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吃书妖
如今疗养结束,我也是时候动身了。
第166章 珠暗
我原本是打算在疗养结束之后立刻参与到普照剿灭前夜的任务里,但是我的想法没有得到列缺的赞同。他的理由是我“大病初愈”,不适合马上加入战斗。诚然,对于灵体的负伤问题再怎么慎重也不为过,不过我也不想把时间浪费在继续疗养上。三天之后,我还是申请到了外出执行任务的许可。
而在这三天里我也没有闲着,中间有那么一道插曲。虽然这件事情与我之后要执行的任务不会发生关联,但或许有必要提上一嘴。
我去了一趟天河市的郊外,尉迟家的族地所在的树林。
尉迟家对于青鸟来说终究是个不小的隐患,我一直都知道这点,尤其是在总部遇到尉迟家主之后就更是无法抑制自己心里的敌对意识。虽然列缺在明面上不支持我主动地对尉迟家发难,但是我总不能对此视若无睹。当初尉迟给我在地图上指明了尉迟家的族地所在的树林,我稍微摸索了一些时间,总算是找到了位置。
意外的是,那里居然还是个人气不小的露营地。我暂且假扮成其中一个露营爱好者,在外围的区域反复地探查。
很遗憾,守护尉迟宗家的隐蔽结界的确不是现在的我有办法处理的。我在外围绕了好几圈,怎么都发现不了尉迟家的族地,那个地方似乎是真的在地理层面上消失掉了。要是列缺那样的超主力级术士大概能够强行将其观测出来,以我的觉察力还是力有未逮。
我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找错地方了,因为我连结界本身的存在都没有感知到,这里看上去就是个平凡的露营地。
“你有感觉到什么吗?”我默念着询问塞壬。
“这里确实有着结界笼罩。”她先是肯定,又说,“但是,我能够看出来的也就只有这点,要如何去往结界内部的尉迟家的族地,我也丝毫没有头绪。”
“看来只能先回去再想想办法了。”我说。
忽然,我感觉到有一道异质的目光落到了自己的身上。循着这种感觉转头望过去,只见有人从远处的林间缓步走来。那是个神色木讷的壮年男性,他无视在这个区域活动的其他露营爱好者,笔直地走到了我的面前。
“你是尉迟家的人吗?”我问。
他毫不犹豫地点头,然后单刀直入地问:“魔人李多,你是在窥探我们尉迟家的结界吗?”
看来是我在这里“踩点”被人家抓包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尉迟家最近在安全局那边的立场有点危险,他们对于风吹草动都比较敏感,我虽然有做过伪装,但是压根儿没有派上用场。对于被人抓包的事情我也不是没有过预想,而其实以我的看法,如果真的要对尉迟家痛下杀手,最好是毫无征兆一击必杀,像是现在做的这种容易引起他人警觉的行为最好还是收起来为好。只是思来想去,至少得做次实地考察才能够心里有数。
“之前在总部参加会议的时候,我与你们的家主有点摩擦,这次是来看看情况的。”我随便捡了个理由。
“家主身体很好。”他警惕地看着我,“你是为阮文竹的事情而来的吗?我们已经对她没有任何想法了,请回吧。”
“是吗?你们的家主好像不是那么想的。”我说。
“你难道是想要在这里与我们战斗吗?”他用出了恐吓的语气,“这里是我们尉迟家的地盘,我们足足有三个主力级,对付你一个主力级可是丝毫都不困难。”
在他说话的同时,我感受到有更多的目光落到了我的身上,其中也夹杂了带着主力级术士味道的目光。似乎在那树林的深处站着许多个无形的幽灵,只是我看不到而已。
“既然你这么自信,为什么不用本体来见我呢?”我也已经看出来了,眼前的这个人并不是本人,甚至不是分身,而是用法术形成的声光效果做出来的逼真的虚像。
砍杀这个法术虚像也可以对他的本体造成一定程度的伤害,但是无法致命。如果这是本人,或者最起码是个正经的分身,倒也不是不能看看是否能够杀掉他,拿到他的记忆,从中挖出通过隐蔽结界的方法。但对方显然也不是傻子,就算不知道我的读取记忆能力,也不会拿命来碰我的塞壬之刃。
“我们不会再对阮文竹动手的。”他的语气变软了,“毕竟我们也不想被列缺灭族。所以还请回去吧。”
既然无法再做什么,我自然也没有继续逗留的打算,便转身离开了这里。随着我走远,那些目光一个接一个地从我的后背上挪走,就像是暂且松了口气。这次对尉迟家的动作就此告一段落了。
