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哲学的世界
“他们相信比起灵能者主宰的社会化进程,以凡人意志建设的事业更具价值,更富于普遍性、世界性,而奉白慧音为圣王,相信在她的领导下,一定能开创天下趋大同的王道乐土。”
“然而白泽之变后,心学派几乎一蹶不振,他们的毕生心血付诸东流,更赔上尸山血海。”
小铃落寞的背影,在梅莉眼里如历史长河中的飘萍。
“过大的梦想,也成了一种不切实际的欲望,将梦之所见燃烧殆尽。正如这座城市五年前的统治者‘祸’,还有发动宗教战争的圣白莲,她们的本心最初是什么呢?若意志是欲望的产物,那当初白慧音血洗中央的政变,又是出于何种欲望呢?在教科书的定义上,她只是一个背叛人民,破坏民主法制,妄图凭一党专政,实现法西斯式独裁野心的罪人。”
小铃再度回首面对梅莉。
“巨人的败亡,是值得未被他压死的人反思的。”
“在我们坐在这谈话时,这世上正有无数人为存亡而奋战。”
“自联邦立国以来,代代仁人志士前仆后继,希望把联邦的统治推广到世界——因为在这个野蛮混乱的废土上,建立一个现代意义的国家,让大多数人都安稳生活的国家,才符合他们心目中的普世价值,是重返战前文明的正道。”
“哪怕这个国家的利益集团,披着民主的遮羞布,引发无数冲突。时代的命脉,仍然为吃人的寄生兽们所把持。”
“在这样的大背景下,我以邮差的身份,在联邦外的土地旅行过几年——在欧陆列国与新迦南等地,见识过生存之火与理想之火煎熬的熔炉,所煮沸的世间百态——而沉梦之森的阿求,便是我遇到的所有熔炉求生者中,唯一一个拥有和白慧音相似特质的,不会为历史而左右的眼神的人。”
“我想凭绵薄之力,为她做些什么,正如我父母当初为白慧音所做的一样。”
“可到头才发现,通过联邦影响她不过是痴人说梦,她终究有自己的考量。”
“但真叫我割舍掉和阿求的羁绊,站在对立面上,又是另一回事了。”
“我是个举棋不定的人,说到底缺少阿求那种魄力,就算接受过根深蒂固的辩证法教育,也容易成为负担——当一个人站在迷宫岔道口,为选择哪条路、跟着哪些人走,而踟蹰犯难时,反而容易沦落到迷茫的二元论陷阱中——这世上没有完备的解决方案,哪怕看起来是康庄大道,也可能误入歧途。胜与败,对与错,好与坏……觉得一条路走下去只能得到两种结果。”
“可棋手思考再久,终究要落子不是吗?无数人边想边试着走,对‘世界’这大棋盘的影响,其实又岂是输与赢能概括的了?这便是心学一派‘知行合一’观点的优越性了,嗯,用科学的方法论来阐述——便是对世界的观察和测量,达成人认知与实践的统一。”
“所以我顺应本心创立风铃苑,想试着借改变这些孩子们,也作为改造自己的一个实验,可干下去才发现不那么顺心。人生终究不是下棋,还得为自己落子导致的局面背负责任,所谓覆水难收。”
小铃的话充满了跳跃性,可梅莉却隐约察觉到一丝——现在的自己尚无法把握的脉络。
“梅莉你一定喜欢看书吧。”
“很喜欢。”金发少女只能先被牵着鼻子走,“在大学时,我有一年几乎整天都逃课,沉迷在图书馆呢。”
“看来是个比我还狂热的孩子啊。”小铃欣赏地点头,“真正的好书,都是先贤们与这个世界对峙,用灵魂磨砺血肉所发出的金石之音。若真热爱生命,热爱世界,总有天,你也将带着先贤们所体会过的心情,走向内心与现实交接的战场吧——到时会像炼铁般,过滤掉书本上自己用不着的杂质,以往的三观所构造的蛹壳,也会被烧红的铁水冲破,以升华后的姿态直面世界。”
“哪怕是灵梦那样抗拒的人,也不得不面对这个过程。”
“玛艾露贝莉o赫恩小姐——”在谈话沦为单方面的倾诉后,小铃终于摊牌。
“对灵梦的邀请,如今我也对你说一道。”
“希望你能加入天启复明会——”
“也许这请求对你是种冒犯,但决定权在你。”
梅莉沉吟良久。
“稍微有点心动呢。能让我考虑一阵吗?”
“当然,可我想以朋友的身份忠告一句。”
“若有人博览群书,却说不出一句最贴心的箴言是为何呢?”
“你在迷惘。”小铃坦然道。
“迷惘于自己是过客。”
“人在充满厌世感时,什么也做不成。你虽然看似喜欢着如今的生活,却也是出自对曾经一成不变的生活的反感吧。”
梅莉呆若木鸡。
“如果不必扮演其中的一个角色,这世界将是何等出色的一台喜剧。”
迄今保护着少女敏感内心的胶囊壳,正逐渐融化。
“这是狄德罗的名言。”
“然而没有谁能代替你在这世上活下去,年轻时我也不明白这个道理,直到被某起事件牵连,若非有人力保,恐怕早就成为牢里腐烂的尸体,和广场上被焚烧的同伴们一样死于无名了。”
小铃神情似自嘲:“迷惘是活着的人,才有的资本不是吗?”
