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哲学的世界
“真让人心惊啊,我和她接触了五年,只有今天才是离‘幼鬼’最近的时刻。”
“你太冒失了。”小兔姬偏回视线,面色僵冷,“她刚才是真动了杀念,我可没把握能救下你。”
“龙有逆鳞,触之者死。”小铃夸张松了口气,也不知是不是装出来的模样,“我还真要感谢她的不杀之恩呢。”
“我在想如果她真动手,你会以怎样的死法收场。”女猎兵唇角陡然勾起丝残酷的笑意。
【她不会的。】梅莉在心里否定,【这还有孩子们呢。】
然而女猎兵接下来的话,却让她心渐渐沉下去。
“对于灵能者来说,被人揭开心底血淋淋的伤疤,无疑是给鬼芽缠生的心脏,注射超剂量的致疯药,更何况那是头失去一切的厉鬼。”
沉默了会,小铃面露悲悯道:“我很好奇,那是种怎样的感觉?”
梅莉也上心地投注以视线。
“就像烧红的刀子在心里翻绞,刃口迟钝地割下一块块肉,最后把胸口捅个通透——”
“在这过程中,新的肉芽却不断长出来,带着陌生的搏动填满伤口,心脏变得畸形狂躁,流满脏毒的血,仿佛自己不再是自己,那种感觉,我可体会过呢。”
小兔姬的眼神越见狰狞,那只曾紧握三棱军·刺夺走无数人性命的右手捂紧心脏:“那份知觉的残留,跨越了漫长时光的煎熬,现在仍痛彻心扉。”
女人鲜红的瞳孔,涌动起血一样粘稠浓郁的恶意。
“因为我们都是被世界诅咒的怪物,所以清楚的记得灵魂遭受审判时的那种毁灭冲动。”
“不要再尝试这样做。”女人深深凝视道,“‘千音铃’,你会被来自地狱的触手,拖到行尸走肉的绝望里去的。”
“您是在告诫我吗?”小铃已然恢复了面沉如水的神态。
“是警告。”赵轻婵语气冷得像在用牙磨冰渣子,“有些鹰犬确实爪伸得太远了。”
梅莉略显尴尬地低头,将视线拘束在地板——眼前这看似同盟的两人似乎也存在嫌隙,但她更关心的其实是小兔姬话中透露的‘诅咒’、‘审判’四字——这段话让她产生无比压抑的预感,似乎关系到灵能者真实生存境况的禁忌。
【行尸走肉的绝望吗……】
少女若有所悟。
在她接触过的强大‘龙芽使’中,几乎没有一个正常人,全背负着非同寻常的坎坷经历,就连不太熟悉的艾伦·奥瑞斯,也是小小年纪就失去父母,平时只有黑猫作伴,养成了生人勿近的乖张孤戾个性。
她们个个印象鲜明,就像荒野中烧红的道标般醒目,但真想接近,浑身却裹覆着挥之不去的黑暗。
那黑暗严寒而刺骨,灼热又压抑,仿佛刺猬坚锐的表皮不容触碰——她们和所有普通人都横亘着形同天堑的深渊。那不单纯是力量的差距,而是某种更本质的疏离。
【我又是为什么成为灵能者呢?】
少女不解地叩问自己。
【我心中,也缠绕着这样的黑暗吗?】
心海本能耸动的惊悸,令她没过深思考下去,她试图缓和紧张的气氛道。
“小铃老师,打扰了,我能提个问题吗?”
“请吧,梅莉小姐。”女特务极其自然地回应道,“让你耽搁了这么久,真是有所怠慢。”
“是我叨扰了才对。”梅莉指着墙上那幅显眼的字,“不知这幅楷书是何人所写呢?”
知性少女下意识侧头,怅然沉思了会,抚摸着双马尾上的铃铛道。
“是丰总理的手迹。”
“联邦现任总理丰圣德?”梅莉吃惊道。
“对……”
清脆的铃音伴奏中,小铃悠悠轻启檀口。
“这是旧文明一位叫王守仁的圣人,咽气前对弟子所述的遗言,也是当年中央大审判后,白慧音先生临刑前最后说的话。”
“此心光明,亦复何言……”梅莉喃喃重复着清奇如羚羊挂角的字,“先贤坦荡的心境,确实令人折服。”
“这是我感受最深的一句话。”小铃微叹道,“在核冬天笼罩的永劫长夜,废土唯余一片黑暗,若那时人心中失去光明,恐怕这世界就再也没救了。如今时过境迁,人类已不复当年模样,纵使有青龙神恩赐的奇迹萌芽,但能让这些种子茁壮成长,繁衍为丰茂的森林,也只有人心绽放的赤忱之光吧。”
“其实黑暗中森林也有生长的。”
梅莉眼波闪烁,回想着数日所见所思的感动,大胆倾诉出内心汹涌的想法。
“光明是用来衡量黑暗的尺度,若心中黑暗侵袭,那人就注定越渴望光明,若心中并无黑暗,又何须光明照耀?”
