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所见的废土原风景 第264章

作者:哲学的世界

  前方忽然传来车辆的引擎声,吸引了盯梢者的注意。

  我趁机摸上前,把手拍上男人肩膀,穿着猎鹿装的萨弗拉人刚回头,问候他那张蜥蜴脸的是我VECTOR坚硬的枪托。

  我身后不远处,已然倒着另一个猎人。

  刚想招呼布丽从藏身的灌木丛里出来,一个穿着吉利服、藏树上的家伙,从依附的树干后冒出脑袋,端稳猎枪就要射击,我枪口早对准他,不得不开火时——

  一把刀柄已击打在他后颈上,这家伙跟昏厥的呆头鸟般从树上头朝地摔落,厚厚的腐殖层顿时陷进一个人形大坑。

  是德克萨斯。

  她跃下树枝,轻巧无声地把倒霉鬼当缓冲垫坠地,

  “快走!”她朝我撇撇头,“趁其它猎人还没过来。”

  我拉起钻出灌木丛的布丽,紧跟德克萨斯步伐,赶向停在林外山丘上的货车。

  “德克萨斯,你等了多久了啊?是不是很担心我?”

  关好车门坐稳,我得空打量着前来接应的搭档,她制服上凝结的露珠、耳朵周围湿软的毛发,给我因一夜跌宕而沉闷的心带来点点感动。

  “没有。”谁知她开口就不饶人,“我只是怕要长途跋涉把你的尸体运回去。”

  “诶?”我学着布丽鼓起脸颊气嘟嘟道,“总是这么别扭,你可是会失去我的。”

  德克萨斯懒得理我,加大油门笔直冲到洋房前,毫不避讳可能还存在其它探子。

  “让小鬼先去屋里,汉娜小姐在等你。”

  ——————————————

  把布丽交给客厅里焦急等待的佩姬后,小佩洛红着眼教训布丽,差点哭起鼻子,而布丽却献宝似的打开麻袋,把居维叶婆婆送的死鹿给她看,吓得佩姬一屁股坐地上,又舔得她满脸口水。

  我跟着德克萨斯去找汉娜小姐。

  她没在办公室,而是在洋房后一处向阳开阔的丘陵上。远远望去,高挑凛丽的可卡女性,静静伫立在一座为光阴磨砺的墓碑前,如海浪淌落至脚后的葳蕤卷发,伴着低垂的长耳在萧瑟晨风中招摇。

  若是风光明媚时,这儿安息的魂灵,必能直达天上。

  “能天使小姐。”汉娜小姐回首,凄婉哀容,却转瞬换上刚强的神色,“你昨晚和布丽,应该有了难忘的遭遇吧。”

  “大概是神的指引——”

  我把夜里发生的事娓娓道来。

  “是吗?”她敛眉沉思,“原来这一年,布丽都在延续忽雷肯族的传统,镇上才有那些流言,难怪我们处理那几个感染者孩子的遗体时,她会那么抵触。”

  她继而以那荆棘般刺人的目光注视我:“从昨晚起,摇篮之家就被猎人们看死了,恐怕卡洛提斯镇长也在准备如何发难。事已至此,布丽再无法待下去了,我只能依靠你们把她送走。”

  “告诉我布丽的存在,对你真正的意义吧。”没再敷衍,我郑重向汉娜道,“这样我才能下决心契约。”

  “能天使小姐。”她干脆一副摊牌的坦率态度,“你也知道——”

  “那座海岬埋葬着我们所有的罪恶。”

  “棘心镇亏欠布丽的,永远无法还上。”

  “无论我在这座镇子经历过什么,都流着缇香家的血脉。我有责任让布丽作为忽雷肯族的希望活下去。”

  “所以你收留了她?”我想要看穿她精致外衣下掩藏着什么,想要看穿她灵魂中跳动的内核般直视着汉娜,求证一个关于良心的答案。“而放弃了原本打算复仇的计划。”

  汉娜怔怔数息,摆头苦笑:“能天使小姐,你果然能看穿人。”

  “能在哥伦比亚财阀内位居高位的。”我轻轻应道,“可不是一般的淑女。”

  “的确。我不是佩姬她们眼中的‘汉娜小姐’,不是什么好人,回到家乡也不是为了专门做慈善或缅怀什么。”

  她上前缓慢摩挲墓碑,像追忆着某段难堪重负的往事。

  “懂事以来,我就过着凄惨的生活,饥肠辘辘,遍体鳞伤。对父亲的怨恨,家境的衰败,镇民的排挤,看不到未来的希望,让母亲变得偏执而暴躁,让我成了她的出气筒,而沦为感染者后,我更是恐惧厌恶着她,时常流浪在外。”

  她像无法再承受那记忆的重量,蹲下将头贴住墓碑。

  “为了活命,我八岁时跑到源石加工厂当童工,但母亲却追到工厂前,见拽不回我,在身上点燃了汽油,活活烧死在我面前。那时我没有悲伤,反而感到种解脱,我拼命逃开,却随即被更深的绝望所笼罩。远远望着那团烧得焦黑的皮毛骨肉,站在围观看不清面貌的人群中,我生怕会遭受同样的命运。这个世界为何如此不公,让我和母亲被这样一群禽兽折磨?”

