况的解决方案和补救措施，只要敌人敢踏进自己的埋伏圈一步，他有信心让他们无法轻易全身而退。
而且就和刚才的理由一样——跟耍嘴上功夫相比，更喜欢实际行动的顾夕颜并不会特地做这种没有必要的事情。
“到底是什么呢？一定有什么东西是我忽略了的......她这么做的目的...还有那自信满满的口气......”
小声地自言自语着，莱尔的眉毛越锁越紧。他的直觉告诉他自己肯定还有什么没想到的东西，明明看起来一切都在按着他的计划稳稳地发展着，但顾夕颜的行为却让他莫名有种陷入被动的感觉。这种糟糕的感觉让他始终无法平静，甚至连思考问题的效率都比之前慢了不少。
“呐，我说莱尔。”
回头瞥了一眼已经独自在那个角落里待了不少时间的莱尔，坐在椅子上的干扰者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提醒了一句。
“这么长时间都不下达新的指令，真的没关系吗？”
“...没关系。”
在干扰者的帮助下从自己那已然乱成一团的脑海中挣扎出来，莱尔暗自地做了个深呼吸，这才转过身向自己的位置走去。
“现在，我们只需要等待就好。”
“可这样不也给了对方调整的时间吗？”
“无所谓。”语气里透着刻意摆出的轻松，莱尔不以为然地耸了耸肩，“他们的营救目标已经完全落入我们的掌控之中，而只要他们还想着把人救回去，就必须要踏入我的陷......”
莱尔的话到此戛然而止。
“你怎么了？”
疑惑地扭头看向了身边的莱尔，干扰者不由得皱了皱眉，因为从那张白皙到有些缺少血色的清秀脸庞上，她竟然罕见地发现了本不该出现在那里的诧异和震惊。
“有什么地方不对吗？”
“该死！”
脑海中突然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莱尔终于发现了他整个计划中那个最为致命的漏洞。他下意识地重重一拳敲在了面前的桌子上，即使是素来冷静的铁血欺诈师，也没法在意识到自己的精心布局只是徒劳无功的时候压抑住这种由懊悔和恼怒催生而出的宣泄本能。
“到底怎么了？”
并不知道脸色瞬间变得相当糟糕的莱尔此时心中究竟翻起了多么夸张的惊涛骇浪，把椅子转向他的干扰者很显然想要知道答案，但心乱如麻的莱尔却一句话都没有说。他的几乎所有战斗计划都是在“顾夕颜会来营救被困目标”这个大前提下制定的，但如果那位难以捉摸的格里芬指挥官从一开始就放弃了这种打算，自己至今为止所做的一切就会变成像她所说的那样——是彻头彻尾的“自作多情”。
莱尔抬头看向面前的屏幕，上面清晰地显示着己方的兵力分布。大部分铁血部队都被自己派到了森林东侧进行埋伏，一同构成了那个巨大的包围圈；而为了排除位于森林西侧的不明信号所带来的潜在威胁，干扰者也调用了大量人手前去，可尽管排查工作目前仍在有条不紊地进行当中，却没有找到什么值得在意的东西。
然而这样一来，他们所在的S09区铁血基地前方就变得无遮无拦，虽然沿途也安排了一些充当岗哨的零散铁血，但在那群战术人形的火力面前，莱尔有理由相信让它们拖延哪怕一秒钟的时间都是种奢望。
“可是...她真的会做出这种决定吗？”
尽管已经意识到了迫在眉睫的危机，可就在准备发出回防的行动指令时，莱尔却不由自主地再一次犹豫了，或许是因为他依然抱有一丝侥幸心理，又或许只是单纯的很不甘心。
“这种...抛弃等待救援的同伴，转而向我们发动突袭的决定？”
而就在想到这个问题的下一秒，莱尔的心中就已经有了答案——不，应该说，他早就知道答案才对。
就像一开始拒绝因为人质而被自己要挟一样，顾夕颜可以断然放弃跟随自己多年的副官，自然也可以为了获取更大的战果而毅然放弃那支被困的小队，以及在她手下还没干满一个月的新下属。
这就是顾夕颜。
她是个不折不扣的军人，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她更像个老奸巨猾的商人，只要能够得到比自己所付出的代价更大的利益，她就敢承担巨大的风险，敢为了达到目的而不惜一切——光从这一点上来看，莱尔甚至觉得她和自己很像。
而其中最让莱尔恼火却又无奈的是，她甚至连那份代价都不必支付。他固然可以选恶向胆边生，一口气直接干掉那支被包围的小队，还有艾尔，但这样一来，没有足够防守力量的基地必定会遭受攻击，甚至不排除沦陷的可能。
这种得不偿失的决定，他从来都不会做——而这样一来，她的做法才会是一举两得。
他不傻，而她知道他不傻，所以，她才可以算准他接下来的反应，就像他是个什么都藏不住的傻瓜。
“还真是被看透了啊......”
