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深渊的我今天也要拯救人类 第687章

作者:一簇西语

他催动起厉风,以最快的速度返回了这里。

然而为时已晚。

老人手紧握着手中漆黑森然的利剑,凌空悬在被焦黑吞噬淹没的死亡之土上空,历经过酣战的他,那饱经风霜、满是皱褶的脸上,隐隐透着年迈之人才有的疲惫与困倦,但自风中飘舞的白色袍摆,那上面却从始至终,都未有见到过一丝被业火灼烧的焦痕。

女异端所化身的强大凶兽,尽管已经竭尽全力,拼死相搏,那漫天燃烧的暴戾业火,最终却都没能真正伤到过这个老人。

而真理之门,这个茹毛饮血、令世人憎恶的异端组织,他们最后所能燃烧、付诸的一切,也都在这场注定不会流传于世的酣战里,随着那个舞女的消逝而灰飞烟灭,彻底沦为可悲的历史。

但...

他们终究是改变了一些事情的。

或许吧。

只是此时此刻,谁都还看不到、说不清楚而已。

那沧桑的老人在空中飘浮片晌,黝黑的脸上露出些许颓唐,少顷,他朝那高耸的冰墙飞下去了,伸手触摸在湛蓝的寒冰,一双浑浊却锐利的眼眸里,似乎多多少少,已经猜到了什么事情。

............

阳光划过天空,划过广袤的东洲大地。

昨日的余晖早已褪尽,茫茫迷雾之中,新日升起来了,璀璨的光芒照射在繁盛的挪加威海港,海岸线船只扬帆起航,泛起波澜的海浪仿佛纵横和回溯着漫漫时光,自神临时代起,英雄们刀折矢尽,曝骨履肠,那一路走来,人们一代代的繁衍,兴盛,争夺,厮杀,神权当治,城池林立,泥泞的深渊侵腐着大地,而盛世终有一天将会来临。

这一年是公历1188年,朝圣之年,真理之门覆灭,人类曾举行过盛大的仪式,感恩赐予他们久远惠泽的伟大神明。

不久之后,这一年就要过去了。

第一章 空无

公历1189年初,东洲沿海。

夕阳渐没时,昏黄的光从高高矮矮的建筑街巷间横了过去。

挪加威海港的气候尚未完全转暖,空气的流动带着些许闷湿和阴冷,但由于这里常年不降雪的关系,倒也不会令人感到像瓦伦帝国的冬日那般严寒,值此入夜时分,热闹非凡的街头人声鼎沸,街道边林立的紫树纷纷都出了芽,树梢枝末结着许多指甲盖大小的白色花蕾。

春季就要来了。

港口处来往的船只日渐频繁,码头的附近正有回航的船队聚集过来,红嘴的海鸥成排站在桅杆上看着,不远处时而传来渔夫的呼唤,船工在岸边熙熙攘攘,有时还会发生纷争,引起一阵混乱与叫骂声。

铛,铛,铛——

不多时,高耸在港湾后方的钟塔敲响了,悠扬的钟声远远传来时,后方绵延的街道楼铺之间,也已经斑斑点点亮起了灯火,海岸边浅潮拍了过来,一浪一浪,打在码头的横杆木梁上,溅湿不少路过准备上船的船员裤脚。

“...这位小姐,我虽然同意了带你上船,可就算付过了银币,你也得帮着干些杂活才行。”

走在最前面的帆缆长看上去有四十岁了,脸方方正正,肤色粗糙,左眼下方有道很明显的刀疤,此时他正与跟在旁边、被灰布斗篷紧紧包裹的矮小人影说着话,很是严苛认真的语气,板着的面容也因此变得有点吓人。

“听着,挪加威货船不留闲蛋,这是规矩,像我们这种小船更是从来不会花钱雇佣船工,你既然要上船,就必须给我放勤快点,想上船的旅人有的是,愿意付更多钱的人也有,我看你孤孤单单,也没个依靠,可怜你才让你跟过来的,就算是其他人上来也一样要做杂活,只有神职者和妓女才能免去那些事情,知道了吗?”

男人絮絮叨叨地说着,旁边矮小的人影随即“嗯”了一声,鼻音软软糯糯,像是个年纪不大的女孩子,“嗯”过之后也没再多说什么,跟在帆缆长的后面上了船,走到甲板,兜帽下露出的目光,略显好奇的在四处打量着。

此时西方最后一抹残阳即将落幕,云月惊鸿而来,海岸边树影憧憧,远处的港城星火闪烁,在海平面上映出倒影,船只的货物在天黑之前就已经装载完毕,甲板上忙碌的身影奔奔走走,后面还有陆续在上船的人,女孩一边跟着帆缆长朝船舱的方向走,一边将小手从斗篷下伸出来,轻搭在船侧外板的木栏杆上,望着海面倒映而出的汨汨光影。

“不过看你这消瘦的小身板啊,好像也干不了什么重活...”那帆缆长继续对她说道,“绳索拉不动,舵桨就更不用说了,绞盘肯定也没操作过,船上最小的货箱都能压扁了你...喂,小丫头,告诉我你会干什么?弓箭使过么?”

