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簇西语
身后的木门关上了。
女王陛下离开了房间,只留下有些不知所措的沙尔曼立在原地,兀自望着窗外翠碧一片的美景,看着阳光下波浪起伏的稻田,眼神闪烁着,陷入沉思。
............
时间并未过去多久,在沙尔曼还在思索女王陛下那番话的用意时,她看到有角马车从远处碾过草丛,缓缓驶来木屋的方向。
第五十二章 旧病不去 新火生·序(下)
那是——
火红色犹如夕阳般辉耀的角马车,前方有只健硕的褐色角马踏蹄奔腾,自山麓的西面驶出草地,远远的,迎着晨曦,逐渐在向这边接近。沙尔曼的瞳孔有了一瞬间的骤缩,她下意识地上前两步靠近窗边,想了想,将窗叶完全推开了,视线紧盯着那款式高调醒目的车厢,少顷,她看清楚了飘扬在厢顶的那面徽旗。
那是一枚燃烧着烈火的流星。
角马车很快停在了稻田的附近,而这时候沙尔曼才蓦然发现,那位在稻田里忙碌的老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不见踪影,但她隐约听到木屋的楼下似乎传来动静,有说话声,听不清说的什么。
而于此同时,在那辆角马车停稳后,身穿白衣、头戴白礼帽的赶车之人从兽背轻盈翻下,快步走道车厢一侧,举臂掀开车帘,俯首行礼。
随后,有人从车厢中走了下来。
那是衣着得体,浑身上下都着精致飒爽,看上去年岁颇高,面相大抵在五十岁左右的优雅女性。
她穿着一身略显中性、甚至有些偏男性的纯黑色镶金翼领礼装,红色的领结,笔挺的黑裤筒,没有丝毫褶皱的后摆,头顶带着的黑色圆礼帽,礼帽的款式同样颇偏男性,却用火红的绸缎扎着漂亮的丝花,从角马车出来的那一刻,她站在阳光底下,尽管已经上年纪了,却依旧能让周围的风景瞬间失了颜色。
沙尔曼看到对方在风中站的笔直,然而右手却拄着一根通体漆黑、造型有些奇异的手杖,那手仗当然不是因为腿脚不便才配备的,女人在下车后抬手压了压礼帽,朝木屋走出几步,步履如风,俨然不像是身患残疾的模样——她知道手仗这东西,在伊森贝尔偏北的一些地区又被叫做“文明仗”,是绅士们彰显风度和身份的象征物。
但这些在此刻并不重要。
沙尔曼稍作迟疑,大脑快速回忆,随后马上认出了那根手杖。
“月刀,幕夜礼...”
她忍不住呢喃出声,目不转睛盯着那个优雅妇人的身影,紧接着就联想起那根出自中央工坊、无坚不摧的强大诡兵器,其现任拥有者的名字。
“...星陨雨,玛吉潘妮·霍尔琼斯。”
玛吉潘妮·霍尔琼斯,上个时代被誉以“一人之下”的盛名,综合实力仅次于剑圣莱恩的强大教宗骑士,据说为人喜怒无常,且生性好斗,年轻时喜欢到处挑战那些同样闻名已久的教宗骑士,二十四岁时在同辈中已无敌手,二十六岁在与身为前辈的沧澜之蝶阿普菲尔的交手中轻松取胜。
她花了几近十年的时间,挑战并打赢了共计十六名教宗骑士,斩杀深渊四只,最终在三十四岁迎战剑圣老先生时败落。自那之后,人们虽然称赞她为“一人之下”,但想必那样的名号对她来说完全不是赞誉,从此便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
女佣长在看到手杖的那一刻,立刻就想明白对方是谁了,只是她没想到,这位早已销声匿迹多年,被传言已经育有两子的隐世强者,竟然会在这种时候,出现在这里...
而随着她的出现,沙尔曼的一颗心稍稍往上提了提。
既然她来了这里,那么就意味着——
女佣长不禁轻吐出一口气,她看到那位妇人来了之后,有人从木屋的楼下迎出,是已经稍作清理,换了身朴素布衫的圣·乔治枢机,老人的姿态比较随意,像是见到老朋友或者熟悉的晚辈,笑呵呵的点了点头,而玛吉潘妮则摘下礼帽,对他行了郑重一礼。
而后两人交谈了几句,由于距离有些远,风这时候又有些大的原因,沙尔曼没能听清,只看到他们在寒暄过后并没有进到木屋,老人拍了拍玛吉潘妮的肩膀,将她领到田地边,指着稻田,似乎在向对方显摆他辛苦的成果。另一边,木屋里老人的管事则命佣仆们将一些桌椅搬了出来。
...星陨雨,就是女王陛下和圣·乔治老先生都在等的那个人么。
沙尔曼忍不住皱起眉头。
不,不对...
