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哲学的世界
“可数学应用于人时,会变得很怪。”莲子稍微放松身体,轻靠椅背上,想缓解体内徘徊的困倦不适感,“我陪梅莉看过一幕话剧电影,这是里面的台词。”
“梅莉看完后很感动,她和我说人灵魂中,也存在着难以证明的哥德巴赫猜想。那是被我们情感异化的认知障碍,是心灵之壳中透出的一个扭曲的剪影,是我们渺小的真实,企图化作尖刀,直面世界把它切割成奇形怪状的东西。”
“很不知所云对吧。”莲子由衷怀念地笑着,“她就是有这种思维上的怪毛病,不过这点很有趣。”
“人类的问题,在于许多矛盾,往往给不出解决的答案。”
“你想要得到一个答案吗?”夜雨尖锐质问道。
莲子对她坚定的摇头。
“我们只能证明自己能办到——无论过程是在泥泞中爬,还是踩着工具沿阶梯攀登……无法摘下星星,无法完美解决一个个矛盾的我们,至少也要将矛盾引导向一个新的发展方向。”
“绝对被限制的答案,不存在于我们生存的混沌系统。”
“人的选择可以一直是N+,在能发现的全部现实样本上,再加上各种可能。”
PS:“数学应用于人时,会变得很怪。”——话剧《哥本哈根》
第一百八十五章 王车易位(下)
莲子的回答,或许触动了夜雨的某根心弦,竟逗笑了这只目中无人的猫。
“知道我面对这盘棋的心情吗?”少女伸手指示棋盘,侃侃而谈。
“开局前,棋盘上存在你说的各种可能,每颗棋子都能找到替代品,可一旦对垒,却只能遵从精密的计算,棋子每一步作用都无可替代,无从反悔。”
“棋手不是某个个体,而是蜂巢的集合,是我们集聚在一起名为‘利维坦’的强力意志。”
夜雨指头从残留的棋子上分别点过。
“套入这些棋子来表示——”
“我是战车,却从未移动过。”
“翰伯顿和司马阿求是主教。”
“橙与苏芳是骑士。”
“而由八云蓝主xi统帅的援军,在棋盘上则作为我方王后。”
“代号‘莫比乌斯’的她,是所有人瞩目的另一架战车。”
“至于国王,以‘潜龙’冠名的魔盒,是发动‘我们’的引擎。”
自视为“战车”的夜雨,观察棋盘看似在计算残局,忽然伸手掩口,故作讶然道。
“啊,结果有点虚惊一场呢。”
“你把自己当筹码列入计算。”莲子冷淡问,“胜果有你那份吗?”
“宇佐见莲子。”夜雨换了个随意的坐姿,歪头托着脸颊打量她,没直接答复,她貌似喜欢上这种和同龄人斗嘴的交流模式,“你不愿只作为森罗价值的载体,可森罗的资源养育了你,教授的权威庇护了你。作为她精心栽培下,孕育着诸多可能性的蜂卵,由‘雏蜂’蜕变成的精英,你的人生履历本该是通天塔上一张耀眼的名片,你成长的目的,是为有朝一日走上这世界的棋盘。”
“森罗的体制对你不是牢笼,是成就你的温床,只有在蜂巢中,你才能发挥生而为蜂的价值。”
“蜂巢是需要阶级来维持的社会,越拥有力量的集体,便越需要限制严格的阀。人类需要靠思想、规则驱动的庞大体制,来保全族群的当下与未来——国家、法律、经济体系,都是发展蜂巢必要的基石,奖惩与资源分配,是维系蜂群生存需求的必要手段,为蜂巢筑起坚固密实的墙,对蜂群是安全的保障。”
“宇佐见,在森罗这样高级的蜂巢中,你和‘莫比乌斯’享受着特殊的待遇,却都孵化成了异类,她活在找不到出路的价值怪圈中,可你为何要背离通天之路,沦落成一个小兵呢?”
莲子平静听完夜雨的讥笑后,针锋相对的还击:“我还以为你会更加叛逆,原来森罗打在工具上的标签,在你脑海里这么深刻吗?”
