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梦野咲子
将捕获的恶灵强行塞入自己的躯体同化，灵魂被撕裂分离变成丑陋的碎块，自身存在被逼疯，吞噬者和被吞噬者不分彼此，成为面前这个新的存在。在消化的同时还要承受怨灵的反噬，这就是沃尔现在的状态。他之所以现在如此扭曲，完全是自找的。但也许是踏入波苏瓦的土地，受到了邪神侵蚀让双方都变得疯狂了。无论是沃尔还是他身体里的战败者，已经变成了不可分离的共生体。
【无法治愈，或者说消灭它才是最好的治愈。】
“所以海伦娜才会把他放在这里吧，任其在被诅咒的土地上任性杀戮。”
【愚蠢的仁慈。】噩兆对曾经封印自己的海伦娜依旧有很大意见。
莱尔决定让沃尔继续在波苏瓦游荡，让沃尔留在身边并不是一个好的选项。用命令的语气让觅战者离去，波苏瓦这片病态的土地成为他的牢笼和居所。
前路没有光明，最好的前路是维持现状。
“这样也有一个优点。”莱尔看着远去的背影，在飞尘慢慢消散，只剩残骸的废墟中喃喃自语。
“那些被沃尔吞噬的疯狂灵魂，原本只是些发疯的普通人，他们死去的灵魂早应该在时间的洗练中消散，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鲜活地活在一个被诅咒的灵体中。”
【你管这叫优点？】
“谁知道呢，好坏的评定因人而异。”
调转方向，莱尔向着坐标继续前进。
波苏瓦的惨淡现状体现在这片土地每一处，沃尔的存在只是一个代表。燃烧着熊熊火光的暂时驻地，沿着街道散落一地的焦炭残骸，燃烧坍塌的房梁在歪斜墓碑上摔得粉碎，泥土中裸露的碎砖见证了一次次重演。
衣衫褴褛的流亡者偶尔出现在莱尔的视线里，但他们不是在看到莱尔的第一眼就畏惧的逃离，就是从脏污的衣袍下抽出武器，尖叫着集群冲上来。十几人的疯人小队简直就是战场乱窜的食尸鬼，每当莱尔循着尖叫声靠近最先面对的就是他们。即使妮娅的身躯完全伸展，在莱尔背后留下不可名状的阴影，这些疯子毫不在乎。
莱尔经历了两三次，开始绕过那些燃烧着火光飘起尘烟的地方。但波苏瓦的关照不止这些，莱尔的帐篷被夜袭过两次，一顶被火把烧成灰烬，另一顶沾满了血和脏器碎片。在莱尔筋疲力尽陷入昏睡的夜晚，有盗匪突袭了他的帐篷，妮娅把头一个撕得到处都是，余下的被一人高的骨刺扎穿。莱尔红着眼睛满脸是血，看着自己制造的人间地狱表情冷漠。
长时间的奔波和一路上的骚扰让他感到厌烦，大地之下的腐蚀在一定程度上干扰了他的决断，最后在这一刻爆发。不远处有一颗吊死鬼树，树叶掉光，歪歪扭扭的枝上吊着七八具尸体，月亮在树冠上起舞，冰冷的月色给血红的石块披了层白霜。
噩兆攀在刺穿人体的骨刺顶端，坐在那些死人的胸膛上，像疯子一样大笑。
脸上还沾着妮娅清洁留下的粘液，莱尔睡意全无，背着月光踏进那片坐标所在的森林里。婆娑的树影在风中发出梭梭声响，看上去阴森可怖，但莱尔不想在这片萧索的平原上多呆一秒。
踏进森林的第一秒，单薄的月光就被吞噬了，到处都是影子，噩兆在连绵树木构成的背景墙上滑行，随意伸展。这片森林诡异的安静，像是死了一样，只有皮靴踩碎草叶的声音成为唯一的声音，还有莱尔的低语。
【我对那地方越来越期待了，在这片血肉横飞战火肆虐的土地……你可试着猜想一下，我们的目的地会有什么？】
“更糟糕的什么，也许是这片恶毒之地的精华，波苏瓦的毒瘤。”
【我们难得保持一致，莱尔。】
“真是不幸。”【真是万幸。】
第六百七十四章 变形怪
羊皮卷上边角模糊，只有被红色叉字囊括的大致范围。莱尔眯着眼睛紧盯着地图，试图从模糊的线段里找出当前的位置。妮娅的触须像天线一样竖起，推开头顶的绿荫漏出小团阳光。