“不,不只是衡量……”少女口吻淌露满溢的憧憬,“在昨晚我头一次体悟到生命根植于本能的渴望。在无边黑暗的森林中,我看到了绿海边刚出生的水龟,回到栖息地产卵的蜻蜓,都是在夜晚依靠月亮的光照寻找方向。”
“我开始相信黑暗是滋生光明胚胎的摇篮,飞蛾独行于黑夜的梦中,见到星火就不可遏止地扑上去,正如人类寻找光明温暖的冲动。”
“黑暗让我明白光明的可贵,失去了光暗激荡的洪流,那人心也不过是个干涸的空洞罢了。”
少女手悄悄抚上心口,眸中闪过数道迷糊的人影。
“和光一样……无论是自己还是她人,我想坦然接受那份内心的黑暗。”
“这是……”小铃悲喜交加地闭上眼。
“真是让人怀念的激情啊,我仿佛又回到了思想穹顶的辩台。”
知性少女怅惘地道。
“梅莉小姐,看来你对矛盾论思考颇有心得。我从小就被教导要追寻真理,哪怕在黑暗中也不要忘记点燃内心真理的光辉,但长大后却恰恰成为埋葬真理的人。人生不同际遇的对立,确实尖锐得把我硬生生分割为几块一样,诡谲不可测的时局,就像漂泊在绿海大沼泽的烟波里,你永远不知道下一道浪是从哪打来。”
“我曾以为离黑暗愈近,离光明愈远,所以才抵达不了超然的彼岸。此心光明,亦复何言……呵呵,看来我对这句话还彻悟得不够啊。”
小铃恍然睁开眼,她此刻似乎已调整好心态,重新变回那个八风不动的‘千音铃’。
“玛艾露贝莉·赫恩小姐,请问你最喜欢的箴言又是什么呢?”
很久没被这样正式的称呼,梅莉稍稍一愣,刚想开口却不知该从何说起,她迷惘地嗫嚅着唇,似乎也在印证自己内心纷繁的念想。
“那么多令人推崇的真知灼见,我真的很难做出选择。或许在废土漫游,见识到更多的人和事,我总有一天能知道答案吧。”
少女稍稍犹豫道:“如果是莲子,她大概会说出戈登·弗里曼博士自传中的一句话。”
“真理之子面对有违常理的现状,会让世界天翻地覆。”小铃释然一笑,注视着惊讶的梅莉,“是这句吧。忘了告诉你,弗里曼博士也是天启复明会的一员,他写出这本禁书时,还是星环议会‘至高十三席’委员之一。”
“那真是让人惶恐啊。”梅莉不知所措道,对于阵容如斯恐怖的结社,她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小铃又转头朝女猎兵问。
“赵将军你呢?又是喜欢怎样的名言警句。”
“没什么特别喜欢的。”小兔姬自嘲地撇撇嘴,“只不过有句伤心话,一直记在心上。”
“愿闻其详。”小铃正色道。
女猎兵微微仰头,语声凄怆:“将军百战身名裂。向河梁,回头万里,故人长绝!”
同她所喝烈酒一样苍凉悲切的词,透过沙哑的嗓子,响彻起贯穿灵魂的磁性力量。小铃怔忪了半晌,感伤地摇摇头。
“竟然不是钢铁兄弟会的战争宣言……想不到啊,赵将军所铭记的竟然是古世代的诗词。”
女猎兵掏出随身携带的酒壶,咕咚灌了口,信手蹭去嘴边残留的酒液。
“不过曾听BOSS念过几次,据说是缅怀一位壮志难酬的将军,哪怕失去一切也只能被迫接受现实的故事,挺贴合我那时的心境,只是现在说来又有什么意义呢?”