“不是所有人都是朋克,宇佐见。”
夜雨洋洋自得论述。
“哪怕不甘心当棋子,也要先贯彻棋子的本分。我精于计算,将理性作为第一原则,所以才能推断出自己在棋盘上幸存的最优解,正因为森罗胜算占优,才值得我为之付出。由百人议会和三贤士所领导的通天塔,是世上最稳定的体制结构,但三贤士的总监督之位,就要发生变动了,聪明而有能力的人,会把握机会,在棋局中大放光彩,迎得棋手的喜爱。”
“这只能证明你是颗有野心的棋子。”莲子冷漠驳斥。
“要始终站在胜利者一边,才能创造更多自我价值,高墙内的生存法则,不就是如此吗?”
“玛艾露贝莉·赫恩会说这有违常理。”夜雨怀抱的镰刀发生高频颤动,刀刃发出刺耳蜂鸣,牵引着棋局上的棋子凭空挪动,“而我会呐喊着——这是适合我的世界。”
她就像是暴雨的使者,每句话都像降下冰冷的雨水敲窗般,猛击莲子的心扉。
“啊,你在发抖呢。”夜雨流露轻蔑的笑意。
莲子的确感受到了恐惧,承认却无法接受的现实,迷惘于自己的价值,实在是差劲的状态。
“Rain小姐,你原来很现实。”
但她不会屈服带来这份恐惧的暴雨。
“你的笑脸里满怀着自我,可那不过是自我的残渣,没有灵魂的机械的响动。”
夜雨高傲的微笑僵住了。
“嘲笑、冷笑、假笑……你真发自内心笑过吗?”
“但我和梅莉,却能笑得很开心。”
夜雨一点点敛去了被莲子撕碎的笑面:“你一点都不可爱,明明长了张好脸蛋。”
“你如果能不装什么淑女,会比现在招人喜欢得多。”莲子不落下风道,“你说我是孤立的小兵——你又何尝不是呢?”
“没有亲近的人,没有朋友,只能自娱自乐的下棋。”
“因为孤立,甚至要找我这种失败品来寻求认可。”
“还是相信所谓强者的自尊,把孤独当在高峰上俯瞰的从容?”
莲子直视着面前变得有些僵硬的少女,那始终不让外人触及的双眼、乖张的表情下,又是否是另一幅面具?
夜雨娇小身躯上逐渐外放的沉重灵压,没能再吓住莲子,少女觉得疲弱的躯壳内,有什么更混乱奇妙的东西在萌芽,帮她抵抗外来的压力。
“原本我只会一人出生,一人死去。”
莲子垂落的目光,穿过棋盘上的棋子,过往经历的画布,仿佛在棋盘黑白排布的方格上一一重现。
“在通天塔,我曾登上常人难以企及的高度,教授教会我如何仰望星空,但我深刻的明白,我无法效仿摘取星辰的先贤。”
“在更高元的认知中,我只是像‘罗素的火鸡’,在科学界定的牢笼里,机械归纳着经验带给我的成长。”
“你被教授的压力打垮,甘愿当一只习惯二维的蚂蚁。”夜雨回击的话里仍坚守着她的高傲。
“总是俯视云端,又如何深入世界?”莲子释然道,“我从梅莉身上学到了很多东西。”
“在梅莉身边,我才感受到充实的自我,第一次有了工作之外的爱好,有了家,有了收纳裙子的衣柜,有了暖心的墙纸,放了毛茸茸玩偶的床,会学着她去尝试搭配衣服,在人造沙滩捡贝壳,打磨成有纪念价值的首饰,学着喜欢上一些看似无意义却很有趣的事。”
“普通的生活,普通的探索,普通的幸福,不是把身心托付给巨大通天塔的依附关系,而是在午后花园放松灵魂的漫步。”
“但你们又放弃了那份悠游的余裕。”夜雨不屑的语气表达着她的困惑,“常人可望不可即的待遇,你们却避之若浼一般逃走。”
莲子深呼吸口气,缓解喉咙发烫又紧绷的不适。
“梅莉认为这是终有天会结束的假象,会从云端跌下,只有学会自由的飞行,在天空与大地间自由来回,才能永远幸福下去。”
“为了追寻假定存在于世界某个角落的立足之地,而先走遍布荆棘的道路——我也思考过这是不是本末倒置,但梅莉觉得有意义,而我选择信任她。”
莲子抚摸着无名指上的戒指,结发的温暖,永结同心的喜悦,抚慰着她的苦痛。
“我遇到了梅莉——我想让她幸福。”
“废土上的旅程很短暂,我不清楚自己是否适合生存在这世界,但我们携手同行,确切接近了内心渴望寻求的生活。”
对面的气势变得愈发压抑不安,哪怕眼神被镜片的复眼遮蔽,莲子也能察觉到猫的躁怒。
“软弱。”被惹恼的夜雨,再度发表批判 ,“这就是你的觉悟,只能肩负两个人的重量?”
