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吃书妖
此前乔甘草建议她把幻觉迭代为我认为自己喜欢的东西,那其实是个陷阱。我曾经向乔甘草叙述过自己从中间人和魅魔的手里救下乔安的经过,其中也涵盖自己与魅魔战斗的始末。魅魔曾经用过相同的思路企图魅惑我,虽说一度险些真的令我栽倒,却最后为我所破解,也无法再对现在的我起效。她要是真的按照乔甘草的建议来,就只会竹篮打水一场空。
然而乔甘草也有计算失误的地方,那就是咬血早已从生前的魅魔口中得知了那场战斗的始末,而以咬血的智慧自然不会犯下与魅魔相同的错误。
咬血此刻对自己施展的幻觉,是直接模仿了“它”本身的魔性。
她曾经是亲眼见过“它”的,估计也根据自己与乔甘草的对话以及自己手里的信息推理出了我对于“它”确实有着无可抵赖的强烈冲动。这一手简洁而又致命,是她一贯的风格。
不过无论是她还是魅魔都误会了一点,那就是“它”吸引我的地方,并不是能够被人理解的部分,而是不能够被人理解的部分。她再怎么模仿也要建立在自己理解的基础上,而只要我能够时刻抓住这点,并且牢记她的人性表现,她再怎么精心准备的“妆容”,也不过是层虚无缥缈的面纱而已。
“我是来跟你和解的。”她底气不足地说,同时忐忑地窥视着我的脸色。
“我听乔甘草说过你与她接触的事情,你以为我会那么容易就相信你吗?”我没有直接揭穿她的幻觉把戏,要是她误以为自己的幻觉有用,说不定反而会在接下来的对话里暴露自己的真面目。
“我是真心的。”她连忙说,“还有,我这次是把自己全部的身体带过来的,没有把自己的部分身体变成蝙蝠放在远处。你既然有着我所有的记忆,肯定能够观察出来我现在的状态吧。”
“所以你之前还欺骗了传教士?”我问,“他会出现在尚申市的郊外,就是因为你告诉他自己没死,又让他到那里与自己汇合?你还在暗中对他据点里的警报装置动了手脚?”
“是的。只要你杀掉传教士,拿到他记忆里关于曙光梦境的信息,就可以在安全局总部立下大功了。”她点头,“而且他应该还知道一些你非常关心的关于海妖的信息,你就是为了海妖才会追逐我的吧。对不起,我的记忆里面没有多少海妖的信息,让你白白忙碌,期望落空了。所以我就想要把传教士作为礼物送给你……”
“你到底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我在戒备地盯住她的同时用余光观察周围。这里是酒店外,附近还有些普通人在,如果在这里与咬血发生战斗,势必会卷入无辜。
“想必你已经看过我过去的人生了。”说着,她开始自我剖析,用坦诚的口吻叙述了自己从幼年到如今的人生,那些罪恶和破灭,以及自己曾经亲手扼杀的温暖,又继续说了下去,“在进入隐秘世界之后八十多年来,我总是那么的空虚。想要被当成人类对待,却无法遂愿。一开始我在意识到这件事情的时候还嘲笑过自己的内心,为自己真正的渴望而感到耻辱,不愿意接受真实的自己。但是现在的我已经完全不会那么想了。我想要被你接受,想要成为你的伙伴,想要得到你的爱。”
“你的这些话让我感觉肉麻。”我说,“再者,我也不记得自己做过什么讨你喜欢的事情。”
“你说我是人。”她用貌似真诚的声音说话,像是真的把我当成了在自己的心里比自己更加重要的人,“除了生下我的母亲,你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会把我当成人看的人。”
“你怎么可能会发自真心地爱上谁?你倒不如说自己是个天生的受虐狂,或者说是被谁用法术给魅惑了,那样你在谈论自己爱上谁的时候倒还会有几分可信度。”我毫不留情地说,“而且我说你是人的时候可没有半点善意,之后还把你杀了,你不会忘记了吧?”
“那么,我一定就是被你那句无情的话语给魅惑了吧。”她也毫不犹豫地顺着我的话说,又补充了下去,“还有,我可能,可能确实有些想要被你虐待……如果你要那么做我也很欢迎,但我真的不止是因为那个才会喜欢你的,希望你可以相信我。”
她都毫无保留地说到了这个地步,我都有些不知道怎么回应了。而此刻的她看着我的眼神,不知为何有哪里令我感到似曾相识。
是的,我似乎在哪里见过与她相似的人。
就是这种莫名其妙的似曾相识之感,让我在感情上慢慢地相信了她说的话。
而她接下来所说的话语,则令我爆发出了彻底无法接受的情绪,“另外,我知道你很介意我过去做的那些坏事……我保证自己今后再也不会做坏事了。还有,如果你想要,我也可以洗心革面,改邪归正,加入你们安全局的律法阵营,以后就专心救人和打击犯罪。”
咬血想要洗心革面,改邪归正?