在这件事情之后,我便开始准备起了外出执行任务。
任务地点是在浦青市,内容是要在那里抓到一个名叫“传教士”的恶魔术士。
此人是主力级的恶魔术士,擅长血肉改造和傀儡术。同时,他也是在前夜里面地位相当高的研究者,甚至是最高一档的研究者。在白驹和狂信徒身处于前夜的情报出现之前,前夜在明面上的首席研究者就是他。
他专精于生命与医疗领域,从很久以前开始就在从事永生技术的研究了,前夜吸引其他组织的投资靠的也是他这块金字招牌。根据安全局的情报,他必定掌握着曙光梦境的入口和进入方式,近期又在现实世界持续活动。只要把他抓到手,从他的嘴巴里逼问出曙光梦境的信息,安全局可以把刺刀捅入前夜的心脏和大脑。
然而问题是安全局找不到他人在哪里,倒不是说没有关于他行踪的线索,而是线索实在是太多了。他与安全局玩捉迷藏的方法就是散播海量的关于自己行踪的假线索,然后像是把水滴藏在汪洋大海里一样潜伏起来。
其中一条真假不明的线索便指向了浦青市,听资料上说是传教士手下有个恶魔术士自愿成为了安全局的线人,要把传教士出卖给安全局。但是这个线人提供的线索不怎么受到重视,一来是他毕竟是个心怀鬼胎的恶魔术士,二来是传教士在散播烟雾弹的时候也不是没有用过差不多的手段。
不过我知道,这条线索很有可能是真实的。
我这些天在塞壬的梦境里回顾狂信徒手下的恶魔术士们的记忆时,也有看到过传教士这个名字。
狂信徒在蜃楼市展开自己的“自杀大业”的时候,虽然表现出了“哪管死后洪水滔天”的态度,但也不是没有做过身后事。他在生前收过几个学生,传教士就是其中之一,而他的一部分技术和知识就是被作为遗产托付给了对方。我在柳城集体昏睡事件里杀死的光头恶魔术士也勉强算是狂信徒的亲信,在处理遗产这件事情上,他也有过多次经手,只是当时连他自己都不知道那是在处理遗产,我也是站在事后的角度才发现那是狂信徒在办身后事。
通过那方面的种种记忆,我也算是间接地捕捉到了传教士近期的动向,再结合那个线人提供的情报判断,传教士确实很有可能就在浦青市。我也不是运气好才得到这个任务的。以我过去的功绩和与列缺之间的关系,我在任务的选择上有很大的自由度。这个任务是我从普照提供的清单里自己筛选出来的。
正好青鸟那里也已经结束了在柳城周边地区剿灭前夜势力的战斗,她在电话里提出了想要在接下来与我共同行动。虽然我非常心动,但还是婉拒了。因为接下来一段时间我的身边可能会很危险。
“咬血很可能会对你动手。”在我前往任务地点之前,列缺非常严肃地警告我,“你已经拥有了真正能够威胁到她性命的力量,又有着威胁她性命的强烈意愿。正因为她是极其惜命之人,所以一定会不择手段地扼杀你。”
上次的咬血之所以会在见到我燃烧灵魂的招式之后依旧选择转身就走,是因为她坚信我一定过不去狂信徒那一关。实际上我如果不是有着塞壬这一不讲道理的助力,也确实不可能打败得了狂信徒,甚至连走到对方的面前都是奢望。然而这次的咬血已经不会再有那样的心理,她势必会拿出自己拥有的所有手段,只为了把我杀死。
而我能够选择的,要么是拼尽全力反击,要么是在见到她之后第一时间召唤列缺。
以我如今的手段和对于恶意的觉察力,就算咬血使出一些卑鄙手段偷袭我,我也有底气不至于被她一击秒杀,但是青鸟未必抵挡得住超主力级术士的偷袭。甚至于因为她是列缺的学生,所以还有可能会受到咬血的“重点关照”。
“我会注意的。”我说。
“另外就是,这次你可能会有个队友,是对方主动申请过来的。”说起这件事,列缺看着我的眼神显出了顾虑,“我原本打算自作主张替你拒绝掉,但是对方已经先一步出发了。如果你也一定要去浦青市,到时候就算不愿意也八成会遇到对方吧。”
“为什么拒绝?”我隐隐地产生了预感,会让列缺表现出这种态度的,怎么想都只有那种情况了。
他把事先准备好的资料拿出来递给了我。这是一张个人资料表格,右上角贴着照片,是个非常年轻的,有着忧郁眼神的美貌女子。
我一看便认出了这个女子的脸,她正是在不久前的总部会议前出现过一次的,用充满了仇恨和憎恶的目光注视着我的女性。
“两年前,仍在海妖支配下的你,杀害了与她刚结婚不久的丈夫。”列缺说。
……
我当然不可能因为浦青市有着自己的仇家而逃避任务,与此同时,现在的我也不可以再像是白日镇的时候一样交出性命了。列缺问我到时候是否会把自己的喉咙送给对方,我如实回答,他便点了点头,“那就好。”
