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所见的废土原风景 第179章

作者:哲学的世界

  “这就是你的力量吗?”莲子质问道,“在森林里,在腑海林,蓬莱号上,所有鬼芽尸的灾难都是你引发的!”

  “当然。”夜枭嘴角挤出讥诮而魅惑的弧度。

  “我的能力最初不是音乐,而是用声波来诱导生命听从我的意志,就像爱情能让人愉悦,进食能让肠胃获得饱足,我能控制声音满足各种被激素、神经驱使的本能。当我堕落后,往生物体内植入鬼芽的种子,更能进一步完全操纵他们的渴望。所谓鬼芽尸,便是无视环境,只能不断蜕变的可悲生物,在无止无休对本能的追逐中,磨灭了精神和灵魂。”

  “它们就像不停旋转的舞者,被迫合唱到天黑也无法解散的乐团,从森罗商船上,到你们踏入废土的第一天,所遭受的一切鬼芽兽潮的袭击,都是我挥下指挥棒的结果。”

  “你不愧和天邪鬼是一伙的。”莲子再也忍不住愤慨声讨道,“为了满足恶趣味,连自己热爱的音乐都亵渎了。”

  “废土上的人们并不需要音乐,不需要思考星海为何会如此璀璨。”夜枭淡定自若道,“争斗、果腹、胜负,他们关心的只是能不能活着见到明天的太阳,但我仍然能用音乐为他们带来生活的改变。”

  她转而坏笑。

  “你知道自己为什么能活过来吗?”

  对方轻描淡写的语气,却带着莲子心往下沉。

  “因为我改变了你。”

  当在脑海中确认这句话的意思,莲子终于明白自己身体被做了什么,一股夹杂着恶心晕眩的惶恐感如流感病毒袭遍全身。

  “放心,只要我不为你唱专门的序曲,你不会变成没脑(子的)(lan·肉)的。”

  “生死捏在一个玩音乐的疯子手上,你叫我放心?”莲子不由内心发冷,“说吧,你要威胁我干什么?”

  夜枭不置可否道:“演出就要开始了。在那之前,让我们先迎接你朋友吧。”

  她再度拉响小提琴。

  一曲徐缓的A大调,成了欢迎的信号。华丽庄严的天鹅绒红毯,顺着大门及观众席间的过道,为门口不知何时出现的贵客一路铺来。

  “梅莉。”莲子扭头见到大门口那茕茕倩影的瞬间,再沉不住气,从座位上猛站起来。

  “太好了,你没事!”金发少女不管不顾可能存在·的)威——xie),狂·奔至莲子面前,生怕挚友再从眼前消失般,死死抱住她。

  “这剧院许多年没迎来像样的客人了。”夜枭扬手举起琴弓,“两位可有想听的曲目?”

  “你到底是谁?”梅莉转头满脸郁怒,向这位“好客”的剧场主人道,“受谁指使,为什么要费尽心机追杀我们?”

  “主演者不自我介绍,也不太礼貌呢。”夜枭正要鞠躬自荐时,却被莲子打断。

  “米斯蒂亚·萝蕾拉。”少女肯定无疑地揭开她的伪装,“是你吧。”

  夜枭只是微微仰头,随后轻轻摘下面具,一点点露出风华绝代的真容。耀眼的聚光灯下,如星夜华美披散的黑发,也变回与发辫上扎的桃金娘花般生机蓬勃的粉色,佳人静立舞台中央,美艳得不可方物。

  “竟然是你。”梅莉一时难以接受事实,深呼吸稳住心跳,“你一直和天邪鬼,潜伏在我们身边吗?”

  “我的真名是茉特尔·萝蕾莱·李。”

  夜枭饶有兴致盯住莲子。

  “你是怎么认出来的?”

  莲子捏起那片羽毛道。

  “我曾捡到过你的一根羽毛,结果那只鸟闻到羽毛的气味,变回了鱼鹰——”

  真确认眼前大敌的身份时,她也不禁感到荒唐,那个总是表现得畏畏缩缩的弱女子老板娘,竟然是个把人当畜生宰的恶魔。

  “也就是狩猎祭时,跟在你身边的那只鸟。”

  “你是说鱼丸吗?”夜枭歪头调皮轻笑,“嗯,我的确把它训练得很乖,不然你早在厨房里,就成了不莱梅乐队的美餐了。”

  “米斯蒂娅小姐,回答我刚才的问题。”梅莉轻微摇头,镇定心态后道,“你把我们‘请到’这音乐会来,到底要干什么?”