她看着佣仆们将硕大的圆桌抬出来,放在屋外的花簇中摆好,并在桌前不断添着椅子,三把,六把,十把...圆桌足够的大,椅子的数量还在增加,佣仆们忙前跑后,除了摆好座椅,还端上不少点心水果以及温热的红茶。
看上去,那显然不是只为一个人的到来,所做的准备...
不久之后,另一辆角马车的到来,验证了沙尔曼的猜测。
当圣·乔治枢机已经和星陨雨坐在摆好的圆桌前,品茶阔论的时候,第二辆纯黑的角马车从山麓间驶过来了。角马车看起来像是拉戈姆斯城的租用款,很普通不显眼的样式,然而当马车停下之后,从车厢里下来的人,却再一次让沙尔曼感到震惊。
“大主教普休斯·赫灵顿...怎么连他也来了?”
众所周知,神圣教会里有两位享誉西洲的大主教,是最有望成为下一任枢机主教的人选,论起功绩和信仰之力,他们丝毫不弱于现任枢机主教,其中一位是大主教安斯艾尔,另一位就是走进沙尔曼眼中的,褪去教袍换上素装的,这个叫做普休斯·赫灵顿的男人。
相比起安斯艾尔,这位枢机候选人要显得年轻太多,据说他只有三十六岁,但在尼禄枢机回归神明怀抱之后,已有望在四十岁前正式擢升枢机主教。
普休斯或许会成为教会史上最年轻的枢机主教,近些年,他在民间的威望已经隐隐压过安斯艾尔一头,但眼下,却出现在教会罪人的藏匿处。这其中到底意味的什么,沙尔曼心里当然清楚...
但接下来,事情的展开越来越出乎她的意料。
到得正午时分,第三辆角马车出现了,同样是黑色的租用款式,与前两次不同的是,这次车厢的后面还跟着大约十几人的骑队,骑在兽背上的人都穿着斗篷,沙尔曼看不出那些人的身份,但从他们腰间一长一短两把佩剑来看,这些人和教会地下监牢脱不开关系...
骑队在距离木屋较远的荒草地停了下来,看样子似乎是打算在那里扎营,而领头的角马车却停到了屋子旁的木棚,她们的角马车不远处。沙尔曼看到照例有人从车厢中下来了,是个年过四十的汉子,一身重甲,面相凶戾,脸上有一道很长的旧伤疤,从嘴角一直拉到右耳后。
沙尔曼不认识他。
但却从他的胸口金色的利爪徽章上,看出这是个在地下监牢里具有实权的人物...在到达之后,他哈哈大笑着,满不在乎地拉开紧靠着圣·乔治旁边的一张座椅,坐下后喊出的话,整栋屋子里的人都能听得清楚:“哟!就这几个人啊?老乔治,这可难搞出什么大动作...”
不久,楼下也不知道谁说了什么,大家就都笑了起来。
黄昏临近时,第四辆角马车也到了。
这时候原先的那几人早已从圆桌前离开,许是来自地下监牢的魁梧汉子脱了盔甲,和老人一起在稻田里又忙活起来,玛吉潘妮骑着马不知去了哪里,但据说是想在晚上弄点野味儿吃,大主教普休斯因为长途跋涉有些疲倦,在屋里独自休息看书,沙尔曼已经和他打过一次照面了,看上去是个很温和的人。
远方草坪间的简易营地里,篝火已经亮了起来,隔很远都能听到喧哗的声音。沙尔曼一个人在居室里收拾东西,只觉得原本安逸的世外之地,突然间变得有些吵闹起来,让人心神不宁。
就在这个时候,她顺着窗外,看见第四辆角马车的到临。
白绿相间的车厢,木质的花雕车轮,不像是伊森贝尔的风格,大有可能是从西尔加亚过来的,驾车的是个年轻女子,穿的朴素,像是经过刻意的乔装,但身上隐隐透出的那股圣洁之气,却是无论如何都掩饰不住。
又是教会的人么...
女佣长这样想着,随后就看到从车厢下来,水蓝色齐耳短发的身影。
“...呼。”
她深吸一口气,竭力压下心中的翻腾。
居然是圣女玛格丽特...
昏黄的夕阳将近落了,外面的光线有些不清不楚,但只凭那一头标志性的发色,沙尔曼都不用去确认对方的脸,一眼就能认出,那是圣女玛格丽特不会错。
而不同于以往的是,和圣女殿下一同随行的人,不再是那些身裹洁白教袍、一脸严肃正经的圣女班,而是几位骑着角马、将头脸都用披风包裹严实,戴着像是狐狸、狼、或者熊之类奇奇怪怪的面具,身份不明的神秘人。
沙尔曼对那类藏头不露尾、喜欢躲藏在阴暗里的家伙很是敏感,她下意识地生出警惕。
不像是教会...