接着,他说是要回一趟柳城处理这段时间积压的公务,便化身为雷电遁去远方,消失在了天边。
我也要出发去浦青市了,临行前我也没忘记跟这段时间照顾过自己的博士打声招呼。他也算是从我身上采集到了足够多的数据,分别的时候给了我个道具。
这是个试验性质的道具,还没有进入普及阶段,是普照的术士们在与前夜对抗的过程中设计出来的。因为前夜的恶魔术士总是逃着逃着就突然逃进了乱数废墟里面,给追杀工作带来了很多麻烦,所以普照的术士们就设计出来了能够跟在敌人的后面进入乱数废墟的道具。
道具名为“乱入”,是一块符印。
具体的效果我以前也有体验过,其实就与乔甘草利用恶魔术士刚刚打开的异空间出入口进入其中差不多,只不过“乱入”符印是针对乱数废墟特别改进过的,连不懂得异空间知识的术士也可以使用。不足之处是如果附近没有恶魔术士打开过出入口,或者距离上次打开出入口过去了太长时间,那么就无法进入乱数废墟。
另外,如果是意外被敌人用计谋困入了乱数废墟里,只需要使用“乱入”符印站在原地耐心等待半小时,就可以打开出口退出了。
这块符印对我来说很有用,我珍而重之地藏在了身上。
当天下午,我乘坐列车,到达了浦青市。
在路上,我主动地给那个即将成为我队友的女子发送了短信。手机号是从资料表上看到的。她很快就给了我回复,说是要在火车站与我碰头。文字相当简洁,也无法从中读出任何情绪。
才一下车,我便油然升起了一股奇妙的觉察。正当我意识到这个觉察代表的是什么的时候,忽然就从身后感受到了一道似曾相识的目光。恶意,仇恨,憎恶,令人联想到极尽阴沉的污秽。我不由自主地回过头去,然后看到了那个女子。
她穿着黑色的纱衣,身形像是柳条一样消瘦,格外年轻和姣好的面容显露出的却是一潭死水的味道,我一瞬间简直以为刚才那么沸腾而又复杂的负面情绪其实是自己的幻觉。
“你好,我是李多。”我习惯性地报出了自己的真名,原本还想着报出代号的。
她深深地凝视着我,“你好,我是珠暗。”
第167章 序幕
我虽然有看过珠暗的资料,但是在资料表上面只写了简单的背景和履历。她是什么性格的人,擅长什么方面的法术,那些方面一律不涉及。这很符合术士群体的秘密主义作风,只是从接下来展开合作的角度来看不怎么妥当。我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应该是与她先交流彼此的长短,却由于她对我而言身份特殊,我不知道如何对她开口。
列缺说她比我先到浦青市,其实也就先到了一小时左右吧,在此期间她似乎已经在火车站里面逛了一圈,此时她把我带到了站内的西餐店里。我一言不发地跟随在她的身后,在她对面的座位坐了下来。她始终面色如常,透露出来娴静的气质,尽管身材纤瘦,却有着大方自然的仪态。
她把双手搁到桌面上,十指交叉。黑色的纱衣袖口稍微滑落,在露出的白皙手腕上,佩戴着一件古色古香的手串。在我的感觉里,这好像是什么法术物品,但是无法判明用途。
不止是我在犹豫着要说什么话语,她似乎也正处于斟酌之中,五分钟过去了谁都没有说话。我不由得分了神,去思考了其他事情。例如刚下火车时产生的觉察。
不出意外的话,咬血一定就在浦青市。
就好像我曾经在天河市和蜃楼市都有产生过“咬血离开了”的感觉一样,现在的我已经可以隔空感受到咬血是否在自己所处的城市了。不过,这种感受是笼统的,我仅仅是知道对方在,却不知道对方的具体位置,就连在哪个方向上都无从判断。
不过我没有为此而迷茫。她不可能毫无缘由地出现在浦青市,一定是在这里有所图谋,而这个图谋大概率与同样身处于此地的传教士息息相关。就算我不知道她在哪里,只要继续追逐传教士,就很有可能会与她发生冲突。
就在这时,珠暗说话了。我以为她会先说起我们之间的仇怨,然而她一开口就是工作方面的事情。
“这次的任务是要在浦青市抓住传教士,但是就像任务文件里说的那样,传教士很有可能并不在这里,倒是有些前夜的恶魔术士正在作乱。”她说,“浦青市的安全局没有主力级术士,而且对前夜势力的战果也不怎么好看,几次三番都让敌人逃跑了。我们接下来的行动应该是会以帮助本地安全局剿灭前夜势力为主吧。”
即使她不提私事,我也没有放松的感觉,只觉得像是心里的另一只靴子没有落地,却也只好先配合她,“总部不打算给这里安排援军吗?”