男人说着转过头,拧起粗眉看向那身高连他胸口都够不到的小小丫头,随后见她慢慢摇头,就有些苦恼了:“弓箭也没有使过啊...呵,想也是。”

他挠了挠有些稀疏的头发,思索片刻,随后干脆一摆手:“算了算了,你就帮忙清洗甲板好了,没事的时候也可以送送饭洗洗餐盘什么的,反正放勤快点就行,要有眼力劲儿,别让人说我带了个吃白饭的上船...那个谁,你等一下!”

他随即招呼着跑过去与人说话,像是在嘱咐启航的事情,女孩就站在不远处乖乖的等,不久,那边似乎问起了她,断断续续的说话声传过来了。

“一个奇奇怪怪的小女孩,都不知道怎么跑来的这里,反正说是要去西洲...嗯,可能是看到船要走,自己找过来的,就她一个,说是去西洲寻亲人...”

“...在路边看见的时候,手里正抓着半块干面包啃,觉得可怜就带上来了...没什么戒备心的样子,我要是不管,她很快就会死在这里...能救一个是一个吧...总好过被那些讷德林帮掳了去...”

待那边话说完,帆缆长又笑着走了回来,与女孩随意说过几句,带着她走到船尾,下甲板找到最边缘的一间船舱,推开门道:“这边是船员的住处,可能脏了点乱了点,我们是货船,本就没用供船客呆的地方,你这样的也就别挑剔什么了,那些男人可是睡甲板的都有...先呆在这里吧,等船开了,会有人来告诉你要做什么。”

等女孩自己走进狭小潮湿的船舱,帆缆长便不再理会她了,关上门径自离去,脚步声走远之后,女孩在乱糟糟的席蓐间盘腿坐了下去,船舱里空气闷臭,窗户桌椅一概没有,但她似乎并不怎么嫌弃,兀自将兜帽掀开了,乌黑柔顺的发丝散落下来,露出一张与周遭的环境完全不符,仿佛住在城堡里的尊贵公主那般,精致素雅的小脸。

教宗骑士,希尔维嘉·拉比斯赫墨斯。

亦或者山特尔堡的公爵之女,佩伊洛·古妮薇尔·冬之月。

“呼——”

女孩仰起头,闭上双眼,长舒一口气。

终于...

要回去了。

脑袋里冒出这个想法的同时,心中其实还并未能有什么清晰的实感,又或者,即便有那样的实感,也或许难以再升起什么情绪。

我将系在腰间的包裹解下来,放在面前一层层摊开,里面有一些散乱的铜币、银币,也不多,都是西尔加亚的翡翠币,其中还夹杂着一枚闪亮亮的金币——金币一直都没能花出去,本来是打算买这边最有名的糕点吃,但只要我敢在东洲的城镇里、在人多的地方把它掏出来,就总会有这样那样不知所谓的家伙动歪念头,最后把事情搅的一团乱。

于是为了避免麻烦,到后来索性只买最便宜的干面包啃。

还有身上的衣服,斗篷,都是捡最便宜的布料找好心的老婆婆帮我做的,做的时候特意叮嘱尺码大一点,能把全身遮住,做好付几个铜币的工钱,就这样穿着,不引人瞩目,没那么多烦人的苍蝇会主动找上我,偶尔遇到教会的神职者,也都不是什么需要担心的事情,甚至可以从他们面前大摇大摆走过。

只有讷德林帮会盯上我。

所以我身上的这些钱,都是从那些家伙们手里抢过来的。

离开艾波丽斯塔后,几乎每到一个新的城镇,我都会在无处可去的某个夜晚,遇上讷德林帮的人,次数多了以后,逐渐从怕死的家伙口中打听到了其中两个窝点,闲来无事就去了,干掉他们的头目,救了不下一百个可怜女人,还一把火烧了他们的菰果草仓库。

似乎真理之门的绝迹,让讷德林帮的菰果草生意损失惨重,他们失去了大部分的渠道和销路,在仓库压了很多的货,正好都被我烧掉了——自此之后,从东洲前往西尔加亚走私菰果草的贩子,恐怕会一下子少上很多。

也算是做了点好事吧。

风餐露宿,飘泊不定——去年的后半年,我差不多就是这么过着。

期间也不是没想过回去西洲算了,到挪加威随便找艘船就能载我走,很简单的事情,只要过了海,抵达西洲,剩下的事到那时候再考虑也行,毕竟以我现在的能力,在陆地上几乎是想去哪就去哪,角马车都没必要坐。

但是不怎么敢,怕出问题,所以一直在犹豫着。

倒不是因为教会。

最主要的原因其实是——我仍有些不太能确认,自半年前破茧而生、摧毁了女神精魄的意志之后,如今的我,究竟还是不是以前的那个我。

我几乎很难再生出什么激烈的情绪了。

开心,难过,痛苦,愤怒...