那些是什么人...
“猫头鹰。”
蓦然间,女王陛下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他们是猫头鹰,神圣教会最高执法机构。从来都不会摆在台面上的机构。”
女佣长蓦然回头,她没听到女王陛下是什么时候进来房间的,从中午用过餐后,陛下便将自己所在三楼圣·乔治为她安排的屋室里了,期间再没有传唤过沙尔曼进去,就让她独自一人,感受今天在这荒僻的弹丸之地,所滋生而出的某种预兆。
而这时,她看到女王陛下已经褪去了清早那一身慵懒的行头,换上并不算华丽但却光彩照人的礼服,将散乱的金发盘了起来,一张脸仍然未施粉黛,倾世的容颜看得沙尔曼还是不禁一呆——作为陛下的贴身女佣,她甚至不清楚这身礼服是在什么时候换的。
“...陛下。”
女佣长努力让自己抛去心中繁多的杂念,在自家女王的面前,再次垂下脑袋。
“好了,人差不多都已经到齐了。”
她听到女王陛下淡漠却清丽的声线,随后,有一双手拍到了肩膀上来:“走吧。你和我一起,我们下去会会他们。”
这一刻,她约莫猜到女王陛下想要做什么了。
为此,整个身体都在微微战栗着。
第五十三章 偶遇(上)
公历1189年,五月一,西尔加亚南境。
清早的时候,天有些阴,零星的滴了一会儿小雨,但很快就放晴了。
雨落下来的时候,我恰好飞过一处高耸的山脉,不喜欢水滴持续打在脸上、弄湿衣服头发的感觉,就随便在山脊找了处地方降落,收了后背的双翼,躲在茂密的树荫下,盘腿而坐,一边啃着所剩不多、越发干硬的面包,一边从包裹里取出地图,蹙眉看着。
本以为自己还能记得,在前年行军时走过的那条路...
可飞着飞着,就发现在空中时辨别方向的感觉,和在地面简直根本就是两回事,于是才离开亚雷提恩城没几天,我就已经分不清楚以前到过的地方都是哪了,俯瞰下去,只觉得满眼都是差不多的山和树。
所幸还有地图...
我记得那年因为是跟着骑兵步兵混合的队伍一起走,且由于涝灾严重,不少地方都发生了滑坡或着塌陷,积水泥石堵了很多条路,所以常常都只能绕远道。但这次不同,我可以用飞的,只要认准地图标示的方向,完全不用在意什么山不山啊,路不路,无脑飞就好了,也因此赶路的速度非常快,我想我就快要到了...
若不是中途迷路,可能还会再快一些。
我开始照着地图仔细比对,但这张地图也只是随手买的,好像并不官方的样子。上面画着的山脉河流,大多数都只是随手一画,为了让地图看上去更加丰富,就好像真有那么回事儿的感觉...
只是看了半天,都没发现有和我现在呆着的这座山能对上号的。
不过倒是有好好圈着沉默之堡的领地范围,根据地图上标示的比例尺,我掐指一算,这儿应该已经能算作是阿兰斯特家族的管辖地...
了吧?
嗯...
谁知道呢。
瞅了半天,又想了一会儿,我终于将地图折起来放回包裹,在心里大大方方承认了一件事情。
我好像又迷路了...
但总是知道接下来大约应该该飞往哪个方向的,于是等到中午雨停之后,便起身再次出发,迎着仍未消散的乌云升上高空,正好微风和煦,阳光也没那么刺眼,是最合适肆意飞行的天气。
飞过连绵起伏的山峦,飞过绿茵如海的草地,顶着汹涌的气流,几个小时的连续飞行还是会耗费不少心力,不是身体或力量上的疲惫,一直飞啊飞的,风在耳边呼呼的刮,就算是滑翔也不能像躺着那样,感到完全的放松。
而且在空中荡的久了,人会烦,得脚踏实地一会儿,才能消除心里滋生出的那种空虚感。
找个地方休息会儿,找点没吃过的东西尝尝吧...
黄昏的光芒在天际的尽头慢慢消逝,此时天空已经逐渐暗了下来,但仍然能够看清楚下方瑰丽的山林美景。左边蜿蜒的河流一直在视线中延申出去,仿佛这苍山绿岭的血脉,我放慢了飞行的速度和高度,耳中已听到树木在风中起舞的婆娑之声。
又越过一座高耸的绿山,前方的视野豁然开朗,浩然一色的松林暮然间出现在眼中。青苔铺满了山丘林野,树林间,河流旁,灿紫的欧石楠花开了,延绵在深灰色的磐石之中,一眼望不到尽头。
到了...
如果说先前还有些不能确定,此时在看到松林美景的那一瞬间,我便明白,我的确是到地方了。
“好美...”
我不禁发出感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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