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所见的废土原风景 第211章

作者:哲学的世界

  “千音铃,我们终于见面了。”

  由莲花泡影所孕育出的龙芽幽体,吐出一息苍白的焚风。

  “圣白莲?”围绕小铃摇动的铃铛花,纷纷为抵御这心火催发的飓风烫烤而凋谢,“你在我眼前?还是我内心一个恐怖的幻影?”

  “亦真亦幻,有何区别?我既是你亲眼所见,也是众生之念。”

  小铃毫不退缩地立于船头驳斥。

  “心力的强大,从不靠故弄玄虚。你夺走我的学生,拿无数人的性命做牺牲,才结出这朵魔花,即使坠入你的泡影海,也休想让我受你的邪念迷惑。”

  “这莲花境中,本无一物,何来玄虚?你会受困于此,皆因业力深沉,身心着相。”

  又一双皓白胜雪的巨大臂膀,自迷雾水波中气势磅礴地升起,“圣白莲”手掐佛印,一朵盈盈摇曳的花苞,在她指缝间刹那迎风生长。

  这尊由白雾化形的佛体,拈花微笑道。

  “压垮众生的大义,洗劫尘世的私欲,一切生死间的疑惧,谁能勘破?就拿你学生苏芽来说,你可是要杀死她,所以她宁愿相信‘圣白莲’这个名字,也对你的教养之恩弃如敝履。”

  “我从没打算抛弃她,是你手下的干预,才让小芽走到这地步。”小铃转头锁定幽谷上人,身上蓄积的拳势已威压山岳。

  巨大的雾佛,仅是轻轻摇着头,却带起漫天风卷云动。

  “这孩子内心是一片积满灰烬的田野,我从中发芽,深知其心意,早已注定此路。”

  “我不是来听你讲法的。”小铃断然拒绝道,“以强力笼络信仰,以奇迹引诱信徒,你这一套对我不管用。”

  圣白莲松开指尖,掌中花枝悄然滑落。

  “往下看吧。”

  花苞倏忽坠入水面。

  小铃立足破损的船舷边,望向水面陡然泛起的涟漪,承载船体的莲花海,竟因一朵花而霎时变色,由雾气缭绕的波涛,转化为透明镜面,继而映照出汹涌翻腾的血海!

  透过那水面下,竟看见此前大绿海凶狂的兽潮,如一座关押着群魔的血海地狱,无数恶兽尸鬼永堕无间,在狂暴残忍的厮杀中逐出胜负,彼此吞吃。

  “弱肉强食,困兽犹斗,而尚不自知,此谓畜生道。”

  “南无阿弥陀佛。”而圣白莲轻念佛号,只是弹指间,脑后佛光辉耀地狱,那争斗不休的兽潮、翻卷跌宕的血灾,便转眼平息,兽魔水鬼们纷纷降伏,如臣服于佛座下的温顺家畜,哪还有半点凶神恶煞的模样?

  “雾佛”满怀慈悲地伸掌道。

  “人和兽一样,聚集得够多,就会引发五蕴之乱,为此需要堪比太阳的领袖,来矫正乱象,只要施以充足的教化和引导,今日是恶魔,明日就会是纯洁的羊群。”

  “陛下所言极是。”幽谷上人在座下赞同道,“诚如大日普照众生,绝不吝啬自身的光热。这种一视同仁、毫无偏爱的慈悲,我等教众也心甘情愿沐浴其中。”

  “人并非兽。”小铃却在佛光中不为所动,她远望向攀附天际的白莲花枝叶上,那无数纠缠扭动的逐欲之手,仿佛有一个个似是而非的熟悉面孔,在与她冷眼相对。

  “上者一念间,下者无量劫,圣白莲,这无疑说的是你,你所谓的超脱,我只看到将无数人拉向地狱。”

  她面对着佛的尊容,却向对魔王施以轻蔑。

  “非也,千音铃,你可知,人本身就活在苦海火狱间。众生体内的困兽,只会逃避苦痛,而造就苦痛,而人要拥抱苦痛,超越苦痛,如此才能摆脱薪柴之业,打破兽笼囹圄,升格为超人,将龙芽之躯燃成熊熊火炬光照众生。”

