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偷来浮生
“对…一家人，我们是一家人。”方艳脸上卑微的神色瞬间化为惊喜，她反复地念着苏语安慰她的话，顾虑消去了不少，“那个…听你爸说，你现在是在青川读书么？念的青川大学？”
“嗯，已经读了半年了。”
“青川大学啊…”方艳似是想起了什么难过的事情，眼睛里亮起的光点泯灭在黑暗里，她像是在喃喃自语，声音微弱，“如果希儿她…她能听话，也该和你一起念大学了。”
“希儿？”
苏语听了个尾音，他凝神想了想，希儿…苏希，方艳带来的女孩，和他没有丝毫血缘关系的妹妹，他没见过苏希几次，对于女孩的长相早就模糊不清，唯一记住的只有这个简单的名字，对彼此的了解也仅限于苏父和方艳作为传媒的描述，与陌路的生人没什么区别。
“是你的妹妹，她现在姓苏了，换了个姓…但还是用了以前的名，比你小几个月，你们同一届高考呢。”
“她也在青川大学？”
苏语心跳忽的加快，他对于这些事关过往的空白格外敏感，语速有些加快，迫切地想要弄清楚这和他记忆里的出入，他完全不记得自己这个陌生的妹妹也考到了青川。
“不…不是的。”方艳立马摇了摇头，她垂着眸子，无奈地叹了口气，“她…的确考到了青川大学，只是没去读…”
“为什么？”
“唉，因为我和你父亲的事情，希儿从小性格就有些奇怪，她很晚才开始上学，在学校里也不喜欢和其他的同学交流，可她很聪明的…”
说到这里，方艳忽然笑了，满眼欣慰，“高中的老师一直和我说她成绩不太好，可是也不知道后来拿了个什么大赛的奖项，最厉害的奖呢，但是好像有专业限制，就自主招生去了青川大学，不然连江南大学也能上呢。”
“所以…她算是辍学了？”
这是苏语得出来的答案，他只知道苏希没有读书，单纯的以为是她没有考上大学，可没想到事实会是这样，他的面前仿佛揭开了一个陌生时间的帷幕，它们潜藏在苏语曾经生活的暗面，他因为厌烦而从没有探究过的东西开始慢慢浮出水面。
考上了青川大学…辍学没有去读，或许他曾经也从方艳的口中听到过这件值得惋惜片刻的事情，可他和苏希到底只是两条毫无交集的平行线，缺失了解的欲望就会让记忆变得残破缺损，化作细小的沙砾沉入了记忆的长河。
“嗯…她去了青川，但她的辅导员和我说…希儿报道以后没有上过一天课，我只好给她办了休学手续，现在她一个人住在学校外面。”
苏语听完了一切，他抬头和方艳透着希冀的目光对上，语气平淡，“不肯上学是心理的问题，我没有办法的，你该带她去看看心理医生。”
“我知道，可她不愿意去，甚至…甚至拿死威胁我。”方艳忽然握住了苏语的手，她闪着泪光的眸子里满是哀求，“不愿意读书就算了，是我对不起她，可她一个人在陌生的城市，我不放心的，她一个女孩…万一…”
“……”
苏语默不作声地把手抽了出来，手背上淌着温热湿润的触感，抽泣声在安静的房间空空回荡。
“方阿姨，苏希应该是你的女儿才对吧，为什么在她最需要你的时候你却不在她身边呢，你们做父母的都是这样么？和现在客厅里那个人一样，把自己的孩子独自扔在一边只顾自己，未免太自私了。”
“不是这样的，真的不是。”方艳几近哽咽，“我去过很多次了，她恨我，根本不让我进门，就当阿姨求你，她现在好歹和你有了关系，如果你不是恰好在青川的话，阿姨肯定不会和你说这些招人厌的事情。”
“而且…我是真心想和你的爸爸组建一个新家庭的，他最近接了一个生意上的大单子，过年都很忙，起居顾不上，我得陪着他到处奔波…阿姨夹在中间也很为难。”
方艳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然后重重地跪了下来，她使劲扯开了衣袖，接着露出了里面的手臂，她苦苦哀求着再度抓住苏语的手腕。
“阿姨当初离婚是因为常年的家暴，小希成了今天这样也都怪阿姨，她真的是个很乖的孩子，我不求她多有出息，就算一直恨我也没关系，可…可我只是想让她有一个家，就算不是我…也该有人能陪着她，我真的不希望我的骨肉剩下的这一辈子都孤零零的一个人，救救她吧，就当阿姨求你了。”