  “我在母亲死后,被皮萨罗收留,他把我当战士训练,稍有不顺就挨毒打,数度徘徊在生死边缘。说实话,我得感谢他,至少他第一个教会了我怎么用爪牙保护自己。”

  “直到父亲以财阀代理人的身份回来,和卡洛提斯那老蜥蜴打交道,我才逃离棘心镇这个地狱。来到哥伦比亚的大城市,来到那个人人衣冠楚楚却同样丑恶不堪的社会,我匍匐在父亲的阴影下,不是他的女儿,只是个见不得光的棋子,为了不被抛弃,拼命发挥自己的价值,争权夺利,一步步爬上今天的位置,”

  汉娜小姐的人生,让我无法学着家乡神甫轻描淡写的给予开导——她所跨越的桥梁,是建立在烈火与熔岩之上,没有谁能在灼烧升腾的火灰中保持干净,然而接下来,她却道出更为残酷的事实。

  “但我从未忘了仇恨。”

  “一年多前,在天灾发生的那晚,卡洛提斯被摧毁的源石工厂,是我派人去炸的。”

  “原本只是想趁着飓风掩护给卡洛提斯来点惊喜,可天灾完美地抹去了人为的痕迹,惊喜也来得有点大。我很怀疑是不是因为源石殉爆引发的剧烈反应,才让来自海上的天灾扩大化,扫荡了整座海岬。”

  “当时我享受到喜出望外的极致的报复快感,一边戴着悲悯的面具,品味镇民们的反应,他们心甘情愿活在老蜥蜴统治下,没一个无辜的。然而安努拉—忽雷肯人,被盟友夺去家园的土著——他们世代居住在海岬上与世无争,却被我们所有人的合力推向风暴中灭族,成了唯一牺牲的无辜者。”

  “那时我出于比较功利的目的,组织参与搜救,却在忽雷肯族的海岸废墟上,见到了布丽。”

  “找到布丽时,她已经是村子里仅剩的活人,趴在堆成尸山的坑里,奄奄一息。周围倒塌的房屋到处有法术和挖掘的痕迹,这都是侥幸活下来的她一个人干的——为了安葬所有的族人。那一幕深深烙刻在我心底,成了无法忘怀的噩梦。她守着亲族的尸体,连续熬过白天和黑夜,在地狱里生存了七天。

  “我见过的人,大多内心贪婪而残忍,只会为了利益交锋、算计,让人觉得这世界就是个充满蛆虫和蛇鼠的粪坑——只有布丽,只有她让我感受到心灵被短暂洗涤干净,因为赎罪心,我建立了摇篮之家。报复的恶果已经吞下,我不想再波及剩下的孤儿。和这群无依无靠的孩子们在一起,我才感觉到自己是真正被需要着,才能获得救赎,长满荆棘的心也重新变得柔软,会痛会笑。”

  面对于墓前忏悔的汉娜,我只能画十字祷告。

  每一个摇篮中长大的灵魂,被投进这大千世界,都是背负原罪的。

  被一股脑塞进身体的罪恶,让我们看一切都矛盾重重,只觉得体内在扭曲和膨胀,一日日变得不像是自己,只能希冀于呕吐,愿能呕出我们所排斥的异物,还主以洁净的魂灵。

  “企鹅物流的两位,我再次以缇香之名,向你们提出委托。”

  “希望你们,能保护布丽,不要在这人世的风暴中被淹没。”

  我垂下头,体会着祈祷时身与心连结的炽热——正像开火中的枪管。笑意重新爬上唇角。

  “德克萨斯,我一个人搞不定,搭把手好吗?”

  从头到尾默默旁听的德克萨斯,很少愿意和外人打交道,我们都明白,活在这世道,大家走的都是在荒野、密林中艰难开辟的路。目睹他人的人生,道路难免产生交集,可一旦靠近那些遍身荆棘的人,我们也会被扎进他们身上的刺所伤。

  嚼碎最后一根巧克力棒,德克萨斯摇摇手里空空的纸盒:“回去记得给我买一个月百奇。”

  “会破产的。”我笑得更从容了。

  已不用再迟疑。

  我向着汉娜小姐,以萨科塔人惯于持剑和经文宣扬主恩的手臂,紧贴胸膛,应下凡尘最庄重的承诺。

  “以守护大天使之名见证,我们接受您的委托。”

  ——————————————

  “布丽,呱呱呱!”