  “千音铃,你曾和我一样踏上旅途。”

  “即使所遇之人形形色色,阅尽众生百相,内心也像荒野中的路标一样孤独。”

  “我们经历的劫,见着的相,都只是世界不同侧面的伪装。无法对片面的假象置若罔闻,力图了解全貌的执着,终将把我们带向疯狂的深渊。”

  “雾佛”探出巨掌,指向被龙芽晶簇拥覆、如被血色珊瑚礁吞没的小兔姬。

  “这孩子曾与我一同度过八热地狱的煎熬,时至今日也没能从噩梦中解脱,只能借麻醉自己,妄图摆脱内心的极刑折磨。”

  “而我觉醒了,自那坠入地狱的须臾,目睹了世事虚幻下,为龙芽支配的真实。”

  “清醒的人分外痛苦,这些年,我扎根深渊,从幽界看去,笼罩这颗星球的变化格外扭曲,森罗万象的轨迹都在眼中一览无余,我看到了自己的天命,我必须完成它。”

  “和你自命不凡的教派一样,你的自以为是也超人一等。”小铃毫不松懈地抵抗着贯耳“佛音”,“那你会现身废舰城,也是看到了什么吗?”

  “然也。我为何会在此处,会有苏芽这位女孩迎我投锚,正是大绿海集聚的因果漩涡,搅动起百年一度的业潮。”

  “那你要在这潮汐中做什么?”小铃将心力化作投矛,透过质问之声来对抗圣白莲的机锋。

  “屠龙。”“雾佛”大义凛然道,“众多追逐爱欲的手,要在潮汐中为龙开辟出航道。而吸收无尽业力而绽放的我,也肩负与这宿业源头的天龙清算的使命。”

  “我看不到你的使命。”小铃与这场战争中死去的万千怨魂同仇敌忾道,“你只是借着一个女孩的身体装神弄鬼,也有脸面自称救世主吗!”

  “因慧根而生业,因积业而染秽,人世罪欲,多出于此。所谓因果,就是龙予人的锁链,要斩断这一切,必是旷日持久的战争。我唯有带来净光明,在业潮荡平三界后,再净化一切!千音铃,我问你一次,你可愿作为见证者,作为有缘人,和我一同踏上超人之道?”

  面对恍如言出法随、动摇人心智的邀请,小铃只是抬起手插入胸膛,从内心中抽出一册微光凝结的书。

  “这是由‘我’撰写的书,每一页纸,一笔一划,皆是呕心沥血的心声。”

  刻在她脑海二十余载的人生历程中,真实存在的记录,当着“雾佛”的面一页页翻阅。

  “你说,人和兽一样需要太阳的净化。我流浪多年,羁旅新迦南,求学刺林谷,在那片满是畜群与田野的大地,在生满智慧羽翼的山谷,听到的心声却绝不认同。”

  “他们驯养牲畜,也教化民众,兽得到的是让肉体挨痛的鞭子与食物充足的围栏,而人得到的是让思想醒悟的鞭子与经济流通的社会。思想成为驱使人类的最强有力的武器,来改造这尘世运转的面貌,每个人都能成为执起这鞭子的主人,明白何时该鞭策自己,人类社会也只会因整个种群的自我觉醒而繁荣。”

  “我思考过拿起鞭子的自己,渴望着生存在怎样的国家,以怎样的生存方式立足。”

  “甚至包括那些我憎恶过的人们,他们所操使的术势背后,又有怎样的信念来压制着我的觉悟?”

  “大总统以权谋国,大法官以法立国,丰总理以道养国,钢之军神以武卫国。”

  “而我相信了白慧音的路,希望启蒙民智,开万世泰平,却因为她只是个历史的失败者,最终未做出选择。”

  面对渺小反抗者的呐喊,“雾佛”只是喟然长叹。

  “可悲啊,你妄图拿起一柄不得不慎用的双刃剑。靠鞭打自己,只会给思想带来动摇,不如授予深植本能的信仰,超人的智慧正是凌驾种种思想和主义的框架,直抵真实宇宙的升华。”

