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梦野咲子
第八百一十八章 晚安，苏珊娜
“明明是过去很久的事，到现在还是历历在目……”站在震动的土壤上，苏珊娜喃喃自语。
空中的星星不断下坠，头顶的黑暗看上去比海潮更加深邃。巨浪拍打礁石的声音，加重的湿气，森林不堪重负的喘息，偏离轨迹的幻想。
荆棘铠甲慢慢褪去，用与伊拉宋恩一模一样的脸庞，却连她最常表现的笑脸都做不到。
“好可惜，我们好不容易建造的乐园……”
城堡崩塌，魔力编织的数据化作光屑，莱尔曾经唠叨不断的美化层变成烂泥状的焦糊物，在梦境国度燃烧。连漫步的心情都消失了，滴落的黑泥渗入土地，苏珊娜所站立的位置，成了唯一固定的锚点。
“躲了这么久，还是被找到了。”以梦魇侵蚀自己创造的梦境国度，将它从苏醒的神明脑海中暂时地，夺回来。
“父神。”
察觉到了窥视，身侧的每一寸元素里都隐藏着疏离的情绪，万事万物的背叛，这是祂给予自己的惩罚。连接被切断，感知开始模糊，就像回到了漆黑的巢，只有自己身体里的部分还在坚持，念叨着被赠予的名字。
“苏珊娜、苏珊娜、苏珊娜……”
“管理员！”“管理员！”
涣散的瞳孔收缩，苏珊娜抬起头，看着面前幢幢人影，是身为梦境复制体的NPC们，他们的身体周围也有碎片在剥离，虽是编译的人格体，此时却比自己更加镇定。苏珊娜压住嘴唇，不想在他们面前颤抖。努力睁大眼睛，生气一样瞪着他们，这可能是顶着一张伊拉宋恩的脸，自己最擅长做的事。
“我们已经破坏了梦境德鲁伊们的精神锚点，他们肯定要头疼一阵子了。”提枪的防御者教官露出灿烂的笑容，举盾的手臂已经化作虚无，防御者骑士的复制体毫不在意地笑着。
“嗯……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我立刻给予你，解脱。”苏珊娜朝他伸出手掌，在深海倾覆梦境之前，用管理员的权力将NPC抹除。在苏珊娜看来，不让他们面对终焉，是一种仁慈。
手被隔开了，骑枪挡住了苏珊娜的手掌，防御者骑士拒绝了梦魇的仁慈。
“大人，你并非我的女王，无权赐予我死亡。”骑士说。
“为什么，父神的审判，会比死亡可怕的多。”
“那就让祂来吧！德瑞亚没有溃逃的骑士。”
“逃避海难，并无耻辱可言……”
“让一个瑟瑟发抖的小姑娘直面全部，就是对我最大的羞辱。直面神明，本体做不到的，我来做。”
不再理会僵立原地的苏珊娜，防御者教官踏上了迎击浪潮的绝路。
“我无意投降。”
“没什么好怕的，本就是数据罢了。”
“若战便战，若死俱死。”
他们都做出了选择，褪去光亮的外壳，莱尔筛选的人格都证明了他的眼光独到。周围被点亮，不用回头，苏珊娜就知道站在身后的是谁。
“无须气馁，无知者无畏，身为梦魇的你，比我们畏惧更多。”
“守门人。”带着羡慕看着守门人天使的高大身形，他的躯体宛如黄金铸就，在梦境国度崩塌的现在，圣光造就的英灵依旧闪闪发光。
“你的身躯为圣光炼成，不曾被梦魇沾染，我的朋友，你可以安然离去，为现实的他们分担沉睡者降临的苦难。”
程序崩溃，手中燃烧的烈焰巨剑失去了用途，圣洁的光芒降临在这片孤岛。守门人感知着蠕动的黑暗，回绝了苏珊娜。
“我的本体在现实里，还不需要我一个复制体担忧。托举梦境的锚点一个个消失，这片土地很快就会沉没。管理者，我的圣光可以协助你抵达最后那个最坚固的锚点。”
“到达那边的，不该是我。”苏珊娜摇头，抬头贪婪地呼吸几次，黑泥很快就灌进了她的喉咙。沉睡者在收回祂的赐予。轮廓已经模糊，梦魇之心张开双臂，像是要拥抱发光的朋友。
“你和我约定好的，我的朋友。”
脚步后撤，身躯后仰，守门人抬起的右臂，凝聚出最熟悉最炽热的光之长枪。
“圣光，会记住你的名字，我的朋友！”