莱尔在阳光下站立了三分钟，将地图收回行囊。
“找到了吗？”妮娅的嘴边掉出饼干渣，发出清脆的咀嚼声，懒懒地趴在莱尔头上。
“差不多了。”
“可莱尔一小时前就这么说过了，在妮娅吃前午餐的时候。”饥饿的幼体并没抱太大希望，她已经将这当作了一场远足，唯一担心的就是背包里的食物储量。触须慢慢翻动莱尔的小皮袋，确认着远足结束的时间。还有三个小时，到时候不管莱尔怎么说，她都会打开回家的骸骨之门。
“我们一定进入那个范围了，只需要找到一个隐蔽的入口。”莱尔嘴硬回答，周围的植物一成不变，他在树林中不断前行，从夜晚走到了白天。阳光的照射让这片树林亮了一些，缭乱的灌木丛中传出细微的响声，昆虫振翅的合奏。低下脑袋，看着脚下模糊的影子，在朦胧的光线里，影子像一团模糊的雾。
“有什么发现吗？噩兆。”
作为莱尔的化身，噩兆在物质世界只是一团不得不蜷缩在影子里的负能量团，精神震慑，也就是编织幻象恐吓是他的主要能力。噩兆对精神活动的感知十分敏锐，这有利于搜寻“活物”。
【什么都没有。】
“妮娅。”
莱尔不得不向安德瑞的抽象派地图画师低头，用最为野蛮的地毯式搜索找寻目标。妮娅将最后一块咸饼干吞下，身躯液化落进树根里。脚下的震动从轻微到剧烈，莱尔略带遗憾地注视面前的树木，看它们最后一眼。
那声音如同兽群迁徙的脚步声，伏行在土壤中的触手群扩散成一个巨大的圆，在一个瞬间扬起，如暴怒的蛇群在空中狂舞，挑断根茎，掀飞土壤，抽打着空气将掀起的地皮打成碎渣。灌木中的浆果被敲碎，碎枝烂叶沾着汁水的鲜红色，被洒落的泥土吞没。妮娅像台推土机铲出一小块空地，范围还在扩大。
我只是让她伸展触须探个路。
【有动静了。】
妮娅玩闹的行为引起了新的反应，噩兆在脑海中指出那个突然产生的精神冲动，这里并不是没有活物，而是有东西把自己伪装成了死物，连思想也一起伪装了。
循着感应，莱尔看着那个方向，那是一块山体的侧壁，有着黑蓝色苔藓和翠绿的爬山虎。莱尔愣了一下，他打消了噩兆犯错的念头。虽然有些不可思议，但面前的这面山墙，的确在刚才，对妮娅破坏树林的行为产生了思想。
沉默地注视，妮娅重新爬到了莱尔身上，那股微弱的精神活动也在减弱。
莱尔伸手直指山体，看上去像个傻瓜。
“别装了，我知道你在。”
没有回应，但噩兆的笑声在脑海中回荡，那股精神活动正在变强，像个被拆穿的小贼，远没有外表那么坚定。莱尔抓起一个鸭蛋大的石块，举起手，作势欲投。
“停下！好吧，你赢了，我认输！”带着活力的声音从山体背后出现，接着莱尔意识到那声音不是在山壁后面。石头上的苔藓就像长了脚，毛糙的岩石纹路如水流一样扭曲移动，在一人高的墙上打着旋，短短数秒的时间，那块山墙扭曲变化，组成了一张巨大的人脸。乱糟糟的爬山虎画出两条细长的眉毛，石块上的凹凸刻画出眼睛，苔藓和蘑菇组成的胡须，他的嘴，是一个被隐藏的兔子洞。
这堵墙活了过来，从稀疏的植物头发上方，露出了后面辽阔干净的天空，这里隐藏了一处秘境，看门的是一堵会变形的活体墙。
排除炼金造物，它们仅听从指令，不具备思想活动；排除血肉造物，它们肢体被扭曲改造畸变，填充的灵魂也是混乱，面对噩兆，那些灵魂不是僵死如同玩偶就是活跃异常的跳楼机。
“维利姆洛……”，莱尔搜刮着脑海里的知识，维利姆洛也就是变形怪，俗称有拟态怪、二重身和替代幻影，一种神奇的魔法生物。会根据接触对象变形成复制品，外表伪装精致到分毫不差。没有人知道它们的原貌，据说维利姆洛在被生育出来接触到空气的那一刻就开始拟态变化。莱尔十分激动，因为就在曾经的降灵学课堂上，巨龙先生就曾提到这种已灭绝的物种。