  “这里是万象八音盒内部,只属于音乐的净土,也是我师姐——来自月球的交响魔女传承给我的礼物。我想和你们谈谈,放心吧,在这不用担心有天邪鬼的耳目。”

  “你要谈什么?”梅莉质疑道,“看你干的一切,难道还有容我们谈的余地吗?”

  “当然。”米斯蒂亚一口咬定道,“我们可以谈你想知道的许多事,比如幕后黑手是谁,比如——白灵梦的下落。”

  “那你呢?又为何要谈?”梅莉并未马上松口,她也联想到夜枭可能的目的,“和白警长有关?你就是她口中,那个曾是联邦歌姬的‘夜莺’吗?”

  夜枭恍如终于卸下了重担,把小提琴又架在了肩膀上。

  “那晚森林的废弃大厦里,我和你们聊过曾经的经历吧,那只是被谎言篡改的故事。”

  “真相掩藏在谎言背后,是一首强颜欢笑的歌。”

  “那么,请先听听我的真相。一个被埋葬在火焰和黑夜中失落的故事,关于笼中鸟爱恨的半生。”

  她扬弓拉琴,舞台边无人的钢琴琴键也随之连串按下——所有无人操使的乐器,都如幽灵般浮起自行开始演奏,五线谱从一整个管弦乐团的合奏中飘扬而起,缠绕成光影迷离的人形轮廓。

  在夜枭指挥下,演员登场了。

  “很多年前,小夜莺确实是两位联邦音乐家的孩子,在开满桃金娘的幸福花园中长大。”

  伴随她述说,舞台上由音符和五线谱编织的光影布景变幻,开始表演一出荡气回肠的音乐剧。

  “纵使有父母的关爱,她这只鸟儿也只是在孤独枯燥的音乐学习中度过了童年,直至某天桃金娘沾满露珠的清晨,她迎来一位远道而来向父亲学习音乐的大姐姐,终于有了玩伴,一年年在开心欢快中度过四季。师姐有着很好听的名字,叫渚希音,她崇拜着身为天才、高傲不羁的师姐,那美丽超然的身姿,在她心目中甚至丝毫不逊色于父亲,然而不知为何,师姐却开始与父亲发生争执,她那时不懂什么是理念的分歧,不懂人们会为坚信的东西斗争,只知道随着争执的激化,师姐在学业即将完成时离她而去,只留下一只小小的八音盒。”

  不由自主地,梅莉和莲子已经坐在观众席上 ,沉浸入感怀的音乐剧气氛中。

  “师姐离去后,倍感寂寞的她,随时间流逝抚平了内心的苦闷,依然是只懂得在安逸的笼中歌唱,不识人间疾苦的鸟儿。”

  “父亲带着她初次前往笼外,了解民情、采风的过程中,被卷入因民本党政府上台引发的袭击事件,幸亏有一位英雄救了她。那是被联邦子民们视为‘不死鸟’的护国者,哪怕再惨烈绝望的战斗,也能一次次浴火重生,象征着民本党不败的意志。”

  “小小的不起眼的夜莺,把因得救而生出的憧憬,孤独中情窦初开的愿望托付给了不死鸟,发自内心的崇拜喜欢上了那道火焰中招摇直上的身影。”

  “搜集报纸上的照片,央求父亲安排能为她演奏的机会,在大阅军上为她献花,为每一次能更接近她一点而暗自甜蜜窃喜。”

  “然而这渺小单纯的情愫,面对时代的洪流是多么易断,直到她远赴西亚的战场一去不归,联邦陷入风雨飘摇的境地,民本党政府变质,最终爆发白泽之变。”

  “小夜莺的父亲,不愿为冠以革命之名的暴行摇旗呐喊,让违背心声的音乐在首都上空飘响,于是向白慧音政府辞官,全家在军事管制中战战兢兢生活,只有师姐留下的八音盒记录的音乐,能在睡梦中抚平她的恐惧。”

  人形光影的动作变得压抑而充满愁闷,旋律也如夜梦中的河流呜咽流淌。

  “政变扩大为席卷全国的内战,联邦的五德凤凰旗在战火与鲜血中被玷污,而不过是软弱无力得只能拿起乐器的她,在惶惶不可终日中,迎来了命运的审判。”