光之长枪将黑泥贯穿，她忍受灼烧和侵蚀的双重痛苦，忍受圣光将自己的灵魂一点点剖开。记忆，温暖的记忆重新占据脑海，被暖流卷走，这是最后一次道别。苏珊娜本能地伸手，而光枪已经把自己钉死在地上。光芒引渡那部分脱离梦魇的躯体，脱离梦境，朝远方飞去，将不属于她的部分归还。
容貌、力量、记忆、存在都在消散，模糊的人影沐浴在光里，疲惫地宛如完成一次分娩。
“伊兰……”集中精神，浸满黑泥的漆黑空壳喃喃自语。
“我们都明白，这一刻终会到来，偷盗者必然会承担代价，这是最低廉的代价。”
“蒂芙尼长大了，但有些地方还有着老毛病，睡前一杯热牛奶，她从政后的新习惯。养父们偶尔会问我时间天气，不要疑惑直接回答他们，他们在梦境驻守太久，有些分不清虚幻现实……”
“最后是你……”
“你须明白，我所给你的，并不仅仅是当初我所吞下的。这里并不只有你的那份。苏珊娜的所见、所闻、所感、所爱。这些是我的礼物，你给予我人生的回礼。你渴望姐妹，你渴望回答，你渴望理解……孤独的生者，就由虚假的我来给予你真实。”
“我原谅你了，法尔嘉。”
“现在，我将重新与你融合，我不曾逝去，而是合二为一。”
“现在，你是真正的双生女王了，法尔嘉。”
“晚安，伊拉宋恩。”
梦魇的形体最终消逝，圣光黯淡，混沌的潮水吞没一切，一个声音，在即将熄灭的光芒耳边低语。
“抱歉，法尔嘉恐怕要记恨你一阵子，精灵大多记仇，她尤其如此。”
守门人凋零之前，给予了回应。
“死人不会被仇恨干扰，即使你的姐妹将怨恨转嫁给我的本体……”
“那边早已债多不压身。”
第八百一十九章 全知全能
头顶上的东西，大概率是云。虽然被擀得平整，绵密均匀，没有丝毫缝隙。无法判断太阳的方位，浅灰色的云层只是比其他东西更亮一点。大地已经消失不见，取代它的是无边无际的黑色液面，偶尔泛起波澜，像个冬日躲在被窝的懒货。灰与黑，形成两条平行线，延伸到视线所不能及的远方，丝毫没有并合的趋势。
天与海的中间区，下着东西，是比沙砾还要细小的颗粒，小到肉眼几乎察觉不到，被误视成空气的流动。这些颗粒，是温热的，从云层降下，落到海里。如果仔细观察它们的运动轨迹，就会发现每间隔一到两分钟，飘落的颗粒会上窜几公分，它们在攀登气流，试图逃离水面，重新回到云层里。
但颗粒太多了，总有些落在水里，它掉落的位置，黑色液体中便泛起荧光，幽蓝色的斑点如萤火虫，将水面点亮。随着颗粒的掉落，水面的荧光断断续续，宛如呼吸。
它们都是活的，是最为基本的生命原型。
沉睡者的深潮将星球表面的物质全部吞噬，分解成最基本的粒子，在神域里，新纪元的个体开始了演化迭代。海中的捕食者吸收了水中的钙元素，构建出框架，让液面变化，朝着食物来源的天空延伸。海面上长出了黑色的树，垂直朝上的枝干上泛着蓝光。
进食、变异、进化，自然选择。沉睡者的力量将一切加速到不可思议的演化速度，旧人类还没有完全消亡，祂已经迫不及待地发展了新的血脉。
沉静的死亡中诞生了喧闹的生命，终有一日他们会进化出独当一面的成熟个体，因为星球的物质元素基本不变，新生命也许不会脱离碳基生命体的范畴。生命体在壮大，分化出四肢，分化出头脑，孕育出智慧，建造文明。生命的进程不外如是，一切都是可预见的。
除了陨石打击和毁天灭地的大爆炸。
从天而降的金色陨石将云层撕出一个大洞，靠近的水汽被瞬间蒸发，脆弱的框架被暴风折断，无尽的光与热，让新一代“恐龙”走向物种灭绝。天与地被撕开，暴怒的天灾踏碎裸露的干裂大地，方圆百里的深潮被烧尽，唯一的光芒灼烧着黑暗的新世界。
天灾说着古代语，情绪激烈。
“乔治在哪里！你他妈把他藏哪了！特里同！”圣光之灾雷蒙先生怒吼着，神圣之焰撕开神域，时代之王带着怒火直面苏醒的邪神。
黑泥从龟裂的大地中浸出，潮水汇聚，特里同以人类的姿态现身，祂的目光集中在雷蒙身上，刺眼的圣光让神明微微皱眉。
“雷蒙，如果将每一个个体单独计数，抛开以往的杀戮。你刚才用一秒的时间就跃升成了这颗星球上杀戮数量排行榜的第二名。”