她说的是真心话吗?
我的脑子急速转动了起来。虽然她罪无可赦,但是,如果是在安全局,或者在善良的一方增加了个超主力级的战力,真的不知道可以拯救多少人。诚然,此前或直接或间接地死在她手里的人早已不知凡几,然而她今后也未尝不能够再拯救更多的人。超主力级术士就是有着那样的价值。
而且与我这种余命无几的人不一样,她还可以再活很久。如果安全局愿意为她提供延寿方面的技术支援,她还可以再活更久,做出更多的贡献。
但是,那种事情真的可以吗?
就算她以后救了很多人,对于已经死去的人及其亲朋好友来说又有什么意义。因为她以后还可以再做出众多贡献,所以就应该把她作为自己人接纳过来吗?那么她以前做出的众多罪孽又要如何论处呢?
我是应该让她立刻去死,还是先把她骗过来?
如果我连她都接纳了……
她似乎狠狠地刺中了我内心的某个地方。
我必须承认,接下来的我可能是脑子进入了什么死胡同。虽然我以为自己是在很冷静地思考,但实际上或许已经方寸大乱了。比起想办法杀死她,我居然想要优先搞清楚她是不是真的决心那么做。
我无比迫切地希望找到某些强而有力的证据,希望看到她其实是在欺骗我,希望她暴露出自己阴险恶毒的一面。
“我不相信你。”我不由自主地说,“作恶对你来说就像是呼吸一样,是你的本能,怎么可能说不做就不做。”
“我说的都是真话,只要你愿意接受我,我真的什么事情都愿意为你做。”咬血先是保证,又忽然想了起来,“对了,你不是很喜欢我的身体吗?你还可以像是上次一样对待我,这次我绝对不会反抗你的。”
说话的同时,她还走到了我的身前来,我见状立刻召唤出塞壬之刃,“你是想要趁我不备袭击我吧。”
她面露挣扎之色,然后说:“如果你不放心,可以把你的武器放到我的脖子上,将我的性命拿捏在你的手掌心里。”
我慢慢地把斧头搁到她的肩膀上,她似乎反射性地想要躲避,但是努力忍住了。
她居然真的没有任何反抗!
在这个距离下,只要我有那个意思,她就会立刻横尸当场。
在我震惊的时候,她轻轻地拉住我的袖子,把我带到了路边很少会有人经过的小树林里。她看了看周围,见四下无人,便缓缓地放下了自己的膝盖,然后对着我伸出了她的手……
片刻后,她看也不看搁在颈项旁边的斧头,吃力地做了个吞咽的动作,然后仰起了红着的脸蛋,用湿润的眼神注视着我,期期艾艾地问:“怎……怎么样?”
我与她生死交锋那么多次,对于她的恶意极其敏感;而眼下,即使是给了我如此近距离且长时间地观察她的机会,我也依然无法从她的身上感受到丝毫的恶意,完全找不到自己迫切想要找到的“证据”。
相反,我感觉自己的脑子快要被难以置信的情绪填满了。
过去那么恐怖而又强大的,宛如死亡化身般的咬血,居然真心实意地跪在我的身前,低声下气地做出这种事情?
这个局面看上去简直像是我在用斧头胁迫她做,然而她却毫无不满,反而对这个局面甘之若饴,令我感觉到主动权仿佛不在自己的手里。
到了这个地步,我似乎只能够相信她之前的话语都是真心的了。
第207章 咬血的真心
一直以来,咬血都看不起人类,并且病态地把混血恶魔的身份与自己的尊严相绑定。即使被别人当面指责为恶魔或者魔女,她也心安理得,并且以轻蔑的目光看着那些人。
而如今的她却以如此卑微的姿态对待我,宁可放下尊严也想要被我接纳。我尽管难以置信,却怎么也找不到她“演技”的破绽。无论怎么看她对我都是真心实意。
那么她说自己会洗心革面也是真心话?
以及,如果她对于我的感情是真实的,我还能够对她动杀手吗?
