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AMNESIAN
时新雨鼓起了很大的勇气，才将这句话说了出来，一张小脸涨的通红。
“什么嘛。不就是几块橡皮而已，能值几个钱嘛。”薇薇不屑地撇撇嘴，一脸嫌弃的瞪了她一眼，“橡皮都不舍得借，真小气。”
时新雨抿了抿嘴，低着头没有说话。
这时，好几个薇薇的朋友凑了过来：“薇薇，你在聊什么呢？”
“你们来的正好，我和你们说啊……”一下子，薇薇就如同找到倾诉对象了一样，立马开始滔滔不绝的讲述起了刚刚的事情。
自然免不了一番添油加醋，还有期间如同高傲的孔雀一般不经意的扭头，居高临下地瞥向时新雨的眼神。
不知何时开始，薇薇身边已经聚集了一堆女生，她们就在时新雨一米不到的地方毫不避讳的讨论着时新雨的事情。
“真是的，哪有人把橡皮看的那么重要嘛，一块橡皮才多少钱？”
“就是，其实我一直都觉得她有点小气，好多很小的钱都要斤斤计较，搞得我都不想和她说话了。”
“唉，算了算了，你又不能要求人人都大方开朗嘛。人家愿意守着自己那一两块钱，就让她守着呗。”
讨论的声音越来越热烈，到后面已经完全变成一群女生努力搜刮着记忆里时新雨的污点，摆到台面上交流的批斗大会。
“她老是不洗鞋，一双鞋都穿脏成那样了还穿，而且那双鞋还是男款，天知道从哪个垃圾堆里捡来的。”
“衣服也是又丑又旧，太不卫生了。”
“她用的什么洗发水啊，总有一股很刺鼻的味道。”
“还有还有……”
时新雨低着头，握着笔的手努力克制着颤抖。她快速地眨着眼睛，在心里一遍遍告诉自己：
不要哭。时新雨，你不能哭。
别去听她们说什么。你什么都听不见。
你一定不能哭，哥哥那么辛苦的挣钱让你上学，你不能给哥哥丢脸。
你一定……不能……
“滴答滴答。”
刚刚写在本子上的字很快就模糊成了一团墨迹，本子也湿成了皱巴巴的样子。
耳边那些人的喧哗声依然没停过，尽管时新雨再怎么努力说服自己不要去听，那些声音却依然清晰刺耳的传入耳里。
以及那句。
自己最不愿听到的。
——
听说。
她的爸爸妈妈是杀人犯呢。
——
“不是！！”
“砰”的一声巨响，那一圈小姑娘都被吓了一大跳，看着猛地将书砸在桌子上的时新雨，害怕地往后退了两步。
一时间，全班都安静了，所有人都呆呆地看着她。
那些人的目光让她觉得头昏恶心，胃里一阵翻涌。
别看我。
我爸妈不是杀人犯。
不是。
不是。
不是。
不是。
你们闭嘴。
不要说了。
求求……你们……
——
——
那天时新雨在教室里一个人旁若无人的哭了很久，最后甚至哭晕了过去。
等到醒来的时候，已经在家里的床上了。
很多事情，也是后来她才从同学口中得知的。
她哥来学校接走了她，送到医院后又折返回来，将那几个女孩一人给了一巴掌，轰动了整个学校。
尤其是薇薇，那一巴掌打的极狠，让她半边脸瞬间肿的老高，哭声顿时就在教室里炸开。
后来她哥还和前来理论的家长们也打了一架，最后全部送进了派出所关了几天。
时新雨去派出所看望时空山的时候，他脸上还有着没有消散的淤青，神情虽然算不上萎靡，却也带着无法掩饰的疲惫。
其他参与打架的家长都已经被人赎出去了，只有他还一个人孤零零地呆在看守所里。
看到时新雨的时候，时空山瞬间堆起一张笑脸，装作若无其事的说道：
“小雨，别担心，哥过两天就回去。”
“这两天你自己在家里要乖乖的，照顾好自己奥。”
“嗯。”时新雨乖巧地点点头，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衣角，手指不断来回摆弄着。
“哥，对不起……”
时空山顿时不乐意了：“有什么对不起的？”
“哥哥说过，一定要保护好你的。下次那帮家伙要是还敢说，哥还敢揍她们。”
