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簇西语
锵——
卡洛斯抽出了剑,而我则静立望着,面无表情。
呜呜呜呜呜!
骤风陡然呜咽,卷飞漫天灰尘。
那风自幽邃的入口刮来,吹得我和卡洛斯睁不开眼,模模糊糊中,看到视野的前方,从地下入口处,隐约升腾起飘忽的死烟。
我心中骤然一沉。
与此同时,有一道垂老,孱羸,雪鬓霜鬟皓首苍颜,然而乍看下却挺立如松的身影,他单手持着剑,自祭台的下方黑漆漆的入口,缓慢走了出来。
咚...
咚。
而后,站定。
风逐渐小了,我终于看清楚那道人影。
白袍,布衫,松松垮垮的亚麻长裤,一双穿了不知有多久的皮靴。黝黑的皮肤,满是褶皱的老脸,个头不高,但站的很端,独臂,颧骨突出,眼窝深陷,像是老实巴交的佃农,或者饱经风浪的渔民。
但这样的人,只手握剑,站在那里,背后的教宗骑士斗篷“呼啦”张开,那斗篷与先前所见的都不一样,篷摆烫印着燃烧的金火,有如旗帜般随风飘荡身后,猎猎狂舞。
剑圣莱恩。
几乎是一瞬间,我脑袋里自动冒出了这个名字——这无关乎我认识他的那张脸,哪怕是第一次见面,那老人只要站在那里,握着剑,便给人一种势不可挡,举世无双的错觉。
不,我相信那不是错觉。
即便他身上蒸腾着淡淡的死烟,我能嗅到从他身上传来的那股气息,那股正在遭受侵蚀,已经独木难支,摇摇欲坠的气息。
即便如此,他站在那里,依然给予我难以形容的压迫感。
就像是——
曾经面对尼禄的那种感觉。
我本以为,再也没有人类能给我这样的压迫感。
气氛陡然陷入沉寂。
老人自地下走出后,先是抬起头,看了一眼崩塌大半的教堂屋顶,而后,视线又在我和卡洛斯的身上,分别停留片刻。
“我听到动静...”
他说话了,“还以为是那个星陨雨的半老婆娘,吃饱了撑的,又来没事找事。”
老人说起玛吉潘妮,仿佛轻描淡写,假如来了,就再斩她一条腿的气势,说完,他看着卡洛斯,“原来是你这小子,卡洛斯,我以为东洲之后,你都不打算再理会我这顽冥不化老头子了。”
“老师...”
卡洛斯像是终于反应过来,他略带着哽咽,把剑仓惶收起,就要上前。
“等一下。”
然而那动作被老人蓦然喝止,莱恩又四下看了看,轻蹙起眉头来,“怎么不见莉亚丫头?”
“莉亚她...”卡洛斯一怔,老实回答,“她被我留在王城了,我怕这里危险,就没让她跟来...”
“嗯。”
老人听了,微微颔首,“不错,算个男人。”
卡洛斯听到夸赞,面露喜色,然而下一秒,却又听老人说:“所以,你来这里,心里可有做好准备了?”
“准备?”
卡洛斯被问的有些懵,“老师,我是来带您出城的...我来这里救您,然后,我们一起回去,离开这座...”
“哈哈哈!”
剑圣听了,倏然大笑,仿佛听到了很开心的事情,“救我?卡洛斯,你觉得我已经老到需要你来救了?”
“......”
老人声如洪钟,笑得毫不掩饰,卡洛斯一下子就被噎住了。
“你来救我什么,还要带我走?”
老先生继续说道:“你有没有想过,我若是真想走,早就走了,谁又能困得住我?”
一连串的反问,将男人后边的话彻底堵了回去,“卡洛斯,你还是老毛病。做什么事啊,过于主观和武断,想当然耳,哪怕那颗心是诚的,但你这样,永远就只能停在二流,胸中无数,便总会受制于感性,你啊,想要一辈子只以流浪剑士自称么。”
苍老的剑圣语气稍顿,自从起先的那一眼过后,他没有再看过我,犀利的目光直指向我身旁的男人,“你就没有想过,有一天,你也会被世人,遵以剑圣之名?”
“我...我没想过...”
在老人目光的直视下,卡洛斯变得吞吞吐吐,然而深呼吸一口气后,他的眼中却是没有片刻的迷惘,毫不示弱,望着老人的眼睛。
“假如成为剑圣的代价,是迫不得已,去做出东洲时的选择,是口口声声站在弱者一边,但谁是弱者却永远不由弱者本身决定,假如成为剑圣,就必须遵守这样的规则...”
男人看着自己的老师,沉声道,“那么,一辈子只以流浪剑士自称也好,至少,流浪剑士无拘无束,不受制于名利和威望,没有人捧至高处,也就不会被功成败利钝所左右,哪怕能做的其实不多,但每一件事,我至少都能保证无愧于心。”
男人说这话时,我有些诧异的看他。
一直都知道的...
这家伙虽然平时吊儿郎当,没个正形,但他胸中有抱负,有自己独树一帜的信念,我一直都是知道的...
