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深渊的我今天也要拯救人类 第536章

作者:一簇西语

教宗大人摇头感叹,露出轻蔑又无奈的笑:“东西两面呢?”

“西面由萨菲罗斯骑士长率人追击,暂时未有消息。东面的重骑军于三小时前与折回的异端打了场遭遇战,歼敌三百,杀溃一千多人,目前还在追击,往洛克镇的方向去了。”

教宗安吉尔一面快速书写,一面点了点头:“知道了。”

“教宗大人,异端逃散的人数太多,等再过几日,他们再分散一些,铁了心要逃,以我们目前的人手和精力,怕是连影子都追不到了...”

艾萨克低头踌躇片晌,不见安吉尔回应,又说:“我们是不是要尽快与共和国方交涉,勒令他们动员周边贵族私军,协助骑士团进行全境封锁?否则南境恐怕要陷入更大的混乱之中,那些异端到了村镇...”

“你不必操心这个。”安吉尔终于将头抬了起来。

他丢下羽毛笔,将羊皮纸捧起来,借着桌上烛灯的火光,重新审视一遍:“溃逃的疯子们该如何处理,我心中自有主意。你也明白他们人数众多,想要一个个找出来杀尽,不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的事情,为此要花费的金币,也是一笔不小的数字。”

“而如今,币行方面退避龟缩,不干实事。威廉姆斯团长牺牲,他们这西尔加亚的总负责人,也就要走到头了...也许现在正拖家带口开始逃难了吧?哈...”

安吉尔轻笑一声:“币行也好,翡翠之城也罢,指望共和国这些窝囊废的力量,想促成全境封锁,简直比端掉整个真理之门都难。要彻底了结这场突如其来的灾难,还生民一个安宁,我们大抵还是要先在圣城那边寻求突破...恩。”

少顷,他审视完羊皮纸上的内容,重新将纸张放回桌面,伸了个懒腰,对单膝跪地的壮汉说道:“艾萨克,这些天辛苦你了。接下来的事你不需要过多操心,也不要什么都自己盯着,事情安排好了,就好好休息一下吧。”

“教宗大人...”

“去休息。”

安吉尔对他挥挥手,随后又想起什么:“对了,韦瑟烈特使回来了吗?”

“...回来了。”艾萨克沉声说道,“入夜的时候应该就回来了,事情似乎还算顺利,至少有两座城答应了开仓施粮,我们的骑士已经进了城,明天...最晚后天,会先驮一批黑麦,拉一些牲畜回来。亚雷提恩城的贵族也放出承诺,至少一个月内,他们的磨坊将免费对所有灾民开放。”

“恩。”

安吉尔闻言想了想,嘱咐道:“如果还有蔬菜就更好了,你让人跟着特使再去交涉,我知道现在是非常时期,哪里都没有收成,但我们要尽可能的,为亚雷提恩城民多争取一些东西...什么都好,多给他们一些。”

“愿意施粮的两座城,你们好好与之交涉,教会会记得这次的恩情,等事情过去了,回报自然不会让他们失望。但对于那些不情愿的,推三阻四、不想开仓施粮的,我们也不用对他们客气,你尽管让人砸了城门,带着信仰团和重骑突进去,先占粮仓,再找城主。”

“我明白了...”

“去吧。”

安吉尔再次挥手,秃头壮汉起身告退。

不大的营房里火光摇曳,突然变得安静下来。

嗒,嗒,嗒...

年轻的教宗用手指点着桌面,指尖顿在铺平的羊皮纸上,眼帘半耷拉着,似是有些困了,暗红的光晕照在纸张上,映出密密麻麻的文字,似乎是信件,隐约能看到抬头墨迹刚刚干涸的大字:[通缉密令]

片晌,他将羊皮纸折起来,放进旁边的信封,融化银勺里的火漆,从宽松的袍子里摸索出印章来,铃印,火漆渐渐冷却、结硬,封好信笺,印章拿起来,上面是猫头鹰的图案。

“麻烦...”