飞驰的光枪插进特里同的身体，强光爆炸将祂轰成烂泥，雷蒙站在原地，警惕的目光在周围扫视。
“圣光请原谅我的好胜心吧，我是如此迫切想当第一名。”
特里同的身躯重塑成形，表情平淡，雷蒙的攻击并没有奏效。
“强大，富有执行力，时代之王，雷蒙·梅洛克。但现在的你无法伤害到我。”
圣光化作锁链，将沉睡者结实捆绑，邪神并没有挣扎，任由雷蒙将躯体烧到渣子不剩。
“每个人都这么说，可只有我毫无变化。”新的特里同再次形成，又飞速碎裂，“我迟早会找到办法，我会用圣光的每一道力量摧毁你，直到我找到我所需要的，这并不难，哪怕不存在，我也会创造出需要的技能。圣光，是万能的。”
创造，被毁灭，创造，被毁灭……
特里同的变化仍在持续，一次次的圣光轰炸并没有影响祂的交流能力，祂出现在雷蒙周围，言语中掺杂着某种情绪。
“你很特别，雷蒙。”
“后悔赐予了人类可能性了吗？邪神。”
“不，人类的可能性达不到你的高度。”
雷蒙冷哼一声，以更强力的圣光回击。
“那就为你的短视悲哀吧，就如同你看不到自己的失败一样。”圣光演化成双刃战斧，斜劈在特里同的身躯上。
“不，我看不到失败，”光的利刃卡进黑泥，这是雷蒙第一次感觉到阻滞，特里同第一次阻止了他的攻击，“但我深刻明白人类的阈值。”
“人类源于我的血脉，身为造物之神，我的脑海中保留有一切子嗣的讯息。全知全能，即为此意。”特里同的眼中迸发精光，神的威严在这一刻反超了雷蒙，“每一个人类，每一条生命，从他们第一声啼哭，第一次呼吸，就存在于我的记忆里。我知晓他们的未来，我编织他们的命运。”
“我的半身耶摩塔尔的背叛，龙祭司摩罗克伊唤起的反抗，巨龙逝去，人类崛起……这些，我都曾预见。而你，雷蒙·梅洛克，你是特别的。你是变数，你是不可视的命运。你我都明白这意味什么，你心中应该早有察觉。”
“人类真的能成长到与你一样不可匹敌吗？”
“你是最初的圣骑士，圣光教会一共延续了百年，你见证了人类被魔兽侵袭，见证了巨龙肆虐，见证了教廷建立，见证了圣光崛起。一代代教皇逝去，你可曾见过与你一样的人。人类与你的差距，就如巨龙与蝼蚁。你从没考虑过这点，而是任由他们将你神化，一切似乎变得合情合理，因为你是天使，你是史诗中的英雄，你是人类的领袖，是至高的黎明。”
“你知道我最喜欢人类的什么特点吗？”
“欺骗与谎言。这项特质能解决很多问题，除了现实。我来告诉你，何为真实。”
特里同站在雷蒙面前，面对圣光的箭雨岿然不动。
“我是星球的意志，是万物的造物主，我通晓这颗星球的一切，是一切学识的源头。可我窥探不了雷蒙·梅洛克的命运，也无法掌握圣光，这个人和这种力量，在我的视界中是不存在的。正因为，你是特别的，雷蒙·梅洛克。雷蒙与圣光，都是我的血脉中不可存在不可演化的东西。你，不属于人类，不属于因我而生的，这颗星球的原住民。”
“你与这从虚空中降临的圣光一样，是被人类所同化的星球外来者。”
“也许星球外来者的称呼不算亲切？我们不如换个词。”
“你觉得这个词如何？”
“纯洁者雷蒙。”
第八百二十章 盲目痴愚
特里同捻住自己的衣角，观察着圣光在祂的化身表面形成的薄膜。祂的全身都被圣光镀金，俊美的容貌在光芒的衬托下，体现出神性和华贵。
“封锁力量的牢笼……”
那层圣光紧贴皮肤，经由雷蒙的精细控制，给特里同的表面覆盖了又一层外皮。一层圣光的滤网，它会屏蔽除圣光以外的一切力量，是最为舒适的移动枷锁。然而这也是最恶毒的，魔力对于施法者来说是另一种氧气，屏蔽魔力不仅会让施法者不能施法，还将造成心理窒息，这种精神压迫对巫妖同样有效，甚至对邪神也有一定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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