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吃书妖
“……没有错误。”她说完后便沉默了。
这种奇怪的态度令我疑惑。刚才也好现在也罢,她似乎……不希望我醒过来。为什么?
是因为现实中的我患有的心理疾病吗?她说那是我在经历隐秘事件之后患上的。这个所谓的隐秘事件,应该就是我所想的超常事件吧。那个心理疾病是指什么强烈的创伤后应激障碍吗?如果说我对此事毫无忌讳,那肯定是谎言。但是,我没有就此沉浸在梦乡里的意思。
我愈发难以忍受自己记忆里的空白和虚假感了。就像是她所说的,如果意识到自己在做梦,就说明自己快要醒来了。现在我感觉自己的意识越来越“清醒”,而这种清醒却无法使我回忆起真正的自己,反倒是梦里的自己在意识里愈发破碎和虚无。
我无法想起自己最近这些年交过什么朋友、有过什么生活,明明有那么多空白的地方,自己之前却总是想当然地以为那里有什么。如今终于意识到要去注视,却什么都注视不到。只有刺眼的虚无,令我搞不懂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我必须回归现实。
“我到底得了什么心理疾病?”
“……我现在不能告诉你。”青鸟慢慢地说,“一旦刺激到你,让你在梦中回忆起来,梦境就会彻底失控。”
“那么……这个东西你总能告诉我吧。”我把斧头拿了起来,“塞壬之刃……到底是什么东西?”
任塞说过,幻想也好、真实也罢,一旦被塞壬之刃斩灭,那就是真的被斩灭了。
按照这个道理,哪怕是在梦境里拥有不死之身的魔人,也断然无法免疫塞壬之刃的威力。
但既然魔人是始作俑者恶意的产物,又为何要给他装备连他自己都能够杀死的武器呢?
如果没有塞壬之刃,魔人就是真正的不死之身,与“不杀死魔人就无法从梦中醒来”的前提条件相结合,无疑会对我造成压倒性的不利。换而言之,塞壬之刃对我来说简直就像是游戏里的必要通关道具一样。这种东西对于始作俑者来说有什么准备的必要吗?
青鸟张开嘴巴,而就在这时,我觉察到了远处传来的熟悉波动。
转头看去,只见一道人影正穿行在远处的黑暗中,向这里极其快速地逼近。
是魔人!
总是待在山上的他,现在居然下山了!
“他怎么可能下山?”青鸟怔住了,随即恍然,“原来如此……是因为你离开了那片山林,所以山林在你的意象里就不再是绝对无法离开的迷失之地了……所以他也能够跟着出来了!”
“也就是说……魔人一直都能够不分远近地锁定我的方位是吗?以前他没有下山,只是因为下不了山?”我说,“顺带一提……我想要脱离梦境,所以必须杀死魔人,你会帮我的吧?”
魔人此时已经侵入到了五十米内,而青鸟则召唤出来雷电剑,凛然地迎击上去,以行动表达出了自己的意志。
五十米这个距离对于魔人而言,就如同正常人的一步。在雷电剑显现的一刻,魔人的黑影巨斧已经对准青鸟斩来。而青鸟则挥动雷电剑,毫不犹豫地与那巨斧撞击在了一起。
我瞄准他们交手的瞬间,从魔人的侧后方全力劈下斧头。然而,魔人另一只空闲的手也召唤出了黑影巨斧,以卸力式的格挡手法熟练地守住了自己的身体。青鸟再次挥剑攻击,而魔人这次却主动后撤,与我们拉开了距离。
我毫不犹豫地从正面对着魔人突进,而青鸟则身化雷光,以就连此刻的我也绝对无法捕捉的神速,绕到了魔人的正后方。这是相当完美的前后夹击之势,虽说是初次战斗,我却和青鸟达成了这样的配合。我明白这只是青鸟自己的战斗经验丰富,所以能够向下兼容不成熟的我而已,然而这种宛如梦幻般的合作依然使我心潮澎湃。
与青鸟并肩作战——这是我曾经的梦想。
经历了这么多事情,青鸟在我心中的形象似乎愈发复杂,但我又何尝不清楚,青鸟从来没有变过。即使她多出了诸如梦境的监视者和安全局的执法术士这些身份,她也依然是那个为了救我愿意挺身而出的青鸟,依然是看到梦中的幼女角色遇到危险就忍不住想要伸出援手的青鸟。
想跟她并驾齐驱,想与她托付彼此的后背,想让她说我也像个英雄——这样的炽热向往,依然在我的心里存在。
不过,这样的机会对我来说心潮澎湃,对魔人来说估计就截然相反了。
千钧一发之际,他宛如鬼魅般从前后夹击的空隙中闪出,并且高速游走,以免再次陷入夹击。
即使是疯狂如魔人,也不愿意同时与我和青鸟战斗吗?是因为他对于战斗烂熟于心的无意识在要求自己这么做吗?还是说他只是貌似疯狂而已,实则如同机器人一样冷酷理性?