教宗大人看着信笺,不知想到什么,微微咂舌。

不久,营房的门“吱呀”一声打开,有人推门而入,沉默着走到教宗大人的面前。

安吉尔抬起眼帘,瞅了他一眼。

来人一身金白相间的教袍,金发一丝不苟,梳在脑后,年轻的脸上带着刚毅,刚毅中却夹杂着些许阴柔,一双棕眸锐利如鹰。

假如那个已经孤身前往北境的少女还在这里,她便一眼就能认出来,这是那个有些油腔滑调、一直不记得名字,但是非常面熟,来自圣城的年轻主教,信仰团的精英。

安吉尔瞅了年轻主教一眼,将桌上的信拿起来,递过去:“交给他们。”

“是。”

年轻的主教低头应声,接过信封,微微一笑:“教宗大人,城里的贵族又找过来了。”

“恩。”

年轻的教宗坐姿懒散,双手背在脑后,等待他继续说下去。

“带头的是城主大人的夫人,邀请您去堡里,说教宗大人亲临,拯救满城人民的性命,却要睡在这样的营房,让她这个城主夫人很难做,请求您卖这个薄面,屈尊移步内堡,夫人设宴招待。”

“告诉她,不用。”

安吉尔一口回绝,想了想,又补充道:“我要是去了城堡,亲近的只是那些苟活下来的贵族,而我在这里,亲近的却是为这疆土留过血的战士,是满城的子民。阿雷斯塔,你去告诉她,若是有心,城堡里还剩下什么红酒,倒是可以送我两瓶。”

“好的吧,您说了算。”

名叫阿雷斯塔的年轻主教耸耸肩,将信笺揣进怀中,转身准备离开,随后又想起了什么,回过头:“对了,教宗大人。有件事...”

“怎么?”安吉尔眉毛一挑,“圣·乔治那个老东西终于有动作了?”

“那倒不是。”

阿雷斯塔轻轻摇头:“只是心中小小的疑惑...我在想,假如您将这封密令发布出去,对方本不会察觉,便也要察觉到了,那时候是必定会有动作的,若是要让那小子跑了,事情岂不是变得更麻烦?”

说完,他或许又觉得质疑教宗大人委实不妥,连忙补充:“这只是我个人的想法,您姑且一听。”

安吉尔轻笑:“察觉到了,又能如何?”

“威廉姆斯家族,势必会猛烈反扑...”

“反扑?”安吉尔听闻,脸上笑容更甚,“到那时候,他们恐怕自身都很难保住了。必要的情况下,那个叫贝亚德的小子会被放弃也说不定...”

阿雷斯塔皱眉。

“我已经安排人去做了。”

安吉尔站起身,说出没头没脑的话:“新一期的教会言报。”

阿雷斯塔还是皱眉。

少顷,他恍然大悟:“教宗大人,您是想...”

“有关于这次战争的报道,针对共和国的不作为,币行分部之间相互推诿、不愿承担责任,消极对待捐募,商人们不愿冒险奔赴战场,直接导致神圣教会第三骑士团战败、威廉姆斯团长战死沙场,圣·乔治币行,以及所有参与此次战争、负责组织筹划后勤运输的币行工作人员,全都有着不可推卸的重大责任。”

第一百七十章 在圣光照耀不到的阴霾处(中)

教宗安吉尔说出这番话的时候,语气平淡,面带笑容,仿佛在聊今晚夜宵吃什么这件事。

然而话听到阿雷斯塔的耳朵里,却在年轻主教的心中引起轩然大波。

他瞪大了眼睛,本以为是自己只是无端猜测,没想到眼前这名连三十岁都不到,成为教宗还不足八年的男人,居然真的敢做出这样疯狂的决定。

言报一旦发行,事情的性质就彻底变了。

不同于以往的内分外合,无论双方怎样你来我往,内部斗争多么激烈,表面至少看上去都和和气气,为了教会的声誉不会因此受损,大家出招总都还算克制,都留有一线余地,不可能因此真的撕破脸皮。

而教会内部的许多人,高层,中立派,他们也可以磨盘两圆,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谁也不得罪,或者依仗声望,笑呵呵的做一名和事佬——可言报一旦发出去,所有的事情,都会变得不一样。

这位年轻的教宗,将与教会内部最庞大的势力网,掌控着金钱这一命脉的威廉姆斯家族,圣·乔治枢机主教,正式站到对立面。

并且,没有再挽回的可能。

而那些中立派,也要被迫选择站队了。

谁也躲不了。

教宗大人,这是打算要破局了啊...

短暂的震撼过后,年轻主教的心脏开始狂跳,脸上一瞬间露出喜不自胜的神色。

这一天,终于要到来了...

虽然过于突然,也未必就是最合适的时机,但是,它来了...

营房里,烛火映亮两人的脸,燃烧的光映在他们的瞳眸里,忽明忽灭。

名叫安吉尔的教宗大人身着宽松如睡袍的金衣,印再舒滑布料上的繁琐花纹,反射出明灿灿的颜色,一如他的眼睛。

他望着眼前面容振奋、同样年轻的主教大人,语气略有感叹:“民众的力量,其实有的时候,会大到连我也感到不可思议的程度...”