  “白慧音领导的民本党政府最终战败,那时反民本党联盟的统帅,也就是联邦现任大总统黄而,她父亲曾经的学弟,带着一个怪物上门,亲自来埋葬学长一家,她父母死在了最爱的乐器下,只留下她在被特务纵火焚烧的家里等死。”

  “也许是被母亲死前的言行刺激,也许是师姐留下的八音盒惊醒了她,求生的渴望支配了她小小的躯体,她在枪林弹雨中冲出了火海,被赶回来的某人所救。”

  “那时因过度痛苦产生的错觉中,她甚至一度以为救她的人是不死鸟。”

  “直到清醒后,她发现自己回到了阔别已久的联邦大剧院,在旁边照顾她的是久违的师姐——渚希音。”

  “她被希音姐收留在大剧院的地下室内,她们从小就跟随父亲在这学习音乐,比谁都清楚剧院的构造,得以在这被封锁的迷宫内藏身。”

  “她向希音姐倾诉着这么多年来的经历,如幽灵般栖身于剧院内,日常生活则全由希音姐负责。”

  “她被病痛、噩梦所折磨,多亏有师姐如童年时无微不至的照顾和陪伴,才能熬过那段不见天日的岁月。”

  “然而真正的噩梦不会让她醒来,一切偶然都会导向必然的宿命,她发现了希音姐的秘密,发现希音姐为人格分裂所折磨的事实。”

  “而那天戴着夜枭面具,用钢琴线杀死她父母的,正是希音姐。”

  梅莉观看着剧目中迎来惨痛转折的演出,死死握住莲子的手,音乐若疾风骤雨般将气氛推至巨浪将倾的激烈险恶之势,让她的心灵在浪潮间颠簸不安。哪怕眼前人如何罪大恶极,最初也不过是个无辜的小女孩,她亲口陈述重演的一切,在灵感多普勒境界的探视中,笼罩上残酷的色彩,一如那激昂的合奏痛彻心扉。

  “希音姐是月球的魔女,被月民高层派来支持黄而的特务,她所拥有的根源灵力,强到连白慧音都是由她亲手逮捕。”

  “她原本是位飞在星光中的白鹰般凛然而高洁的女性,却在与小夜莺分别的数年间,成为了冷血的刽子手。”

  “知道了真相的小夜莺,面对命运不怀好意的狞笑,没有被打倒,相反她饮下了渴望复仇的毒药,面对摘下面具的希音姐的逼迫、折磨,为成就希音姐渴望的无上音乐而刻苦投入,在无人光顾的剧院中磨练着嗓音。”

  “直到希音姐再度开放联邦大剧院,在一场场公演中,小夜莺技惊四座,声名鹊起,成为新时代首屈一指的歌姬。”

  “边用歌喉迷惑着世人,小夜莺边耐心寻求着复仇的机会,但有一天,希音姐却给了她选择,继续以歌姬的身份活下去,或者放弃一切离开,给予她从未有过的自由。性格短暂回复正常的希音姐,向她坦陈了分别数年所遭遇的一切, 以及心中所隐藏的另一个恶魔。突然意识到希音姐同样承受着撕心裂肺的痛苦,小夜莺在迷茫挣扎中偷偷逃走,却再度遇见了不死鸟。”

  “不死鸟从被背叛的遥远战场回来了,独自来找害死白慧音的凶手们复仇。”

  “小夜莺早从希音姐那里知道,不死鸟同样是来自月球的魔女,背负着禁忌罪名的逃亡者,而希音姐则是来负责抓捕她的,为此特地在联邦大剧院设下陷阱,放出以黄而为首的高官们将来观看小夜莺演出的消息。”

  “仇恨的火焰再度在小夜莺内心燃烧,她想借不死鸟之手来完成复仇。”

  “作为不死鸟内应的她回到了舞台,迎来了白泽之变以来最盛大的演出,可实际上,那不过是黄而借机清除政敌、为登上总统宝座铲除后患的手段,在不死鸟杀死大部分观众后,等待她的是以希音姐为首的三位灵能者。”

  “她们的战斗毁掉了整座联邦大剧院,灵能的烈火和星空殃及了数条街区,死伤者不计其数,因为私心对这场战斗推波助澜的小夜莺,也招致了可悲的报应。为了报父母之仇,她在希音姐占据上风时,故意暴露出这只高傲白鹰的弱点,也就是一直在战斗中守护她的八音盒——希音姐作为根源使的核心。这个弱点被不死鸟利用,而小夜莺也因此卷入火海。”