在梦境里,他的设定是“在全国杀害了数百人的猎奇连环杀人魔”,实际上的行动逻辑却是只以我为目标,这多少令我嗅出了违和感。
如果他是纯粹的梦境角色,那么就应该忠实于自己的设定才对。然而他的行动逻辑却像是最低限度扮演角色的演员,而非角色本身。用任塞的话来说,就是“披着这层设定出来的皮囊”的活人。
在这个看似怪物的皮囊之下,难道也装着某个外来者?他会是使我梦境失控的始作俑者吗?
无论是或不是,这场战斗都该结束了。
青鸟再次挥剑从他的侧面攻击,停住了他的高速游走;而我则猛地攻向他的正面,抓住了他停滞的空档,双手握持巨斧,全力劈砍。
这一击,径直劈开了魔人的身体,自天灵盖至胯下一分为二!
塞壬之刃是能够同时斩灭幻想和真实的特殊武器,连不死之身也杀得死。无论他是纯粹的梦境角色,还是皮囊之下另有他人的外来者,这下都无力回天了。
正当我转过这个念头的时候,魔人一分为二的身体倏然合拢。
他右手的斧头对准我的头部劈了下来。
第14章 李多
黑影物质化作的巨斧对准我劈砍过来,我试图后撤回避,反应却由于惊愕而慢了一瞬间。在死亡到来的前一刻,我心中装满了费解之情。
这其实算是我第一次亲眼见证魔人的不死之身,而在此之前,无论是青鸟还是任塞,她们都或明示或暗示地表达了塞壬之刃是明确能够杀死魔人的强大武器,是通关这场噩梦牢笼的必要条件。然而这又是怎么一回事,他一分为二的身体居然再生了!头都被劈烂了还没有死!
斧头击碎了我的头骨,意识就此断灭。
然后,列车的广播声唤醒了我。
我又在列车上醒了过来,心神却仍然滞留在那场战斗里,仍然在思考魔人为什么没有死亡。
难道说塞壬之刃根本就没有那么厉害?或者,是因为他曾经是塞壬之刃的主人?
