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杀鸽仔
六点整。
雨声有些稀疏了，隔着厚厚的墙壁，吉良七海能听到秋雨打在每一片梧桐叶的声音，能听到打在每一块泥土软绵的回声，能听到打在每一块砖石上的通透的颤音——雨声渐渐稀疏了，像是病人的呜咽，时断时续。
对，用呜咽来形容是最好不过的了，大地在呜咽，天空在呜咽，那矗立在秋雨中的细塔也在呜咽，每一块砖石都在呜咽，梧桐树也在呜咽，蔓延数里的森林，每一片叶子摩擦着，发出沙沙的呜咽声。
因为夜幕就要降临了。
源空子将手无力地撑在了厚厚的屏障上，又沿着帐慢慢地滑落，自然地垂下来，最后捏紧了淑女裙的裙摆。
那是白色的淑女裙，很漂亮，她特意换上的，白的像是纯洁的康乃馨。
仓库真的很大，吉良七海已经在哪里去了，灯光也真的很昏暗，将那些字画，咒具，还有不知道什么时候的铠甲，影子都给照得斑驳，斜斜地摇曳在阴暗的仓库内。
所有方法都试过了，所有办法都尝试了，体内的咒力已经是耗尽了，但那屏障却还是分毫不减，永永远远地堵在了前方。
明明卧室里这里就只有一层楼的距离，但她却什么也做不到，这数米的距离如同隔着天涯。
她不是傻子，自然已经是明白了琥珀馆‘等价交换’的原理，这里的一切东西都是不能破坏的，她自然也不能打破地板，回到房中。
时间缓缓流逝，时间缓缓流逝。
这已经是绝望的境地。
她靠在帐的上面，攥紧了自己的拳头，在心中默数着。
‘别把自己想的太高贵’
现在源空子才是真的知道了，自己曾经的骄傲是那么的脆弱不堪，当所有人都抛弃她的时候，自己是那么的弱小，那么的微不足道。
就只是天道下的一只刍狗，和天地下所有的刍狗都没什么不同。
但还不能就这样放弃，不放弃是她作为咒术师的最后矜持，如果连这一点都丢掉了，那么自己的一切都会被自己亲自否定。
六点二十了。
不知是哪只猫头鹰率先划过了树丫，不只那只蟋蟀第一个开始鸣叫，总而言之，夜莺蒲扇翅膀，乌鸦已经归巢。
夜幕降临了，比昨天要早个十分钟。
呼...呼...呼...
源空子喘着粗气，凝气平神，盯着那黑暗中的仓库。
火焰更加摇晃了，墙上的影子跟着摇曳，狰狞的诡异的古怪的，源空子被那影子吸引了注意力，漂亮的眼睛眨也是不眨。
天花板上传来奇怪的声音，像是弹珠一颗又一颗弹在地板的声音，但第三层已经是顶层了，头顶没有所谓的地板；过道外响起了脚步声，但很快又消失了；马蹄踏在某个地方，应该说是铁蹄，仓库的深处传来号角的声音，但很快又停歇了。
源空子的注意力被吸引了，她下意识地后退半步，靠在了帐上，这样能避免腹部受敌。
但为什么背后的触感这么奇怪呢...像是铠甲。
她下意识地一抬头，一滴涏液滴在了她清丽的脸上。
那是一团包裹在生锈盔甲下的血肉，面部是细细的褶皱，每一条褶皱中间，都睁开了一道狭长的眼缝，小小的黑色瞳仁，像是一排又一排密密麻麻的黑豆。
“你...喜欢吃饭吗？”
源空子汇聚全身的咒力，普天盖地地打在了那团血肉的脸上，绯红的咒力迅速燃烧起来，这就是她的术式，通过触碰，可以引燃一切咒力。
肉被炙烤的香味，是那么的美味，是那么的新鲜，像是牛排...
像是他们那天吃到的牛排！
这才是茉莉真正在琥珀馆里饲养的食物...在火焰中，那些鲜红的血肉不断地死去，又不断地重生，刹那间已经长成了粘稠的一团，就像是融化的冰淇淋一样，血肉滴在源空子的身上，那些细小的眼睛在血肉上开心地笑着：
“你...喜欢吃饭吗？”
“啊！”
源空子疯狂后退，脚步踉跄着与它拉开距离，催动全身的咒力，不要钱地向它掷了过去，趁着后者别淹没于火焰中。
源空子向着仓库深处逃去，她看也不看路，只是一个劲地逃着，后面的火焰已经重生，源空子已经能听到怪物粘稠的声音：
“你喜欢吃饭吗，你喜欢吃饭吗...”
已经是不管沿途经过什么了，源空子拼命地加速着，终于是将后面的怪物甩开了。
这里是哪里...
她喘匀了气，打量着四周。
一双又一双绿色的眼睛在黑暗中亮起，盯着她。
感受着周围的气息，至少有三个一级，甚至有一只已经摸到了一级的门槛，还有十来只二级的怪物。
密密麻麻的，像是杂乱的蜂群，恶心的肥肉在地上流淌着。
完了...绝望了。。
它们嘶吼着，咆哮着，铺天盖地地向自己扑来...