半年以来,这些几乎都没有过。

即使看到那些被讷德林帮折磨的不成人样、凄惨甚至濒死的女人们,我也没能为她们遭遇的不幸而感到伤心,亦或者难过,再面对那些施暴者的脸时,我也不会觉得很是愤怒,随手将他们扬了而已。

有时一个人的夜晚,我想起瓦伦帝国的战争,想起城堡里母亲父亲的面容,想起大概还身在王城,每日进出华丽宫殿的维多利亚女王,想到那座被更名成“维洛园”的庄园现在有没有完工,我要的蜜果树苗是不是已经长到比我高了,当我想起这些事的时候,心中也不曾有过多么激烈的情绪波动。

我感觉自己失去了身为人的正常感情。

我成了操线的木偶,只会被理智驱动。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也许就会变得很危险了。

因为我无法预测在明天清醒之后,我的这种意识状态还会不会发生更大的变化,会不会从情绪平淡转变为冷血无情,会不会变得再也无法理解人与人之间羁绊的事情,会不会为了达成我的目的,化身另一个艾尔娜,放纵自己屠戮众生。

所以理智告诉我,我暂时还不能回去西洲。

而理所当然,我本身也没有多少想要回去的心情,因为就连“思念”这种东西,其实也没剩下多少了。

我甚至时常不敢去繁闹喧嚣的大城,更多的时候,只选择在人烟稀少的荒漠呆着,除非没东西吃了。

那个以往会在心中对我说话的少女,白发红瞳的少女,那是深渊的意志,是在摧残身心的实验中诞生而出,佩伊洛分裂的意志,她被深渊的力量所侵蚀,也因此让忘掉那三年记忆的佩伊洛本我足以保持清醒。

但那样的存在,也在与罪业之意志的对抗当中,在神明庞大的精神涡流里彻底消弭,与所有的能量融为一体,融合成为现在的我自己。

仿佛所有的错乱,也全部随之消失了。

这半年来,并没有想要见谁的意愿,就那样漫无目的到处走着,以一种恍若上帝的视觉俯瞰芸芸众生,有那么偶尔的几次...

我以为自己就是神明。

第二章 起航

我当然不是什么神明。

在宗教意义当中,神是创造者,是救赎者,是启示者,真理的源头,独一的主宰,是世界乃至宇宙的管理者,绝对,永恒,不死不朽——即使是这个世界,在教会《启示录》的描述之中,所谓的神明,也是近似于此的存在。

神明不是只有超乎认知的力量就可以被称作神明。

而实际上这个世界真正的“神明”,是千百年前那些吉戴尔斯一族,它们因拥有浩瀚庞大的力量,并且能将那样的力量赐福于人类,因此被早先的教会称之为“神”——我曾经与那个舞女一起,直面过那样的存在。

而现在,我担心我会成为它们。

如今我的力量,显然已经到了超出某种界限的程度,以至于到现在连我都有些弄不清楚,假如全力施为,我究竟能做到怎样可怕的程度。

秩序之力也好,混沌之力也罢,亦或者业火,半年前那次破茧重生,我只是稍作尝试,便已经侵蚀了整片荒土,那些强悍的骑士在肆虐的混沌面前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而那一次,我甚至还没有认真的出过手。

我已经不知道自己的极限在哪里了。

只是觉得——

力量仿佛取之不尽,浩瀚无穷。

倘若有一念之差,我或许会毁灭掉这个世界也说不定。

具体是不是这样,我恐怕已经再难有机会去验证,也没有想要验证的心情,仅仅是出于理智,克制自己,至少在确定精神状态趋于稳定,不会再有新的变动,在确定自己还算是处于安全的范畴,不会对周遭的人或事物造成毁灭性的灾难之前,我都不打算回到西洲。

因为在那里,还有我牵挂的,和牵挂着我的人。

我不能让自己危害到他们。

而在想清楚这些之后,渐渐的,我蓦然又意识到,就算失去了情感的波动,像“神明”一般俯瞰众生,可至少在我内心的深处,有那么几道的身影,他们依然牢牢扎根于此,即使不会再想念,不会再动容,但惦念——多多少少还有。

我时常想起他们,有时也梦到过。

父亲,母亲,维多利亚,拉法叶,帕西法尔,帕戈斯,沙尔曼,雷克特,莎拉,索菲亚,黛西...

纵使想到的时候也不会有过多的情绪,但我至少还会想起他们。

偶尔,会想到和他们再见的场景。

还有卡洛斯。

自半年前为保护我重伤垂死,被拉普莉亚带走以后,就不知道去哪里了...我后来到过怀特镇的那间酒馆,也寻到过卡洛斯所说的故乡,寻到过很多的城镇,都没能打听到那两人的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