就好像故事里用火的超能力者不会被自己掌心里的火焰烫伤一样?但是也从来没见过那些用刀剑的战士也对刀剑免疫啊?这里面到底还有什么我没有弄明白的奥秘,魔人自己居然会不受塞壬之刃的特殊性所影响,这样简直就像是……
我一边思考,一边抬起头,而眼前的一幕却令我的思考中断了。
此刻的我确实是在列车的车厢里,但车厢里站着的一个个人又是什么东西?我想起了在与任塞对话的时候,自己有回忆过关于列车的事情,而在回忆的过程中却发现自己根本记不起是从哪里登上列车、登上列车之前在做什么、车厢里又有多少人。然而此刻的我却有机会数清楚了,只不过站在周围等待我细数的却压根不是人,而是一个个假人模特。
对,假人模特,就是商场和服装店里经常出现的那种用以展示服装的假人模特。不过我眼前这些假人模特就连最基本的衣服都没有,就那么光秃秃地站在地上,或者坐在椅子上,每个都有着不同的姿势。
他们……在前几次回溯里也都是这样的吗?我努力压制惊悚之情,使劲回忆,却发现前几次回溯里的自己甚至从来没有注意过自己周围的人。也就是在上次发现塞壬之刃跟着自己回来的时候有担心过被别人看到,但那时自己也依然沉浸在内心的世界里,不曾对外面的世界瞥去过哪怕一眼。观察周围的人具体表现出了什么异样?那样的念头连一次都未曾浮现过。
列车很快就到无名山站了,我逃也一样地从这处令人毛骨悚然的车厢里奔跑出去。
但在站台那里也看不到半个活人,站在候车区里的尽是纹丝不动的假人模特。我一路翻过闸机、跑过出站口,来到车站的外面,然而在大路上看到的也都是假人模特。有的站在路边摆出像要走路的姿势,却没有真的在走;有的坐在车里把住方向盘,却没有把车开起来。路上一片死寂,明明是景区,却只能听到风偶尔吹过绿化带的动静,反而更加凸显出了寂静。这下哪怕再怎么心怀侥幸,也彻彻底底无法否认自己是活在梦里了。尽管我也有拿脑海里的记忆与眼前的风景对照过,但过去的自己完全没有注意过路上人群的情况。归根结底,在这个梦境里,我有跟青鸟之外的活人聊过话吗?
等等,是有过的!我召唤出塞壬之刃强化自己的运动力,以超越汽车的速度奔跑出去。
很快就来到了派出所,我直接进入接案室,在里面看到了一个穿着蓝色制服的人。立刻就认出来了,他就是我最初报案时负责接待我的人。但是,为什么我能够认出来呢?这分明也是个面部毫无特征的假人模特,只是多穿了一件衣服而已,我的神经却在毫无道理地对自己发送信号。
“你是叫李多,对吧?”假人模特的脸内部忽然发出了空洞的声音,“今年十九岁,还在读大学啊。”
我不知所措地看着他,而他却没有看着我,只是面部朝着桌子对面的空气,念着像台词一样的话语,“报假警是扰乱公共秩序,是要拘留和罚款的。万一叫学校和父母知道这件事,不好办吧?”
我忍不住向后退去,直到背部撞到墙壁。
他继续机械地重复着我曾经听过的话,“好了好了,这次就放过你,你回家去吧……”
之后他说了什么话,我没有再听。我已经无法忍受,跑出了这个地方。
父母?家?在这个虚假的时空里,我真的有这种东西吗?我想要用手机联络父母,却想起来自己好像过于依赖手机的名单功能,没怎么记过他们的手机号。而当我打开联系人名单的时候,又发现里面空无一人,短信也是一条都没有。家里的座机号码倒还记得,我拨打过去,对面没人接通。然后,我尝试上网看看,却怎么也连接不到网络。
网络明明之前还是好的……不,之前真的是好的吗?我再次注意到了不对劲的地方。我应该是喜欢用手机浏览网络的,但在这段时间里却从未用手机上过一次网,也没有用网络调查过超常事件相关的信息。并不是有着不去上网的理由,而是此类念头从一开始就没有出现在脑海里过。
任塞告诫过我,真实和真实感不一样。做梦者的意识是不清醒的,之前认为非常真实的东西,只要在清醒之后反刍回味,就会发现诸多错误……这指的不就是我眼下的处境吗?
我的记忆到底还有哪些是能够信任的?我尝试重新整理记忆,好让自己变得冷静。
我的名字叫李多,今年十九岁。
自前桌在无名山失踪之后,五年过去了,我已升入外省市的大学,暑假期间返回故乡柳城。曾经为我刻下阴森记忆的山就坐落在柳城的郊外,上次我检查返乡路线的时候,注意到自己搭乘的列车正好会途经此地,心里便有了故地重游的规划……
我……
……我好害怕。
其实我根本没有之前在青鸟面前表现得那么坚强。
什么梦里的我和现实里的我是同一个人啊,什么只是暂时忘记了一些事情,而现在不过是要将其重新记起来啊?这种只有帅气而已的台词我是怎么说出口的!为什么我要这么逞英雄,从那时候开始就这样,只要逞英雄就没什么好事,我就这么想要把自己再次送入那片黑暗冰冷的山林里吗?