“这世上的绝大多数人,他们通常是盲目的,并不具备独立思考的能力,听风就是雨,打从心底不会认识到自己的错误。”

安吉尔绕过木桌,走到旁边的衣架,一面取下挂在上面的金丝祭披,一面继续说道:“有很多的人,只要让他们看到合理的、希望发生的事情,他们就会不假思索,轻易选择相信。相信之后呢,就会出于某种病态的心理,又或者可悲的自尊心,在潜意识中,自动屏障掉那些不利于他们、或者超出他们认知的任何言行...”

祭披裹在身上,他又将衣袍稍作整理:“违害就利,完全情绪化的偏激,非黑即白,无法接纳任何新的观点,被思想观念、传统习俗,被浅薄的认知和冲动的情感支配着判断力,总是会做出最容易理解、最希望出现的那个选择,每一次都是,这是人的特质...或者说,是‘群体’的特质。”

“这个时代太落后了,落后到想要与‘群体’之间产生共鸣,就必须得编造出一个虚幻的、子莫须有的空物,一个...让他们能够寻求宽恕、完成自我救赎的神明,这是他们觉得最轻松的方式,因为祈祷代替了思考,让他们简单的脑瓜,再不用付诸任何努力。”

整理好教袍,让它看上去不再显得那么松散,安吉尔带上冠冕,拿起倚靠在角落的权杖。

“他们什么也不懂,什么都不知道,像一张白纸,你愿意在上面画什么,就是什么,但却不能太复杂。能说与他们听的,也仅限在他们的认知范围以内,多出一点点,他们就会觉得你疯了,你不正常,有太多的人都是这个样子。”

他开始朝营房门口走去:“他们都只是弱小、却往往认为自己很强大,喜欢自作聪明的个体。在绝大多数人的眼中,这世界,其实也就针尖的大小...几座房子,一个小镇,远处的大山,镇外淌的溪河,留在身畔的人们,仅此而已了...”

走出几步后,教宗大人又回过头,看着仍呆立在桌前、眉头又紧皱起来的阿雷斯塔主教,微微笑道:“好吧,我知道你不懂我在说什么,其实有的时候,连我也不明白自己思考的东西,它到底是个什么...”

“阿雷斯塔,你不用想太多,只需要明白一点就好。”

他顿了顿:“当无数那样的个体被情绪所煽动,当事件上升至某个高度,高到足以破坏很多很多人的生存之本,毁了他们的山,毁了他们的镇,毁了他们的生活,到了那样的时刻,谁是谁非,事实的真相,就变得不再重要了...”

安吉尔抬起手掌,推向前方:“我们只需从背后轻轻这么一推...”

“他们就会不顾一切,将言语化作利剑,将愤慨付诸行动。”

“那样的力量,摧枯拉朽,势不可挡。无论是出身山野的泥瓦匠,还是那些手握重权、富可敌国的古老家族,又或者剑斩深渊、早就立于山峦之巅的老英雄...洪水来了,谁也挡不住...谁也挡不住...你明白这个就够了。”

教宗大人缓步走到门前。

“而操控这股力量的唯一方法,不是个人,更不是什么神明...”

他背对着阿雷斯塔主教,点了点自己太阳穴的位置。

“唯有思想。”

吱呀——

营房老旧的木门被推开了,初秋的夜色渗了进来。

一袭金白长袍、头戴华丽冠冕、手握灿金权杖的年经教宗走了出去,营房之外,天光晦暗,凉风嗖嗖刮着,夜幕之上几乎没有繁星闪烁。

八名早已等候在外的修士,信仰团的精英们,分别在门口站成两排,俯身低头,齐声行礼:“教宗大人。”

年轻的教宗微微颔首:“我们走吧。”

他大步迈向前方,权杖拄在地面,发出一声声沉重的闷响。

房间里的阿雷斯塔也出来了,快步走着,跟到安吉尔的身侧,保持着半身落后的距离,几步之后,一众修士也跟了上去,穿过火光通明的营地,不远处围着篝火扎推喝酒的骑士们看见了,纷纷起身行礼,安吉尔脚步不停,带领众人,向北城墙的方向一路走去。

营地之外,是听闻了消息,早就聚集等候多时、黑压压的亚雷提恩城平民,原本嘈杂纷乱的声音,在安吉尔逐渐走过去后,倏然变得安静。

“看啊...”

“那...是教宗大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