“利维坦一旦行动,就会掀起吞没尘世的浪潮。宇佐见,无论威胁你的敌人是谁,夜枭还是天邪鬼,在森罗面前都不过蚍蜉撼树,你要放弃大船的庇护,自己去浪潮里划着小舢板吗!”
“废舰城生活的人们。”莲子顽强地露出微笑,“他们被迫在潮里挣扎,像面对洪水的蚂蚁延续至今,为何我不能与他们一样,决定现在的生存方式呢?”
“但你说要幸福。”夜雨气势汹汹,“生存在这样的世界,何以奢谈幸福?”
“所谓自由的生活,幸福的梦想,不过是轻飘飘的气球,飞得太高便会破裂,在天空不留半点碎片。”
“只有力量铸造出新大厦的基石,才能实现我们的价值!”
“那人的力量是什么呢?”莲子不为所动道,“觉悟?智慧?与强敌做对的勇气,还是你仰仗的龙芽?”
“单纯的利己主义不会让我满足,不能让我拥有力量。”
“人会有孤独的强大,也有连结的强大。”
“我相信我们是数学的奇异体——我不是一,而是二的一半,当我和梅莉在一起时,便成为一个整体。”
莲子手握士兵的棋子,摁在棋盘中心,一夫当关。
“不当承载某种价值的容器也可以,小兵会按自己的意志前进。”
“迄今为止闯过了这么多难关,重重包围中,梅莉就像天际的启明星,为我指引方向,我不会迷失,如果孤立,那我只有勇往直前。”
清湛凝练的光,点亮了莲子被纷乱事象蒙蔽的眼神。
强大的力量,敏锐的判断,果决的行动,不一定会支撑棋子在棋盘上留在最后。
可只有小兵的她不能输——越过阵地,把握自己的命。
她一定要将梅莉带回去。
少女无名指上戒指承载的圆满,只有两个人在一起,才有意义。
不管棋局上的国王也好,王后也好,主教、骑士、战车谁都好,小兵是特殊的棋子,比起其它棋子来说,小兵虽弱,却敢与任何棋为敌。
“你能与森罗为敌吗?”夜雨对她的答复难以置信道,“只靠觉悟,可是会被我碾死。”
莲子当然明白,她在夜雨面前、在灵能者面前,只是不堪一击的小虫,同为蜂巢中孵化出来,她以性命为代价也不一定能蜇痛敌人,而夜雨却是凶神恶煞的怪物。
突然造访的信使,打断了进入尾声的茶话。
棋盘上夜雨播放的半途保持静态的投影,转瞬变化为另一位“兵蜂”苏芳的全息影像,投射在两人眼前。
“我已完成定位。” 夜雨的根源使同僚通知道。
“冈崎大人下令,可以开始了。”
夜雨沉默三秒后起身,施施然整理好折皱的裙角。
“这顿早茶,我喝得很开心。”
最后谁也没说服谁,她宣告了只有两人的茶话会的终结。
“看着吧,宇佐见莲子,潘多拉魔盒要打开了。”
她最后在棋盘上,一步一步,挪动着黑方未动的战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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