我吃的苦头还不够多吗?被魔人又是击碎面孔又是击碎胸骨,又是被砍掉胳膊又是被砍掉脑袋,我不过是个没什么特长的一般人而已,却硬要装得好像很容易就能接受这么多残忍猎奇的事情,还要求自己做什么理性思考、勇敢直面,回头再次看到魔人的时候还要装得像是从来没被杀过一样去战斗,逞英雄逞到这个地步也应该适可而止了吧?我已经算是非常了不起了吧?我是很向往英雄,也希望青鸟表扬我像个英雄,但是突然把这么多事情接二连三地推到我的眼前来,我怎么可能处理得了。
现在还要我去做什么终极二选一,要么是抱着这些残缺不全暧昧不清的破烂记忆留在这个不停回溯的噩梦里继续受苦,要么是想方设法克服困难杀死魔人回到现实里做个不知道经历过什么隐秘事件留下重大心理疾病的神秘人物……无论选哪边都不是好结局,两害相权取其轻的话就只能选后者,但那倒是把方法告诉我啊?
我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啊……
抱着强烈的纠葛和痛苦,我已经来到了无名山的山脚下,旁边就是小卖店。走入其中,曾经跟我说过话的店老板站在柜台后面。他也是假人模特。我看着他看了一分多钟,他的面孔内部便自动响起了人的声音,“……你要去无名山?”
我没有回应,心里越来越冷。
“我朋友的女儿,她在山上失踪了……”明明我没有回应他,甚至没有走到他面前,他却对着面前的空气自说自话地接了下去,“……如果你之后有见到,帮个忙好吗?”
我忍无可忍地离开了。
然后,我花去一些时间平复了自己的心情,又在路边找了个地方坐下来。
为什么上次杀不死魔人……结合之前的诸多疑点,理由差不多想得到了。
而既然想到了理由,“杀死魔人”的方法也算是得出来了。
接下来就只有尝试了。
自怨自艾就到此为止吧,也是时候把理智找回来了。我又不是小孩子,想要任性发泄脾气就在一切结束之后再说。而且我在现实世界不是个有重大心理疾病的患者吗?到时候再发泄,想来也没人会觉得这么做很奇怪吧,说不定还会有个心理医生什么的过来劝我找机会发泄发泄呢。
现在先清空所有心思,把自己想象成冷酷无情的机械,理性思考、勇敢直面……
对,就是这样。
我还可以再坚持一下下。
没过多久,就有人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是青鸟。
“还好,魔人还没有找过来……”她松了口气,然后拿出隐秘护符,“先拿好这个吧,然后我们商量商量接下来怎么做。”
“不用了,魔人暂时不会找过来的。”
她意外道:“为什么?”
“你还有事情瞒着我吧。”
“你是指什么?”她反问。
“比如说,魔人的真正身份。”我注视着她的双眼,见她没有反应,我就说了下去,“魔人……就是我自己吧。”
她的表情变了,“……为什么这么说?”
“我有想过塞壬之刃杀不死魔人的理由,比如说塞壬之刃其实是一把不过如此的武器,又比如说……这个魔人仅仅是个分身,本体另在他处。”我说,“正所谓抽刀断水水更流……假设我用塞壬之刃砍断你的雷电剑,你今后也不可能只召唤得出断掉的雷电剑,因为雷电剑无非就是你拿自己操纵的电流编织出来的。而如果说魔人之于本体,就好比雷电剑之于你,塞壬之刃杀不死他也情有可原。”
“但那是不可能的。雷电剑仅仅是我的招式,而你假设中的魔人却是分身。”她说,“基于交感巫术的原理,塞壬之刃哪怕斩杀的是分身,也能够对本体造成伤害……”
“那么……如果这个本体,是我呢?”我说。
她沉默。
“塞壬之刃无法对我造成绝对的伤害,如果说我是极低概率下的特例,那么在同一时间和地点,再出现第二例的概率就实在太低了。而既然第二例真的出现了,假设我与其存在着某种深刻的关联性,也符合道理。”我说,“而且,你曾经与我讨论魔人时的反应也作证了我的想法。”
“什么反应?”她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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