“我们,或者说你就是那个‘援军’。”她说,“我不擅长战斗,只是会一些追踪和侦查方面的法术,以及对于逃跑也略知一二。所以发生战斗的时候你不用顾忌我。就算浦青市真的有主力级术士,并且与我们发生了冲突,我也有办法快速退出交战现场,你只管全力战斗就是。”
“我明白了。但是有件事我必须先声明,根据我的私人渠道,传教士大概率真的在浦青市。以及,虽然这只是我的感觉,但是咬血——那个超主力级恶魔术士一定也在这里。”我说,“趁现在退出还来得及。”
“什么?”她停顿了下,似乎是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左手腕的手串,接着好像相信了我的话语,“……不,我不会退出。”
“你应该知道我是你的什么人吧,那么,你为什么要接下这个任务?”我索性下定决心,以豁出去的心态打开天窗说亮话,“你是为了杀我而来的吗?”
“两年前,我的丈夫被你杀害了。”闻言,她也不再迂回,眼神变得更加阴沉了,仿佛眼眶里装着的不是眼球,而是像眼球一样金属制品,“被你剁成千百块,喂给了吃人的怪兽。当我们再次发现他的时候,现场只剩下腐烂的肉泥和零碎的骨头。”
她的目光像是要挖开我脸上的肉一样抓住不放,“他死时是二十三岁,左手臂是义肢,惯用的武器是红色的长刀,你可还记得他?”
“不记得了。”我诚实地回答。在作为魔人的五年间杀死的人,我几乎谁都无法记住。旧骨的恋人,剑齿的父亲,珠暗的丈夫,即使他们当着我的面说,我也怎么都无法回忆起来。
我很清楚这么说只会更加激怒他们,但是,我不会对他们撒谎,也不会文过饰非。
“我听说那些全部都不是你的错,是魔物支配了你,你仅仅是个无辜的受害者,这是真的吗?”她阴沉地问。
“是假的。”我不假思索地说,“那些全部是我自愿的作为,是我亲手杀害了他们。”
她又像是不自觉一样摸了摸自己的手串,先是沉默了一会儿,又说:“我听说现在的你为人正派,四处奔走迎击恶徒,甚至不惜性命也要与邪恶战斗到底,还拯救了比起自己过去所杀之人更多十倍的人命,因你之手而免于在未来受灾的人数更是超过千百倍……原来那些全部是你的演技吗?”
“虽然我不知道千百倍这个说法是怎么得出来的,但那些也全部是我的真心,而非演技。”我说,“不过,我也不认为只要这么做,自己以前杀过的人就都不算数了。”
“那么我现在就要你死。”她充满恨意地说,“我要你为我丈夫偿命。”
“我做不到。”我说。
“为什么,你怕死?”她追问。
“我不怕死,但是我有放不下的人。”说到这里,我心中也浮现出了塞壬的身影,“而且,如果我自作主张地死了,也有人会因我而死。”
“是吗……”她的声音像是从地狱里传出来的恐怖之音。
我很清楚她不可能接受这样的说法。谁活在这个世上没有放不下的人或事呢?被我亲手所杀的她的丈夫,在临死前也肯定是边拼命地挣扎,边满怀不甘地想着自己放不下的人或事,最后在浓郁的绝望之中咽下最后一口气的。
我一直都能够感受到她心中的怨恨,她恨不得把我生吞活剥吃进肚子里,就算是此刻也像是随时都会扑食过来,撕扯咬烂我的脸和喉咙,让我尝尝她的丈夫也尝过的痛苦。
然而,下一刻,她说出来的话简直令我瞠目结舌。我甚至都反射性地疯狂检索自己的记忆,想想自己这辈子还有没有听过第二句如此荒唐怪诞之言语。
她说:“那么,我原谅你了。”
“你说什么?”我一定是听错了,或者说一定是我的脑子发生了故障,在处理听觉信息的时候出现错误了。
“我原谅你了。”她说,“你已经用诸多的功绩证明了自己,想必未来也会为正义的事业做出更多的贡献吧。我的丈夫是心怀正义之人,他一定不会记恨你,而我作为他的妻子,自然也不可以站在你的对立面。你之前问我是不是为了杀你而来的,我非但不会杀你,在这次的任务里,我还要站在你的身边,尽心尽力地辅佐你。”
她绝对是在撒谎。即使在此刻,我也可以感受到她愈发强烈的怨恨感情。
为什么她要这么对我说?我都已经说那些罪行都是我自愿的作为了,难道她也像是其他人一样,相信我是被洗脑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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