我心里充满了矛盾冲突的情绪。非要说还有什么地方能够让我找到些许喘息的机会,那就是经过这个互动,我也总算是再度确认了另外一件令我放心的事情。那就是即使咬血在见我之前精心地“打扮”了自己,我也果然对于她没有那方面的感觉,过去的她令我心动不已的幻觉是真的烟消云散了。
“我刚才做的,你感觉舒服吗?”咬血见我不说话,似乎是误解了什么,然后她伸手解开自己的领口,“虽然这里可能有人经过,但是如果你想要……”
“我阳痿了。”我说。
“啊?”她吃惊地张大嘴巴,“那、那怎么办?对了,我其实还带了刺激情绪的药物过来,虽然原本是想要先交给你,然后让你给我用的……”
“我是对你阳痿了。”我说,“看得出来你迭代了自己的幻觉法术,是为了模仿‘它’……为了模仿海妖的气质把我魅惑住吧,但是那种幻觉对我没有效果。”
“这……”她被揭穿把戏,只能沉默。
“还有,你刚才说,你是因为我说你是人类,所以才会喜欢上我的吧。”我说,“你就这么随随便便直接相信了?你怎么知道我不是随便说说的,或者说是在欺骗你?”
“不可能,你绝对是真心的。”她斩钉截铁地说。
“就算你能够相信我,我也无法相信你。”我说,“哪怕是曾经无条件接纳你的亲生母亲都被你亲手虐杀了,我在你的记忆里面看得一清二楚。对你来说就连破灭自己拥有的幸福都能够成为快感的来源,为什么你还以为自己能够被知道你过去的人接纳?”
“我已经知错了,再也不会做出那种事情了。只要你对我好,我就会百倍对你好!”她急急忙忙地保证,“不,哪怕你对我不好,只要愿意接受我,愿意让我留在你的身边。只要那样我就很幸福了。你要我战斗我就会为你冲锋陷阵,我还会为你出谋划策,帮助你在安全局里得到权力和地位,打败所有对你不利的人。还有,如果你觉得我现在的身材寒酸,其实我也会拟态的法术,可以变得比现在更加丰满,无论怎么做我都会全力满足你,或者你想要别的女人的话我也可以帮你找……”
她流露出了绞尽脑汁的神色,“还有,还有……对了!我听说你现在的寿命没有多少了,可能活不过今年……那么我就把自己的寿命转移给你!传教士以前为我研究过转移寿命的仪式法术,我看过他的开发文件。虽然转换损耗率太高,把我的寿命全部转换给你也只能延命几年到十几年,但是没关系,我还可以帮你多催眠过来一些人……”
“我不需要你的命,也不会把无辜的人作为自己的活祭品。”我完全没有接受这种方案的想法。
她接着问:“那么恶魔术士呢?活祭恶魔术士应该没问题吧?”
如果牺牲的是恶魔术士,我确实也不会有什么罪恶感,但是说到底我根本就没有打算延长自己的生命。我没有继续接她的话,而是换了个话题,“关于我剩余寿命的信息应该没有多少人知道,乔甘草也没有对你说过才对,你是从什么地方得到这个信息的?”
“为了收集到你尽可能多的信息,我连续使用了一百八十三次预知梦,在梦里的柳城找不同的人询问你的信息。由于来不及问出多少就会被列缺杀死,我对同一个人也会询问多次。原本还想再找更多人询问,但你的熟人不多,只好先到此为止。而之所以选择那个心理分析师作为传话人,是因为她和你关系很好。只要由她提前对你说明情况,或许你就不会一看到我就先发动攻击了。”她先是坦白,又说,“另外,我发现在柳城安全局里有一些人嫉妒你与天才青鸟之间的关系,还有一些人依旧蔑视你的过去,在暗中讽刺侮辱你。他们的脸和名字我都记住了,原本是想要把他们统统杀光的,但是我担心擅自行动会惹你生气。只要你点头,我现在就可以把他们全部隔空咒杀……”
“够了。你先前说自己会改邪归正,但是你自己根本就没有那种想法吧。”我说,“我是不会接受你的。”
她用力地闭上双眼,然后好像做出了个很艰难的决定,“那、那么,就算你不让我留在你的身边也没关系。如果你觉得我这个人很恶心,不和我做那种事情也可以,我会忍住的。只要你偶尔来见见我就好了……”
“这和你之前说的不一样,你到底是想要什么?”我问。
“我只是想要你抱抱我……”她不知所措地说。
我最后把她扔在了那片小树林里。
……
我也知道自己的做法很不理性。要么是杀死咬血,要么是接受咬血,我应该当场做出决策的才对。
但是以我现在的精神状态确实无法理性地做出任何决策,我必须找个地方好好地冷静头脑。
我在路边的长椅坐了下来,默默地整理着自己的思绪。