却不想,原来是个如此热血,傲骨嶙嶙的家伙。
但老先生似乎不是这么看的。
“是么。”
他望着自己挺拔立在那边的门徒,轻叹一声,道:“你是这么看的么,卡洛斯...你一直都是这么看的。”
他对于卡洛斯这番话的不认同,从那一声叹息就能体现得出,然而,似乎也并没有否认男人的意思。
“但你可明白——”
老人继续说道:“假如这世上人人都如你这般,做事全凭心性,这个世界到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子,你有想过么。”
“我...”
卡洛斯试图力争。
但老人一摆,将他打断了,“不,你没有想过。正如你带着黑发的少女,大步踏进圣城,你们满腔热血的想要拯救一些什么,你们之中有恶人么?没有的,但你可知道,卡洛斯,你带她来到这里,后果是什么?”
“后果...”
卡洛斯蓦然呆住。
不仅是他,连我也被老先生有些说懵了。
后果...
他说后果——我想要杀掉母神,趁它还没有彻底突破封印,如果可能,将它消灭在这里——假如说最坏的后果,就是我和卡洛斯,我们都死在这儿。
那么在那之前,我一定会倾尽全力,给母神造成最大的伤害,我要尽可能的削弱它,为父亲,为维姬,为后方准备万全,应对灾厄的联合大军,为他们,为人类,制造出更大的胜算。
这是最坏的后果了...
可,难道不是么?
脑袋里思绪乱转,目光愕然的望着老人,少顷,便听他继续说了,“卡洛斯,你可知我守于此处,是在等谁。”
“难道是在等...”卡洛斯说着,视线转向了我。
与此同时,老先生也看过来了。
“我是在等这位黑发的少女,我那位忘年至交最心疼的女儿,佩伊洛·古妮薇尔·冬之月小姐,我是在等你。”
——等我?
“东洲时,你受异端蛊惑,接受了罪恶力量的源头,我那时知道是你,待我杀了那位祸害西洲的罪魁祸首,那位异端女首领,返回时,我知道你就躲在不远处,但我没对你出手。”
“我知道你的身份,知道你所经历的一切,这正是我放过你,甚至对理事会隐瞒你行踪的理由。你是无辜的,你的父亲和你,你们都是雪城的豪杰,心系民间的正值之人,我是这么看你的,我相信这也是卡洛斯信任你的理由。”
“老师,你想说什么...”
卡洛斯眉宇紧促,男人心中已然升起不好的预感。
“但很抱歉,纵使你有万般怨言也好,我没法再像上次一样,放你走了。”老人的话语铿锵而坚定,他踏前一步,手中的剑慢慢平举,剑花旋即飞舞,黑色的利刃卷起风鸣,铮铮有声。
“为什么——”
我开始下意识地后退,并非是怕了老人,可那是卡洛斯最尊敬的老师,我不大想与这样的人厮杀交手——假如非打不可,那就给我足够充分的理由。
“我在等你。”
但听老人随后说:“是因为,疯神等的也是你,它等你成为它新的火种,而我,绝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
什么——
轰!!!!
大风骤起。
骇人的狂风自老者周身轰然而出,顷刻间摧垮教堂里的一切,下一刻,那有如惊涛暴浪般刺人的剑意,直直向我指过来了,“卡洛斯!我就在这里杀了她,以你来看,哪边是善,哪边又是恶!?”
咻。
那刺出的一剑,没有发出太大的响动,与萦绕在老先生周身的风啸相比,简直微不足道。
但是我却在一瞬间,感觉不到自己的手和脚了。
鲜血自身上溅出,血花喷洒在眼前的那一刻,连疼痛都没能感觉出,隐约听到卡洛斯在旁边吼着什么,他似乎握着剑冲上去了,飞起的手臂在视线里旋转着,眼前的画面逐渐模糊...
下一刻,又陡然清醒!
好快!
“嗤嗤嗤嗤”的刺耳响动里,黑烟自我全身涌出,缠上那被斩断的手臂,重新接回,紧接着是双脚,直到这一刻我才发觉自己已然疼痛,身上被斩出的无数狰狞伤口飞速愈合着,我脚下蓦然一踩,踏着冰台闪直一侧,下一秒剑锋再次袭来,仿佛切豆腐一般,将我原先站立的地板,切成了无数整齐的石块,接着是后方的墙壁...
剑势丝毫不停留,依旧在走,直至将整个教堂后殿彻底分割,那只是一秒钟不到的时间,石块轰然倾塌的响动声里,我终于又能听到卡洛斯的喊声:“住手,老师!您这是在逼我与您为敌...”
锵!锵!轰嗞——!
视野的前方,无数崩解的建筑碎块正在下落,卡洛斯与剑圣在那些下落的碎石里快速交锋,身影碰撞又弹开,老先生显然对爱徒留了手,他说道:“与我为敌,那又怎样?”
“我们走!我带着她走——”
卡洛斯嗓子都喊哑了,“我们离开这里,现在,马上!请您停手,不要再这样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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