苏语感受着手腕被方艳冰冷的手心握住，他怔怔地看着那条本该纤细白嫩的手臂，上面布满狰狞可怖的伤疤，长长短短的伤疤错落地生长在小臂上，针线缝合痕迹清晰可见，甚至还有着烟头刺入血留下的烫伤。
心脏蓦地揪紧。
他盯着方艳和母亲有着些许相似的脸庞，没来由地想着自己的母亲在离开前是否也说过同样的话呢，不想让自己的孩子孤零零地生活，或许她说过，只是他忘了。
他再次念了念这个陌生的名字。
苏希。
……
苏语推开房门出来，他冷然地看着蹲在垃圾桶旁默默抽烟的男人，缭绕的烟气在客厅里荡漾，留下难闻的气味。
他的眼底还是忍不住闪过厌恶，淡淡地说，“你们今天就离开这里，我就答应照顾苏希的事情。”
“小语，我…”
苏父缓缓站起身，他看着不知不觉已经比他还要高上一些的男孩，下意识地又想要解释些什么。
“不用解释了，你的理由我听腻了，这就是你们特意回来的目的不是么，我答应你们了，你们也可以走了。”
苏父默然，把刚刚才点着的烟重重地吸了一口，然后使劲插入烟灰缸上烟头堆积成的小山里，扯着被烟熏得沙哑的嗓子。"
“好，我们今天就走。”
第一百四十章 视线
苏语站在门口，他揉了揉脸颊的软肉，让僵硬无力的肌肉变得松弛，嘴角尽量抿出亲和的笑容来，盯着纱门后贴着许多熟悉小广告，还添了几张，似乎附近又新开了几家锁店。
他敲了敲门，过了一会儿，门被人打开，何妈愣愣地看着门前的苏语，呆了一会儿，苏语回来之前也没通知过她，难免让她觉着有些突然。
“何阿姨，我在青川带一些甜点，青川的特产。”
“哦哦，你这孩子，还带东西来真是的，快进来快进来，回来也不说一声，也没准备什么好菜。”
何妈一下子回过了神，她接过了甜点，笑的有些合不拢嘴，拉着苏语就往屋里走，还对着客厅喊了一嗓子，“老何，小语从学校回来的，快去把前几天我买的那些年货都拿出来。”
“呦呦喂，苏语回了？”
何爸的扔下了手里的报纸，瞅了苏语一眼，拍拍屁股起来去了房间里拿零食，嘴里还不停地嘀咕着，“本来还说藏着年货让青青少吃点零食的，这小语回了可藏不住了，臭丫头又得天天吃零食不吃饭了。”
何妈把常备在家里的拖鞋拿出来扔在地上，“常常合适不，你之前那双我看太旧了给你扔了，换了双新的。”
“嗯嗯。”
苏语没来由地鼻尖有些发酸，他耸了耸鼻尖，低下头视线垂在了地面上，借着阴影藏住了眸子里的湿润，他把鞋穿上，“挺合适的。”
何爸的大嗓门直接从房间里穿到了客厅，“小语啊，这上了半年学，谈了个女朋友回来没啊。”
“没呢，何叔，找着了肯定先找你过过目。”苏语立马回了一嗓子过去，嘴角止不住地上扬。
“呵呵，你何叔人就这样，这嘴碎的不行，你不在的时候，没少念叨你，说陪他下棋的人少了。”
何妈捂着嘴笑了笑，眼角的褶子里溢着真诚的笑意，拍了拍苏语的脸颊，“总感觉去了趟青川又瘦了点，寒假好好在阿姨家补补，不然你爸还以为阿姨小气呢。”
“好嘞，那我寒假可就赖在阿姨家不走了。”苏语听着何妈开的玩笑，应和着回答。
“那个…你爸回来了是吧。”，何妈转过身把门关上，脸上的神情变了变，把声音压低了不少，“你们没吵架吧？”
“没有，他们来了一会儿就走了。”苏语摇了摇头。
“没有就好。”何妈顿时松了口气，“这大过年的吵架不吉利，他还给你带了个后妈？你觉得还好吗？”
“嗯，挺好的，以后有人陪着他，比和我天天吵架来的好。”
“你能这样想我就放心了，我还怕你想不开呢，大人的事情让他们大人自己闹就好了。”
何妈心里的石头落了地，“那你先去吃点零食填填肚子，饭马上做好了，晚上留在家里吃吧。”
“好啊，刚好想阿姨的手艺了。”
苏语连连点头，他看着客厅空荡，总觉着少了点什么，问道，“慕青还在上课啊…”
“是啊，他们现在越抓越严啦，晚自习比你们当初还晚了一个小时。”
“那挺辛苦的。”
“可不是，青青那丫头突然跟开了窍似的，天天除了写题就是写题，我都怀疑啊，是不是患魔怔了，她玩儿的时候我心急，现在我又心疼，真是的…”
苏语笑了笑，他回过头问道，“那肯定考的不错吧？”