“原来是军神大人所爱。”小铃肃容道,“那还真是值得再三咀嚼其中的意味啊。”
梅莉注意到小兔姬眸中一闪即逝的挣扎。
“这首词我也听过。”小铃幽幽地道,“是一个郁郁不得志的爱国文人所写。其中悲怆长恨的心境,我早在学生时代就明白了。今天生死相交的挚友,或许明天就变成敌人,梦想费尽千辛万苦亦不可得,转瞬便失去一切……呵,这种事,在废土实在太常见了。”
女猎兵没有回应,只是不停往嘴里灌酒。
梅莉被两人神色中郁积的沉重侵蚀了心情,胸中同样变得滞塞起来,明明同样是女人,但她们所承受过的曲折,绝非温室中成长的自己可以想象。
“小铃老师,之前您说过在联邦人民大学实习吧。”少女继续插问道,“是在那当老师吗?”
“对,在社科学院混日子。”小铃叹息道。
“请恕我冒昧,那您到底是如何走上今天这条路的呢?”
面对梅莉突然的刨根问底,小铃神色坦然道。
“我父母曾是天启复明会的信徒,崇尚的是心学一派‘致良知’的理念,他们毕生贯彻‘知行合一‘的原则,在民本党政府领导下改造联邦。后来‘白泽之变’失败,民本党垮台,对白慧音先生的清算殃及到天启复明会,他们便隐姓埋名,在‘无相假面’为首的破晓天火成员帮助下,前往红魔城政治避难。”
“破晓天火?”梅莉困惑道。怎么又是这个组织?
小铃涩然道:“对,曾是绝对忠诚于白慧音先生的党卫军,也是后来的恐怖集团。不止是我父母,她们还救下了无数的人,只可惜曾经的英雄们纷纷凋零,光耀联邦的不死凤凰旗帜,也恶化成鸩毒无穷的毒瘤。”
似乎不愿过多提及那些“恐怖分子”,小铃继续述说道。
“白泽之变时我曾和父母分散,被一名内务调查局的官员收留。”
小兔姬冷笑道:“是那个物局长,丰圣德的头号走狗吧。”
小铃脸色没有改变,她只是淡淡瞥了眼女猎兵。
“物姐其实是个很好的人。她抚养我,供我上学,希望我像个普通人一样平平安安的过活,只是我那时少不更事,卷入几起牵连颇广的学潮运动中,与她站在了对立面,本来要进内务调查局的黑名单的,幸好有丰总理从中斡旋,救下了误入歧途的我。从那时起我终于明白了世界不是靠极端的思想就能改变的,在废土流浪几经辗转后,见识了很多事,最终回到物姐手下当差。”
知性少女转口道。
“你大概很奇怪,我为何要突然刺激灵梦?”
梅莉困惑地点点头。
“我刚才说时机到了,其实也是没多少时间的意思。这些年废土暗流汹涌,多起大事件的幕后总有着阴谋徘徊的影子,但谁也没发现到底是哪股势力在作祟,就连白莲教引发的战乱,也有着无数悬而未解的谜团。如果不再痛定思痛,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我所为之奋斗的事业,很可能分崩离析。”
“所有人都逃不开这场变乱,我只是想让灵梦早点清醒而已。”小铃瑰红如宝石的瞳孔,沉静注视着梅莉。
“恭喜你,在废土即将迎来大动荡的时刻到来。究竟是福是祸,一切皆看你自己的选择。”
梅莉无言怔住。
“此番废舰城事了,我就要回中央了。届时将带着孩子们一块去,因为只有首都才能提供足够安全的庇护,我准备把孩子们安置到中央的国立学校,希望能让他们顺利的学到有用的知识,撑过这场风暴,成为复兴社会的正直之人。”
“您的胸怀,真是让我相形见绌。”梅莉深深拜服道,之前对小铃抱持的警惕,全在这番交谈中冰释消融。
小铃眼神疲惫地摇摇头。
“今天的谈话就到此为止吧。赵将军,劳烦您送客了。”
赵轻婵掂着空酒壶耸耸肩:“没关系,反正我就是个来打下手的。”
在小兔姬陪同下,梅莉沉默着走出教室,屋外的阳光依然灿烂,少女习惯性地想遮挡眼睑,却发现瞳孔早已自动调节到直视太阳也毫不刺眼的程度。
“他们就要去中央特区上学咯。”女猎兵看着年龄大小不一的孩子们闹成一团。在明媚的日色熏陶中,大大伸了个懒腰。仿制战前式样的时尚居家服,显露出成熟诱人的曲线,“真好啊,如果我再年轻个十岁,说不定也会进大学尝尝当学生的滋味呢。”
“赵将军您为何有这个想法啊?”梅莉背着手,好奇地斜过头问。
“我在联邦孤儿院读书时,是数一数二的刺头,后来想接受正常人的教育,也没那个机会了。”赤红的瞳眸中倒映着孩子们玩耍的身影,没有纵横沙场的腥烈杀意,只有与一切过往诀别远去的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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