原来如此啊。
这双眸子,也是映照着鲜血与火光才染红的啊。金发少女如是想——如果这是一局弈棋,那她一定被对手的快攻逼得喘不过气,给直捣黄龙了。
“梅莉,我很羡慕你,同样用人生做赌注,你们往往有下一次机会,而我们却一着不慎,满盘皆输,所以才需要审慎的保护自己。”
“阿求和我一样,只是个普通人,在害怕着什么,却具备我没有的意志。”
“她或许没我想的那么全能,但一直殚精竭虑进行精密的布局也是事实。”
“和这样的人对抗很难,她会把每一分筹码用得恰到好处,赢得一生一次的赌局。如果森罗只是小打小闹还好,但这回显然不是,他们找到了一个最好的执行者。”
小铃缓缓吐出四个字。
“大势已成。”
梅莉艰难地颔首。
“的确。森罗在这有很可怕的帮手,在她面前,连我的能力也派不上用场。”
“果然存在么?吞噬了众多情报人员的黑洞。”小铃悄声叹息,“有心人都吃亏不小呢。看来从五年前的残局,棋手们就图谋已久啊。”
更深的疑问随之困扰着梅莉。
如果那位城主早早就参与其中,她那时才多大?扮演了什么角色?
少女咬牙挥散着心底的恐慌。
“小铃先生,有人能为我们带回情报。”
“善。”小铃心领神会,“你肯定很信任那个人。如今联邦正与白莲教全面对峙,内部尚倾轧不休,种种外忧内患牵制,只有很少人有余力,才能干涉到这场发生在沉梦之森的风暴。”
“但我可以保证,只要你愿意的话,可以和我前往联邦。”
给出了条件交换的承诺,小铃再次摇动起马尾上的两只金铃铛。
漫长的心灵交流终于结束,而现实却不过流逝短短一刻钟。
少女蓦地轻松下来,心情却已不复初时自信。
自己倚仗莫名其妙得来的能力,参与进这乱局中,果然还是太膨胀了。
那个盘踞通天塔之上的怪物,恐怕正用魔眼锁定着这大绿海的每一处风吹草动。
自己其实清楚的,口口声声向莲子说什么觉悟,说什么寻找自我,其实却从未明确过将来的归宿。自己不过是把希望寄托于未来的可能性,而逃避当时在森罗面临的困境。
自己的人生是在森罗累积成的,自我的世界也是在那象牙塔内构建的,或许隙间内会生出那无数令莲子厌烦的眼睛就是证明吧——却恐惧着在那无法实现自己的价值,一厢情愿地认定必须从鸟笼中解放。
在小铃老师这种人眼里,自己说不定只算个闹别扭离家出走的小鬼头罢了。
不愿面对教母,不愿受那死板无趣的秩序束缚,而往万花筒眼里钻去,追逐着不存在的风景虚像。
可逃走有错吗?
不,没错。
纸鹤翩翩飞落于少女帽顶。
感受着心脏被灵感境界所刺激的胀痛感。
【纵使与这个世界的连结还很稀薄,我正在不断累积新的自己。】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
还是太天真了。
梅莉暗自苦笑着。
【就像小孩子一样被教育呢。】
少女终于正视起一直忽略的问题。
【可莲子,她又怎样呢?】
那个最重要的人,在自己迷路时总是能找准方向,明白现在所在的人。
【她——还顺利吧。】
“看来有不速之客上门了。”
就在她恍惚接触到内心最柔软的支撑时,小铃从身侧经过,打断了她的反省。
第一百零九章 厄喀德那的幼崽(四)
旧城区的运河,是记忆中流转的迷途航道。河水的味道应该是咸涩的,因为掺和着一代代居民的汗和血,还有被泥泞染黑的泪,汇入混乱而庞杂的下水道系统中,逶迤在蜂巢都市最底下的阴影里穿行——可只要迈开步子,又能很快甩开肮脏的隧道重见天日——奔走在运河畔,对少年来说是熟悉的归家路。
“灵梦姐——”
把长长的纸盒贴胸口搂紧,苏晓追逐着前方的背影。
“你为什么要在废舰城生活?”
“啥?”少女扭头面目不善地盯住他。
苏晓顿住步伐,少年此时只差几步,就能摆脱陋巷昏暗的遮盖,而早走出巷口的灵梦,则沐浴于朝阳光晕中,在青石板路上留下茕茕投影。
“以你的本事,去联邦或万象集团,能过得更舒服吧。我可是知道哦——”
侧目打量着前方小广场处一支戒严的民兵队,苏晓撇撇嘴。
“你根本不喜欢这座城市——不,是整个沉梦之森。”
少女背着光脸色愈显阴沉,往常她无意中做出的恐吓,总能及时让人闭嘴。
“我们很少会去想这些理所当然的事。”然而苏晓却不识趣地继续说,“大家都习惯了有白大城管的废舰城,但灵梦姐你——”
“天生就适合活得更自在些。”
少年像是要给自己信心地笑着。
“还留在这,能告诉我理由吗?”
刚刚露头的煞气,也和本人般提不起劲消散了——女孩纤细的剪影,被色散的光晕绚丽所稀释。根本难以想象,如此无害稚嫩的外表,却是为千万人忌讳的‘幼鬼’——或许这份日常温柔的闪耀,也是苏晓敢直抒胸臆的诱因。
“你问这干嘛?”
“能给我做榜样呀。”苏晓换了只手托住盒底。
“我想好了,我不会离开废舰城。”
少女闷闷道:“你妹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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