“前几天开了个高考动员会，老师和我说，青青进步很大，这还剩下半年，说不定…”何妈脸上笑容还是没藏住，乐呵呵地笑了出来，“说不定能和你一样考青川大学呢。”
“一下子这么厉害了？”苏语又走回了玄关，低头把鞋换了回去，“慕青现在应该还没下课吧。”
“啊…他们还要等会儿才能下课，你怎么…”
苏语重新打开了门走了出去，步子迈的很大，一步便跃下两三级台阶，他挥了挥手，狭窄的楼道里声音从下面荡了上来。
“我去学校看看，好久没有回去过了，晚饭回来一起吃好了。”
……
教学楼里只剩下高三的教室还亮着灯光，冬夜凌厉的冷风撞在门窗上吱呀作响，几盏感应灯亮起又熄灭，沉闷的气氛沿着黑夜蔓延，仿佛一座沉重的大山迎面压下，除了几声凄清的喵呜声，再翻不起一点儿动静。
叮铃铃！
铃声响起，沿着走廊的感应灯一层接一层亮起，沉寂挣扎着停滞片刻，最后被彻底打破，喧闹开始发起了反攻，教室的门纷纷被人撞开，几个活泼的学生叫喊着奔跑在走廊里，一下子没了影。
何慕青被耳边的嘈杂闹的有些心烦，她看了眼卷子上最后一道题，放下了笔，没心情做了。
“哎呀，别烦啦，天天皱眉头，老了就长很多皱纹，就变成丑八怪了。”同桌早早地清好了书包，凑过来笑嘻嘻地摆弄何慕青藏在发间的樱桃形状发卡，“考了班上第三还不满意啊，大学霸！”
“别动，都把我头发弄乱了。”何慕青语气责怪，却噗嗤笑出了声，“变成丑八怪，也比老了变成笨蛋来的好。”
“啊…我不管，你才是笨蛋。”何慕青腰间的痒痒肉被同桌一下子抓住，两个人笑着闹了好一阵，沉积在心头顽固不化的学业压力散去了不少。
何慕青扶着桌角站稳了身子，把桌上的东西整理好装进包里。
“好了好了，不闹了，早点回去。”
“好吧，笨蛋青青。”
“你才是笨蛋！”
……
走廊里学生很多，何慕青和同桌挽着手小心地越过那些在走廊里疯闹的学生，扶着光线黯淡的楼梯往下走，路过二楼的时候，刚刚还笑嘻嘻的同桌忽然停住，她盯着一对藏在阴影里卿卿我我的情侣，咬着嘴唇，看着有些难过。
“什么嘛，还和我说什么高三要努力高考了，还不是在圣诞节那天答应了别人，骗子。"”
“好啦，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嘛，天涯何处无芳草，忘了他…以后还有大把的男人等着你呢。”
何慕青拍了拍同桌的手背，柔声安慰。
“呜呜呜～还是青青对我好，狗男人去死吧。”同桌向着那个男生吐了吐舌头，骂着骂着就笑了起来，但嘴角泛着苦涩，有些牵强，“怪我自己不争气，被甩了还想着人家，要是能…能有吃一粒就能删除记忆的药就好咯，多少钱我都买。”
“好好好，那我以后去当医生，发明出来了，第一个给你试试。”
同桌立马摇了摇头，“欸？那还是算了吧，我可不想再有第二次了。”
“哈哈哈，看你还到处花痴。”
两个人对望一眼，一起笑出了声。
她们好不留恋地走下了二楼，刚刚路过拐角，几个男生就从阴影里冲了出来，也不知道几个人在闹些什么，缠斗在一起骂骂咧咧的，似乎还刻意把位置选在了她们离开学校的必经之路上，吓了她俩一跳。
何慕青蹙起了眉，没吭声，换作以前脾气火爆许多的她或许还会骂上几句，几个男生都是她们班上的，她对这样的行为有些反感，女孩心智本就早熟一些…青春期男生那点儿小心思简直昭然若揭，她无视了男生偷瞄的视线，拉着同桌快步离开，向着校门口走去。
“青青，怎么走这么快呀，是不是害羞了，嗯哼？”同桌眯起眼睛看着面无表情的何慕青，挑逗了两句，“看来咱们的玫瑰花还是挺抢手的嘛，一身刺也有人惦记。”
“你再胡说，我就再也不借你抄作业了。”何慕青眸子里闪着笑意，咬着牙，故作凶狠地警告。
“不要！我不说了。”同桌举起手立马缴械投降，换了个话题，“话说要放寒假了，终于可以歇会儿了。”
“寒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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