变形怪在神秘侧已经公认灭绝了。它们的确有着悠久的寿命，它们会复制他人的记忆、习惯甚至能力，有着试图变化他人、替代他人的本性。没有人喜欢被取代，这个神奇的物种最终被讨伐、狩猎。巨龙先生明确强调过变形怪是一种黑暗生物，它们会侵犯他人隐私，一步步蚕食最终替代本体。尽管如此，每一种生物的灭绝都会引起巫妖的捶胸顿足。
莱尔看着面前那张热情洋溢到异常的脸，心中的警惕提升到了顶点。经受波苏瓦的诅咒而幸存下来的黑暗生物，挖掘敌人弱点最终将其存在一起抹去的怪物。变形怪这种潜藏在阴影，靠着阴谋诡谲谋生的生物作为波苏瓦的毒瘤，那是再合适不过了。而且它们的天赋和自己很搭，莱尔很快联想到了记者先生提出的对自己晋升有帮助的隐秘。
变形怪，能够适应任何族群，因为它们本身就具有伪装成他人的天赋。也就是说，这种生物甚至有可能复制莱尔自己，哪怕是包含邪神的那一部分。
那样问题就简单了，莱尔咽了口唾沫。
在那片光亮的背后，和自己晋升契机纠缠在一起的神秘。这片秘境里，有着变形怪的族群，它们有着变形的天赋，可以变成任何人的族群。莱尔需要做的是加入它们，将自己作为整个变形怪族群的模板，得到自己复制体的认可，晋升四锁。这个过程中，还要警惕这些变形怪暗下杀手，阻止它们替代自己。
莱尔叹了口气，记忆回到了曾经的课堂。
“巨龙教授，我们要如何对付变形怪？”
“我们不用对付，你这个蠢货，这种神奇生物已经灭绝了。”
“可万一呢？也许它们隐藏的足够好，我们没有发觉。”
“万一，那就在维利姆洛彻底了解你之前弄死他，这段时间内他可能会变成你周围的人或物来接触你，完美的复制需要充足的时间。你可能会在这个过程中发现破绽，但记住，永远不要独自面对维利姆洛，因为你无法打败自己，最好要有同伴，而且和你的能力差距不要太大。这样维利姆洛会在选择复制对象时产生混乱。”
“那要是没有同伴呢。”
巨龙先生顿了一下，仔细盯着那个坐在自己爱徒旁边长满鳞片的混账学徒。
“那你就惨了，完美复制的维利姆洛会洞悉你的弱点，击溃你不会比我拧下你这个烦人精的脑袋麻烦多少。”
第六百七十五章 乐园
“我叫墙怪，如你所见，我守护着乐园。”面前的大脸很快进行了自我介绍，他的爬山虎眉毛高高吊起，莱尔分不出那是激动还是嗔怒。
乐园？
莱尔点了点头，变形怪的温床，被他们称之为乐园也不为过。只是这块乐园居然建立在波苏瓦，波苏瓦的乐园，听上去意思截然不同。
“我是莱尔，一位迷路的旅行者。”莱尔眯眼笑道。谎言有些牵强，但如果是想着复制取代他的变形怪，应该不会将自己拒之门外。
墙怪很快接受了这个谎言，他笑了起来，兔子窟窿的嘴巴朝两侧拉伸变成弯月状裂痕，缺少支撑的上唇掉下几块石子。阴森恐怖。
“啊哈，很辛苦吧，在这片看不到差别的树林里。能够发现我，你的聪慧应该在迷途中起到了重要作用。啊，别担心，亲爱的，你不用再为饥渴烦恼了，因为你来到了乐园。我们会帮你，就像对待父亲那样。”
莱尔表面笑着，后背的披风里爬出蠕动的触须。这家伙没有揭穿谎言，而是直白地顺从谎言邀请我进入乐园。美其名曰帮助，十二小时的路程，能坚持走到这里的旅者还需要你们的帮助吗，拙劣的演员。莱尔自己除外。
墙怪抖动身体，像是长时间不动后的热身，他的身躯上拱，最顶端拔高了两寸。“亲爱的旅者，我会让你进去的，但首先……”
一只黑灰色的手掌从墙壁顶部升起，向上伸长，莱尔高度警觉，那只手却没有向预期一样袭来，而是继续笔直朝上，伸向一根长满绿叶的枝条。羸弱的枝条在微风中摇摇欲坠，因为上面正挂着一颗青中带红的苹果。
还差一点就够到了，墙怪笑了起来。
“但首先，为了赞美你敏锐的观察力，我要送给你一个见面礼……就是这个，亲爱的。”