时新雨顿时心疼了起来：“不要，我不要哥再进去了。”
“下次，我当做没听见就好了……”
时空山沉默了很久，突然闷闷地说了一句：“算了，不要再有下次了。”
“小雨，我们转学吧。”
——
——
从看守所里出来的时空山带着时新雨转学到了一个别的学校。
这一次，时新雨的运气很好，她没有再遇到像薇薇那样的人，还算平稳的度过了初中生活，以还算优异的成绩考上了重点高中。
但是同时，她也开始变得沉默寡言，基本不与身边的人交流，除了做功课之外就是一个人安静地发呆。
陈宇哲第一次看见她时的那种安静并非与生俱来，而是后天养成的保护色。
上到高中之后，除了日常的学习之外，时新雨也开始在假期打打零工补贴家用，分担一些哥哥的负担。
她的手艺也渐渐好了起来，再也做不出又咸又皮厚的饺子了，很简陋的饭菜兄妹俩也能吃的很开心。
那个不到五十平的小房间虽然简陋狭小，但是却承载了那对兄妹生命中难得的平稳温馨的回忆。
——
——
戛然而止的时刻是高三下学期，距离高考四个月的时候。
在打工的地方接到了学校老师的电话，时空山立刻火急火燎的赶到了医院里。
迎接他的是病床上即便昏过去依然面露痛苦的时新雨，和医生冷冰冰的通知：
“急性胰腺炎，已经快出现坏死，只能动手术了，不然病死率极高，接近百分之五十。”
那句话就像晴天霹雳一样，将时空山拼着累垮身子也要维系住的平淡生活，全部摧毁。
他看着手术单上二十万的天文数字，一个人坐在病房走廊的过道上，失神了好久。
电话被他打到没电，近百个号码一个一个满怀希望地拨出去，再失望地挂断。
没有钱。
也没有人愿意借自己钱。
打工的地方，曾经的同学，后来认识的一些熟悉或者不熟悉的朋友，根本没有人能凑出这么大一笔钱。
他失魂落魄的在街上逛了很久，发现唯一可以依靠的只剩下舅舅了。
等他走到了舅舅家门口，踌躇片刻正准备敲门之际。
时空山的动作突然停下来了。他听到了门内传来的争吵声。
“……究竟那两个赔钱货是你孩子，还是小洛是你孩子？啊？那钱是留着给小洛买房子的，咱们都辛辛苦苦攒了多少年了，你就这么扔出去治别人的孩子了？”
“什么别人的孩子，那是我姐的孩子！再说了，实在不行你就当我先借给小山的，行不行？将来再让小山慢慢还总行吧？”
“我呸！你姐一家两口子肇事逃逸的杀人犯？指望他们还钱还是指望时空山还？就时空山那没稳定工作，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样子，什么时候还得起咱们？等咱们都七老八十了吗？小洛到时候娶媳妇儿没房子，我看你还有没有脾气说这话！”
舅妈的语气越来越严厉，声音越来越大，反倒是舅舅越说声音越小。到后来，已经完全变成舅妈一个人声嘶力竭地怒吼：
“我告诉你！这事我不同意！你给我把存折放下来！”
“听到没有！你别装没听见！你今天敢踏出这个家门一步，你就别回来了！”
门吱呀一声打开，舅舅正披着衣服脸色难看的从家里走了出来，却在抬头的一瞬间愣了下来。
“……小山？你、你什么时候开始站在这里的……”
身后的舅妈也愣了一下，但是也许是觉得反正已经被听到了，索性也不再做表面功夫，而是板着脸冷冰冰地说：
“小山，既然你已经听到了，那我就把话明说了吧。治你妹妹这笔钱我们家出不起，也没打算出——”
舅舅立马皱着眉头低喝起来：“你少说两句！，小山，我……”
时空山绕开了舅舅，在两人的注视之下走到了舅妈的面前。
然后缓缓跪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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