苦笑着摇了摇头，莱尔的眼中闪过了一丝冷冷的阴狠。
“但是...绝对不会让你就这样称心如意的。”
“敌人开始行动了，莱尔。”
几乎是在莱尔下定决心的同时，干扰者的警告声就传了过来。由轰鸣的引擎声负责开场，紧随其后密集的开火声于三辆防弹车出现在画面中的瞬间再度响彻林间。正如莱尔所预料的那样，她们并没有朝着自己埋伏的方向前进，而是将马力开到最大，径直冲向了森林深处的铁血基地。将沿途的零散铁血调往后方集中起来，再从前方的包围圈中抽出一大半的部队紧急调向基地方向以图形成前后夹击的态势，莱尔沉着地发号施令，虽然已经被对手占得先机，但他可没打算让少女们这么轻易就能得手。
“进入紧急戒备状态，随时准备启动基地和控制塔的周身护盾。”
“了解。”
当然不会不明白现在已经到了火烧眉毛的要紧关头，干扰者也收起了平日里那副慵懒的样子。目前S09区具有高级指挥权限的就只有她和莱尔两人而已，能派上前线与敌人周旋的头目更是一个都不在身边，面对这支几乎倾巢而出的格里芬部队，她不得不提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应付这次危机。
但就在切换成飞行模式的格里芬防弹车就快抵达离铁血基地已然不远的控制塔时，干扰者却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那架跟着车队一同前进的直升机抛下了绳梯，而其中一辆防弹车的天窗口则是露出了一个顶着一头清爽黑发的脑袋。
“她们似乎...是想做些什么。”
“......”
同样注意到了对手这一不寻常的举动，莱尔不由得皱了皱眉。和在艾伯顿设置的临时控制塔不同，设置在这片森林内的铁血控制塔虽然不是S09区的总控制塔，但无论是在信号强度，覆盖范围还是保密性能方面都要强得多。而也正是因为如此，为了保障控制塔的安全，他们从挑选包裹塔身的防护材料到设置周围防护措施都经过深思熟虑，足以让任何单兵武器都无法伤到它一丝一毫，更不用说还额外配备了刀枪不入的周身力场盾，即使不小心被敌人深入到了这一带，光靠这个也能拖延足够多的时间，直到援兵抵达为止。
但当莱尔看清那个一把抓住绳梯往上攀升的少女的脸时，那段依然新鲜的记忆也一头撞进了他的脑海里，让他终于冷静。
“糟了，那家伙是——”
“有新的敌情！”
“什么？！”
空袭警报骤然响起，出乎意料的情况就像是早就约定好了一般接连发生，让莱尔着实有些措手不及。他扭头看向身边的干扰者，瞳孔在视线触及到屏幕中的画面时因为惊异而猛然放大。尽管那还只是几个模糊的黑影，但莱尔知道它们的真身究竟是多么可怕的东西。
“靠近森林西侧的空中，发现大量不明飞行单位！”
把巡游无人机捕捉到的影像放大到极限，终于辨认出这批不速之客究竟是谁的干扰者恼怒地往地上啐了一口。
“该死！是军方的隐形无人轰炸机！都已经接近到这个距离了吗！那么它们的目标是——快启动对空迎敌策略！”
“......没用的，前辈。”
无力地瘫坐在椅子内，莱尔呆呆地看着画面中随绳梯上升至控制塔顶部的少女右掌心跳动起了灿烂无比的电火花，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这一次......”
“是我输了。”
第二十章 幸存的灾厄
半小时后。
“轰轰——”
伴随着强有力的引擎轰鸣声，一辆通体漆黑的军用吉普在林间的路上飞驰而过。除了少数知情人之外，谁都不会想到这辆看起来相当笨重的车竟然会是干扰者的座驾，毕竟因为干扰者不怎么喜欢出门的关系，大部分时间驾驶它的人是气质和它更为相配的刽子手。
“......”
握着方向盘的干扰者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身边坐在副驾驶位上的莱尔，犹豫着要不要说些什么来打破这片令人别扭的沉默。毕竟莱尔还是第一次尝到如此之大的败绩，想必心里一定不怎么好受。
“如果是想要安慰我的话就大可不必了，干扰者前辈。”
似乎是察觉到了干扰者的打算，莱尔反倒先她一步开了口。
“那位格里芬的总指挥官小姐确实很强，这一次，我输得心服口服。”
发出了由衷的赞叹，莱尔苦笑着摇了摇头。在自己的一次次算计都毫无例外地落空之后，他终于意识到了一件可怕的事情——对手从一开始就看穿了他的整个计划，而这一回，那个自始至终都在按照剧本乖乖地配合着演出的人，变成了他自己。
在自己的计划被对手彻底看穿的情况下，莱尔只能无可奈何地吞下了这次的败果。他并不害怕失败，而真正令他感到无力的是，这次像是早已被确定的失败简直就像是无法逃避的宿命，顾夕颜甚至都没有给他一着不慎的机会，从这场战斗打响的瞬间，他的结局就已经注定满盘皆输。
在从干扰者那里得知军方的空中部队来袭时，莱尔就已经明白了一切。从战斗开始对手所做的一步步安排从他眼前像幻灯片一样飞快地闪过，每一次看似莽撞的进攻，每一回近乎无脑的冒险，这一切的一切并不是对手一时意气用事产生的铤而走险，而是经过无数计算和深思熟虑才得出的最优解。
他的确是铁血的欺诈师，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就不会被骗——顾夕颜用实际行动很好地证明了这一点。她不仅识破了他的陷阱，甚至反过来将计就计，大胆地化被动为主动，获得了出人意料的巨大战果。光是这份远超常人胆识和魄力，就足以令他甘拜下风。
“竟然连你都发出了这样的感想么......”
听着莱尔的感慨淡淡地笑了笑，干扰者说着又踩了一脚油门。
“看来我们今后的日子，会变得有些艰难呢。”
“或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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