  “可希音姐依然以耗尽生命为代价,与不死鸟同归于尽,在不死鸟浴火重生时,希音姐作为失去一切的胜者,将铭刻着全部灵魂的根源圣痕,注入八音盒传给了她,她就这样抱持着对希音姐的仇恨,和被世上最后一个深爱她之人所守护的重量,苟延残踹。”

  “接下来就如妹红大人和你们说的一样。”夜枭忽然转变了人称,旁白的语气更为迷惑压抑。

  “因重度烧伤而毁掉全身皮肤,差点被烟熏瞎,被熏坏喉咙,无法再歌唱,然而在希音姐的庇护下,熬过了最危险关头的我觉醒了。”

  “跟随妹红大人率领的民本党残部南征北战,不惜手染鲜血,来护卫那些被胜利一方迫害的流亡者们,哪怕队伍最终分道扬镳,也依然有一群志同道合的伙伴留下来,愿重建‘破晓天火’,那仍然是段足以在生命中称道的日子,我洒满冰冷灰烬的胸膛,再度被拥有归宿的篝火所温暖。”

  “直到——”夜枭拉动的曲调,似因内心的痛苦而震颤,以致整个乐团的合奏都变得宛如凄风苦雨哀嚎。

  “我们来到了沉梦之森,来见破晓天火的另一位英雄——无相假面。”

  “没错,她就是白灵梦的养母,名为博丽萍实的女人,白慧音的知己,妹红大人的战友,也是亲身经历了民本党最后败仗的幸存者。博丽萍实拒绝了妹红大人邀请她复仇的提议,那时的白灵梦,还只是个七岁大的小鬼,对来拜访的我们,态度非常恶劣。”

  “后来回去的我们,不清楚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在那个下着暴雨的白夜,犹如龙的怪物突然袭击了我们营地。”

  “妹红大人竭力抵抗,也根本无法阻止那怪物,当博丽萍实赶到时,破晓天火已经全军覆没,我在同伴们拼死保护下,躲在尸堆里重伤垂死。”

  “当博丽萍实与妹红大人联手打败那怪物后,却发现那怪物竟然是白灵梦变成的。”

  “博丽萍实击败了想杀死白灵梦的妹红大人,不知给她施加了什么mi·魂手段,竟然让妹红大人带着白灵梦,带着杀掉她所有同伴的怪物,消失不见了。”

  “被再度抛弃在地狱里等死的我,冥冥中听到了哀怜的声音。”

  “问我在经历这一切后,对世界究竟还抱持着何种看法。愿不愿意向她献上一切,满足人生刻骨铭心的遗憾。”

  “我答应了,背负着诅咒重获新生。”

  “那个声音的主人,赐下了‘伪魂之卵’,让我孵化成如今的‘夜枭’,而唯一支撑我从深渊里爬出来的动力,就是向辜负了我和伙伴们的妹红大人复仇。”

  “后来天邪鬼找上了我,告诉我她同样是拥有‘伪魂之卵’的使徒,负责向我传达主人的旨意,那时我早已不再轻信他人,对一切都抱有警戒和敌意,在彼此防备试探中,我逐渐剥下了天邪鬼伪装友善的面具,了解到她的底细,也最终猜到希音姐当初会性情大变的原因。原来天邪鬼也是来自月球的背叛者,当年刚告别我们回家乡的希音姐,就是被牵涉到天邪鬼策划的一起血腥事件的暗算中,成了人格分裂的疯子。”

  “于是我更加明白自己处境有多么如履薄冰,为了达成复仇的目的,我重整了破晓天火的力量,成为废土上最臭名昭著的恐怖分子,试图引出妹红大人。”

  “然而她一直躲着,守住白灵梦不问世事。我就到处试图找机会,找能将她们两个一网打尽的机会,而随着一艘由森罗开往大绿海的航班抵达,时机终于来了。”

  “这就是我——来到废舰城的原因。”

  “向白灵梦、向不死鸟寻求复仇。”

  “怎么样?满足你们的好奇心了吗?”

  “一只名为夜莺的候鸟,为寻找温暖光明,终在太阳中烧尽的故事。”

  她停下拉琴,所有乐器溘然沉默,曾经的夜莺——茉特尔·萝蕾莱·李,向现场仅有的观众试问。

  “我的音乐、歌声,听起来还丑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