哪怕我再怎么给自己做心理建设,再怎么厌恶她,我也很难真的对咬血动杀手。过去我杀死的恶魔术士们充满了形形色色的恶意,也好好地站在了敌人的立场对我发动阴谋诡计,但这次,曾经的敌人主动倒戈到了我所在的地方,从头到尾非但没有流露出来一星半点儿的恶意,还破天荒地展现出了异常亲近的态度。
更何况,她还确实展现出了洗心革面的意愿,是真心实意地想要成为我的伙伴,为此不惜冒着生死风险来到距离安全局总部只有两公里半的地方,还愿意任由我把斧头架到她的脖子上,只是为了让我能够相信她。
为什么我只是把斧头搁在了她的脖子上,却没有狠心砍下去呢?虽然不知道能不能类比,但是或许这就与剑齿当初把剑砍向我的脖子,却在最后一刻停住的道理是相似的。
如果说有什么事情是比恶人做恶事更加可恶的,那么就是恶人发自真心想要做善事。而我之所以会感觉这种事情无法原谅,或许是因为在看到恶人这么做的时候,会感觉恶人好像是狡猾地逃入了某个难以出手的道德立场,原本率直的仇恨心情也会被纠葛所污染。然而,如果是真的怀着“无论如何都绝对要将其杀死”的心境,或许反而没有那种纠葛了。就是因为我知道自己难以做到才会如此的难受。难不成我还能够在恶人发自真心想要做善事的时候仅仅由于自己受不了这口气,就突然冲出去把对方给杀了吗?
想必剑齿眼里的我也是如此。
那么我是应该宽恕咬血过去的所作所为,把她作为安全局的新成员接纳进来,让她以后作为执法术士为正义的事业做贡献吗?虽然难以接受,但我本人也是在作恶多端之后再成为执法术士的,当然也没有道理拒绝咬血加入安全局。
而如果我连咬血也能够宽恕……不对,这个思路有问题。我又不是咬血的受害者,又有什么立场谈论自己是否应该宽恕她呢?
我真正无法宽恕的是谁呢?
一定是我的脑子还有些混乱,我必须先梳理清楚。
首先,如果咬血想要的是加入安全局,并且其他人也都对此没有意见,就轮不到我来支持或反对。决定是否接纳咬血的是安全局,是列缺那种对此有决定权的术士。我要思考的不是这种问题。
其次,关于是否要宽恕咬血,这也不是轮得到我来置喙的问题。曾经在咬血手里受害的人不知凡几,真正有资格决定是否宽恕咬血的是那些受害者及其亲朋好友,而我却不是其中之一。虽然我此前也很多遍险些被咬血杀死,但那都是我自己找上门的,而且咬血自己也是险些被我杀死,还被我以那般极端的方式从身体到尊严都侮辱了。真要计较起来,咬血说不定才是我的受害者。
最后,也就是真正必须由我面对的问题——我自己是否能够接纳咬血这个人呢?
答案是否定的,我无法接纳她。
要我在作恶多端的咬血和改邪归正的咬血之间二选一,我不可能选择前者。但是如果要我接受改邪归正的咬血,那就会触碰到更加核心的问题——过去的咬血所做的恶事比我更多千百倍不止,如果我连她的罪孽都可以宽恕,为什么我不可以宽恕自己的罪孽呢?
我很可能是在咬血的身上映射了自己的形象,当我说自己无法宽恕咬血的时候,其实是在说无法宽恕自己。
或许真正被逼入绝境的是我。
如果这是咬血故意为我编织的困境,那么我就只能够说她确实无愧于“玩弄人心的魔女”的名声。她看似是把自己置于任我玩弄的境地,却又把我玩弄在了她自己的手掌心里。我再次败北在了她恶毒的计谋之下。
“塞壬。”我默念。
“我在。”塞壬在我的脑海里响应。
“咬血说她是带着自己全部的身体过来的,我看不出来她说的是不是实话,你能够看出来吗?”我不死心地想要确认这件事情。
“看得出来,是实话。”她在得到咬血的记忆之后就可以分析对手法术的底细和破绽,对于传教士布置的异空间是如此,对于咬血本人就更是效果拔群。
她接着说:“她是真的没有留下任何复活的后手,只要你刚才动手,她就会真的死亡。”
我曾经答应过青鸟,在与咬血做过之后就要杀死对方。上次是由于杀不死,而这次则是方寸大乱地将其放过了,真不知道自己还有何颜面向青鸟解释。
“你不想要接纳咬血吗?”塞壬问了个奇怪的问题。
“我怎么会想要接纳她呢?”我反问,又说明了自己无法接纳咬血的几个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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