苹果？为什么？毒苹果？莱尔的脑内臆想还在继续，但事情的发展超出了预料。就在墙怪即将摘到苹果的时候，苹果树躲开了。挂着苹果的那一截枝条十分明显地避开，并再也没有恢复原位。墙怪什么都没有抓到，他的手掌还在空中虚抓两下。
安静了几秒。
墙怪的眼睛上移，那条眉毛也弯了下去，他扁平的身躯微微后倾，露出那棵奇怪的苹果树。
“木木，我在招待客人……”
苹果树转动了起来，它的树冠像蛇藤一样灵活，变化的树皮组成了一张女性的脸，木木用天然的身高俯视着自己的同伴。
“墙怪，你不能用我的果实给自己的客人送礼，那太不礼貌了！”
被同伴指责的变形怪有些委屈，它的笑容缩小，小声嘀咕着。“可是他一定更喜欢苹果，而不是苔藓或是蘑菇，我的胡子几天前才被虫子啃了……”
木木的声音轻柔了一点，垂落的枝叶慢慢拍打墙怪光秃秃的头顶，“重要的不是礼物，是你的心意。”
“……好吧。”墙怪叹了口气，伸手抓住自己的胡须边角，拽了下来，那是一株乳白色的牛肝菌，缺一角蘑菇胡须让墙怪粗糙的大脸带着点滑稽，他不堪的颜值进一步下降。“请你收下这其貌不扬的礼物，我的客人。”
莱尔沉默地接过了墙怪的礼物，看着坑坑洼洼的蘑菇头，他感觉有点不对劲。
“谢谢。”
“欢迎来到乐园，亲爱的。”墙怪的脸开始坍缩，像铺盖卷朝两侧打开，露出他身后的乐园。最先看到的是被阳光照射发亮的庭院，中心一条蜿蜒的石子小路，左侧矮灌木的花园，右侧有一条溪流，从青色山峰幽深的河谷中流出，将乐园一分为二。有两头赤鹿在溪边饮水，似乎没什么能打扰它们悠哉的活动。莱尔还看到了一个乱石堆积的巨石阵，就在山脚下那孤立的红色尖顶塔楼的侧边。
莱尔能够明显感觉到，当面前的墙怪的身躯挪开的那一刻，乐园静止了一瞬间，那时候风都好像停了。一头赤鹿抬起头看着莱尔，两只小耳朵上下扇动，莱尔和那双黝黑的眼睛对视两秒。它俯下头，重新开始饮水，就像莱尔是一棵再普通不过的树。
莱尔迈进了乐园。周围是平静优美的景致，但他能感觉到视线，有许多双隐藏在暗处的眼睛在看着他。隐秘的窥视让莱尔汗毛倒竖。
他的身侧，垂下来两段树枝，那棵活动的苹果树就站在旁边。它比正常的树木更加纤细，枝干更贴近人类的手臂粗细，上面覆盖着绿叶，每根枝条上只有一到两个果实。
树枝在莱尔眼前摇晃，打着招呼，上面挂着颗鲜红饱满的苹果，像块硕大的宝石，比之前在墙外看到的那一颗更加诱人。随着摇晃，红苹果也在左右摇摆中摇摇欲坠。莱尔下意识伸出双手接住，刚好在他伸手的时候，果蒂脱落了。
名为木木的果树状变形怪轻笑两声。“墙怪不是果树，他分不出来哪些已经成熟或者青涩。这一颗，才是最适合你的礼物，饥渴的旅行者。欢迎来到乐园，你是第一位到达这里的客人。”
“谢谢。”莱尔感受手中沉甸甸的果实，心态发生了一些改变，但还警觉着。
“妮娅。”黑色触须从胸口爬出，在木木的惊叹中，妮娅咔擦咔擦地将蘑菇和苹果吃下，她的体质能够承受任何毒素。
“好吃哦！”惊喜的欢呼声在莱尔耳边叫唤着，妮娅重新缩回衣服里。
看上去，这里的变形怪似乎没有敌意，难道是我多虑了。
还不能大意，莱尔心想着，正打算接着和木木攀谈。
一种轻微的拖拽感出现在莱尔脚边，他踩着的草地上，伸出了一只手。
“那是什么？是我们的同伴吗，从乐园外来的？”一个用草绳和花环编成的小人从地里钻了出来，他掀起莱尔裤腿，想要弯腰朝里面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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