源空子汇聚了全身的咒力，拼了命地压榨了自己的每一分的潜能，哪怕是多争取一秒，哪怕是撑过一秒，她也不算是辱没咒术师的荣誉。
但是，半秒过去了，预想的冲击并没有到来，鬼潮擦过了她的身体，拼命地向着前方奔去。
在和一个人面的一级咒灵擦肩而过时，源空子读懂了他面部的表情：眉头下皱，嘴角抿起，眼瞳颤抖——那是恐惧！
它们是在逃命！
轰，这个想法刚刚升起，面前的人面鬼怪便轰然炸开，四散的血肉溅了源空子一身。
在断肢和碎颅飞溅中，暗色的咒力在鬼群中爆发，每一处都死一个特殊的节点，随着节点的摧毁，被斩断，那些怪物一只又一只地倒在了地板上，源空子已经看不清那黑色的火光闪耀的轨迹了。
只听到刀剑入肉的声音，血肉飞溅的声音，怪物哀鸣的声音...
终于，所有声音都停歇了。
在密密麻麻的尸堆顶端，一个浑身是血的***立在上面，手中的指甲滴着鲜血，黑色的瞳孔没有一点情绪波动，如同黑夜一般的黑，如同黑夜一般的平静。
黑色的风衣披拂在他的身上，轻轻作响。
整个人，就像是一片乌鸦的羽毛。
“五条三级...?”
吉良七海微微低下头，看了她一眼。
源空子惊呼出声，她震惊地说道：
“你怎么...你的咒术等级究竟是多少？”
哪怕曾经近距离感受过吉良七海的恐怖，在源空子心中，吉良七海最多一级的实力，但现在实在是...
“你的咒术等级究竟是多少？准特级？还是特级？”
吉良七海将目光从她身上挪开，平静地道：
“曾经有人推荐我成为特级，我拒绝了。那人叫五条悟。”
拒，拒绝了？
源空子已经是说不出话来。
特级已经是他们整个家族都要巴结的存在了，有多少家族以邀请五条悟做客为荣，但吉良七海却...
‘五条三级，你只是三级咒术师，你不能做到的事情，我们未必不能做到...’
昨日说过的话重新回响在耳畔，再想起这几日一直以来‘五条三级’的称呼，源空子这是第一次感到了尴尬和深深的羞愧。
她恨不得给之前的自己一个巴掌。
但吉良七海已经不暇在意源空子的心里活动了，楼上的鬼怪也是琥珀馆的财产，可能是因为‘过去’太多的原因，它们的命没有源空子这‘现在’候选人这么金贵。
但如此的数量下来，看似他毫发无损，但身体内部已经是伤痕累累了。
而今夜还很长。
他看向了昏暗的仓库。
目光平静，披着黑色的风衣，像是披着黑夜。
第二十三章 一个代价
这是一场屠杀，爆炸飞溅着，恐怖的咒力游走着，在咒灵群中绽放开来。
那黑色的咒力犹如一支蘸满浓墨的毛笔，拖曳着黑色的轨迹，在仓库里肆意泼洒。
厮杀一直持续着。
咒灵堆积在一块，那腐臭的血肉也推挤在了一块，形成了一道鲜红的血肉长河。
那黑色的毛笔与其的每一次接触，必将带起一根又一根的碎肢。
咒灵们哀嚎着，痛苦地咆哮着，被炸成了千创百孔。
五肢都被削去，头颅尽皆破碎，丧失了行动的能力，但偏偏心脏还没有停止，仍然还顽强的活着。
它们都没有死去。
这是吉良七海特意留的手，他不会彻底地杀死任何一只咒灵，这样，他所向琥珀馆支付的代价也会降低。
源空子呆呆地看着眼前这宛若修罗炼狱的场面：
鲜血流淌着，渐渐汇聚成了河流，断肢，残臂，还有那一个又一个瞪大双瞳的头颅，那个黑衣黑发的男人在血河中游曳着，犹如勾魂的使者，一只又一只巨大的咒灵在他的面前倒下。
奇怪的是，周围的咒灵都神奇地忽视了她，绕开她，像是被什么驱使着的一样，普天盖地地向吉良七海扑去。
然后被吉良七海斩杀于地，黑色的火光在肉浪中蔓延着，如同割麦子的镰刀，说过之处，尽是荒芜。
似乎没有任何东西能够战胜他了，没有任何东西能杀死这个恐怖的男人了，他的面容还是那么的平静，就像是诅咒的王。
但事实上，
吉良七海的身体已经是濒临崩溃了。
“交易开始，交易开始，交易开始...”
“前代琥珀馆主的手臂，代价一道伤痕，交易成功...天宝原年橘家长子的四肢及头颅，代价半根骨头，交易成功...”
这样的声音一直不绝于耳，冰冷而毫无感情，如同一只吵闹的苍蝇。
真的是好吵啊...吉良七海就这样杀着，不知疲惫地杀着，手起刀落，手起刀落...
肠子破碎了，身体的血管也跟着崩裂，骨头断了三根，手臂上是密密麻麻的伤疤。
全身再也提不起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