  “我也曾如你一般,点起火炬,希望人们循光而来,可人们围绕着火炬,奉我为圣王,建起的教派却终因种种根深蒂固的思想、私心,而生起纷争。”

  “那时起,我就明白了,我要去降伏、去杀掉的超龙,不只是这人世社会的统治,而是无止无休的业力,是主宰因果的真龙。”

  “所谓屠龙术,要发挥它的价值,就得斩向昭昭天命。”

  “原来如此。”小铃领悟道,“你的目标,果然是青龙之子。”

  “今天,我终于确认了,我的敌人不止是联邦的寄生虫们。”

  “是你,‘圣白莲’,你是挡在我道路上的心魔,人只有成为先驱,从没取代太阳的道理。脱离了民众的超人,只会是民众的敌人。如果说寄居群众之上的压迫者们,是难以铲除的顽疾,那你就是让人丧失灵肉的瘟疫,如果任你这种强大的疾病在国家蔓延,所有渴望以人的身份生活的国民,将永不得安宁!”

  在她们头顶上如游离天外的白莲,伴随着烧灼纯白花瓣的火焰,而响起贯通风暴的凤鸣,那凤鸣声穿透莲花与梦幻的心海,在迷雾水面上振动起滔天的波纹!

  “听到了吗?有人在反抗你!”

  少女昂首在环绕船身暴涌的浪峰中高喊。

  “我也会!”

  “高尚不过是你自私的品格,信仰不过是你迷魂的毒咒,这样的超人,谁要当它!”

  “善哉。”“雾佛”向着船伸出镇压的巨掌,“坚定的引路者,拿出真本事吧,试着飞跃这莲花海,不被众生的逐欲之手淹死吧。”

  全程目睹小铃与雾佛对峙的伊舟,咬牙放出血兽之潮与从天而降的佛掌冲击。高傲的血族战士,为倾慕之人的气度而心折,她在雾佛的威压中不停颤抖,但内心摇响的铃铛,却将彼此的心音共鸣,带给她无比的勇气。

  【伊舟。】

  船头甲板上,竟升起了一只船舵的轮盘。

  【我把这艘船收入了心象之书,它能载着我们飞向目标。】

  小铃挥袖拦在舵盘前,与勃然大怒的幽谷上人一记虚空对拳,在震碎“雾佛”巨掌的音爆中,不动半步地与其交锋,背后犹如发光水母舞动的“千音铃”触须,摇响了所有铃铛花。

  【你是个优秀的船长,掌舵就交给你了,我来对付谷寻音。把船开上天吧,我们唯一冲出这莲花地狱的方法,就是和劫炎凤凰汇合,打倒‘圣白莲’。】

  【收到。】伊舟手紧抓上舵盘,【小铃,又一起回到了很多年前啊,我把背后交给你了。】

  顺着轮盘猛力下拨,宣告声满是豪情壮志。

  “天空的邮差,即将穿越风暴!”

  战船于是从摇摇欲坠的断坝中拔锚,冲散迷雾化形的巨佛破空而行,向着亿万苍白根须垂落、从而遮蔽天幕的光之巨莲升起!

  逆向奔流的风涛,也恍惚受到她们的气势感染,透过飞速滚动的舵盘空隙,卷过伊舟血珠飞扬的发丝,穿过小铃身边绚烂摇曳的铃铛花丛,继而拂过谷寻音闻风而动的长袍、兜帽。

  “千音铃,我听到了你大逆不道的声音了。” 为了信仰,化身为魔也在所不惜的僧侣,以霸道的气魄势要击沉这艘船,“来吧,要去谒见陛下怒放的天命之花,就看看你能否打破我的‘回音空谷’!”

第二百零二章 敌超人者

  火龙簇拥缠身,飘浮于莲华池之上的骷髅,抬起雪白的手骨反复抓握,漠然打量着烧去皮囊的躯体。

  失去了七情六欲交织的颅骨面孔,一如草木循环枯荣,白骨竟也须臾间发芽生肉,苍然白发如云堆雪的骷髅,转眼在集聚无穷生机的炎羽纷飞下,再次化生为倾国美人。

  “圣白莲,停下这戏法吧,我可不是会被你唬到的蠢夫愚妇。”

  白思音——不,找回真正自我,一百年来有如凤翼天翔,将炽红的火焰从月球轨道烧至地球的“劫炎魔女”藤原妹红,再次涅槃重生!