  我和德克萨斯坐在阁楼的大床上,看着布丽、佩姬和芭芭拉跪地板上哭成一团。

  今天将是布丽在摇篮之家生活的最后一天。

  小蝌蚪显然不愿离开,哪怕听到消息赶来的伙伴,再怎么抑制即将分别的情绪,也经不住布丽带头憋出哭腔,空气中都仿佛飘着夺眶而出的眼泪咸味。

  哭累了,三个人抱头抽泣。我看看佩姬哭花了的脸,滑下床,在她身旁抱膝坐着,轻轻哼起一首歌。

  “能天使姐姐。”小佩洛的耳朵,被如透明之鸟飞绕的旋律吸引得竖起来,仰起头望向我,嗓子哽咽着问。“这是什么歌?”

  我尽量调动声线,让原本哀婉苍凉的曲调变得欢快些。唱完一段才回答。

  “是我故乡的歌。”

  “好像听教授唱过。”芭芭拉也抹掉泪痕道,“不过没天使姐姐你唱得好听。”

  太会说话了。我不由高兴起来。

  “能天使姐姐的故乡?是教授提过的拉特兰吗?”

  “对!拉特兰可是有名的咏唱之国,每当做礼拜时,千万人聚在一块合唱颂扬神迹的赞美诗。伴着钟声,恢弘的圣歌仿佛带着人灵魂升华向天堂,全年无休在群山上空回荡。”

  听我绘声绘色的描述,佩姬眼冒星星,一脸向往的表情。

  “好听吗?布丽。”我笑眯眯问。

  小蝌蚪泪汪汪的大眼睛,映射着雨后的彩虹。

  “呱呱呱呱,呱呱呱!”布丽竟然在学着拍子,用她独特的蛙声唱法表演。

  “超好听!”佩姬拍手道,“布丽一定是想她也能唱就好了。”

  “Cheer up!我来教你们。”我一拍小家伙们的肩膀。

  萨科塔人在童年都要参加圣诗班的训练,于是拉特兰各地教堂都常年响彻孩子们的歌声,而我曾是其中的佼佼者——我唱的这首歌在萨科塔族群的赞美诗里并不常用,因为它是专门献给少数漂泊在外的旅人,愿天上伟大的圣灵能听到歌声从云端低头,守护远离家乡和亲人的他们。

  “打扰你们了吗?”

  轻柔的敲门声后,阁楼小门被推开,汉娜和潘尼教授正联袂站在门口。

  “风之旅程,很久没听同胞唱过了。”

  “看来两位在门外偷听了很久呢。”我促狭地微笑。

  “哈哈,正好!”芭芭拉眼神一亮蹦起来,“教授来弹琴!”

  她与小布丽一左一右,夹住教授,扯着他的斗篷,大眼睛忽闪忽闪请求道。

  “能天使姐姐要教我们唱歌,教授来帮我们伴奏吧!”

  佩姬也赞同道:“是啊,教授钢琴弹得可好啦!”

  潘尼教授溺爱地抬手,摸摸小家伙们脑袋,见无法推辞,便任凭自己被拉到钢琴前落座。他轻抚琴键,试弹一小节曲子热手,虽然和阁楼一样透着老旧的气息,这台钢琴却拥有清丽的音色,锃亮的琴盖倒映着弹琴者的身影,片翼的天使仿佛与琴一道凝固为岁月雕刻的石像。

  我向教授打个招呼,唱起令人怀念的歌。

  每个音符、每个节拍,都是催促旅人前行的风的呼吸——风儿们拂绕身侧,半途消失,散落天外,最终却总能引导着旅人来到终点,把命运的轨迹吹回开始和终结的地方。

  一曲合奏完毕,跟着我学得兴高采烈的孩子们,还缠着教授继续往下弹,却被汉娜阻止了。

  她没在孩子们面前避嫌,和我说。

  “我和教授商量好了,决定凌晨行动。为了应对突发境况,我这次来棘心镇前,就做好安排了,届时会有直升机来接应。”

  “我要回灯塔去做联系准备,只有那儿的通讯设施不受暴雨影响。”潘尼教授透过阁楼窄窗,远眺外面阴沉翻涌的天色,“飓风应该快来啦,你们请小心。”

  拒绝了我要开车护送的意见,教授随即告别。

  “布丽要走了吗?”等大人们商量完,佩姬嗓音微弱问。

  “嗯,能天使姐姐们已经答应要送她去罗德岛了。”

  汉娜在孩子们面前蹲下,和声悦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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