  “所谓爱欲,诚然烧手,却也会照亮前行的暗影之路。沿路走来,我见到许多人手中都紧握着火炬,所以才能跨越深渊。”

  “善。”圣白莲虚立莲台上,红莲劫火飘荡所掀起的滔天热浪,于她也只是不足为道的轻风,“就像鱼生来会游泳,生命呼吸间也溢出爱欲的业力,可它们最终都会沦落苦海,等着我带来一只渡船。正因求不得,方会追逐超脱的自由。”

  众多“莲花蕊”从花萼深池中飞速滋长——那是无数挣扎纠结成一块、不断伸长的苍白手臂,被圣白莲定义为“逐欲”之存在的它们,绝望追逐着求之不得的生者欲念,交织成笼天蔽日的捕鸟网,向着火浪环绕中的魔女覆盖而落。

  “我可不需要你的船。”

  把自己浑身染为火红——比任何名家笔下的炼狱绘卷还要鲜红的颜色,烘云托月映衬着她的威风凛凛。白发随背后火翼一同张扬的魔女,轻轻翻掌振臂,五颗犹如超新星压缩到刺目的爆炎,便从指尖旋转甩出,轰炸在苍白的花蕊罗网各处,掀起震动整朵莲花的磅礴云爆。

  巨大的扎根云墙上的光之白莲,被浇上热油般点燃,蜕变成一朵烟雾蒸腾的红莲——离离烈火,蔓延云墙,又像一支直插天幕上的火炬,焚天煮海。

  仿佛破壳孵化的火鸟高展双翼,尾羽化作连天虹带在云墙裂隙间飘拂鼓荡。火鸟将莲花池化为她涅槃的火巢,花萼上一片纯白的佛国净土,也一时沦为红莲烈焰肆虐的熔炉。

  然而贪食蔓延的火浪,在触及到莲台上由佛光凝聚的圣白莲前,却被卷入数道混沌的涡旋——在莲花池底,升起众多以各色灵魂为原料、扭曲变形的心力乱线。这些线条编织成绸缪的光流,似火山口引发虹吸,让火凤振翅扇起的焰潮,消隐在她下方莲池连通虚无的孔洞中。

  “你的火焰能烧掉业障吗?”圣白莲合十平淡问,“看不破因果流动的肉眼,根本无法触及我一分一毫。”

  “那我就烧穿因果。”白妹红毫不迟疑地裹挟起上千米高的恢弘火柱,向着莲花天顶飞去。

  超音速的火云流动,所形成的尖利震爆,犹如贯通天地的凤鸣。

  无数散落纷飞的鲜红羽毛,在虚空中膨胀爆裂,彻底扯烂了“逐欲之手”的包围网——就像在空中点燃了数千条引线,圣白莲每一丝由心力定义折叠收束出的灵能乱流,被如同附骨之疽的灵火沾上,向它们的根急速烧去——浩大喷薄的火潮,试图蒸发整座莲花池下的无底深渊。

  “万物的本质,是不死不灭的火焰,只要存在一丁点火种,就能被我点燃。你的业障,不过是连通幽界的浅洼,受不住我的猛火煎熬。”

  在反复觉醒与涅槃的过程中,魔女高傲的灵火,已向着更纯粹的境界蜕变,从以灵能为食的焚灵之火,到能涤瑕荡秽的心灵烈焰——哪怕眼前这尊邪佛,口口声声冠以“因果、业障”的心象漩涡,也能烧得一干二净。

  “真可惜啊,劫炎凤凰。”

  光佛飘然虚立于莲台上,只有这莲台是无边火海中不会随波浮沉的船。如不沾因果的佛体的一部分,业之火潮一旦试图触及莲台,就已被超然的心力提纯同化。

  “终归只是无法抵达空的火焰。岂知色空无相,无有边界,我即是空,承汝之火,如伽蓝藏灯,仅照千佛一面。”

  两位堪称屹立龙芽之力巅峰的超越者,一轮交锋归于平局,只有这心象天地,化为滚滚烘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