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我成为了猎人 第290章

作者:黑巴洛克

赫尔泰博菈为保险起见,一定会率先驱策大量炮灰来消磨他的精力,等到有十足的把握才亲自下场,万无一失。

听觉反馈回来的敌人数量果真叫人咋舌,成千数万幽居地底的蛇人、受到赫尔泰博菈的召唤前赴后继地涌现出来,吐信嘶鸣的声响如海浪拍礁般震耳,钝器敲打锈蚀铁皮的鼓噪像有无数条锯链在切割他的大脑。

他过分高估了对方的荣辱感,堂堂古龙居然用起了最无耻的人海战术。

无耻,却安全有效。

就在银龙庞大的身形即将完全没入黑暗之际,猎人慢慢抬起右手,拇指轻触中指与食指,仿佛虚握某物。这一莫名举动看似绵软无力、全无威胁,周遭的蠢动却戛然而止,连赫尔泰博菈也被吸引住,赤目锃亮。

“有个叫吕克·沙维的可恨老头,除了棍棒教育,一辈子只教了他儿子两句至理,第一句是:俗世多狡诈,听话要听全。你知道我需要古龙的帮助,可我何时说过我要找一条活着的龙?”

啪,伴着不太清亮的闷响,破烂皮革在指尖一搓而过。

一声肝胆俱裂的龙啸响彻穹窿,只见银冠皇后的腹部炸开一片血雾,一朵炽色白花破壳盛放,焰须如触手般绞缠住她的双翼与长颈,拽着这具伟岸的身躯轰然倒地。蛇人们顿时炸开了锅,或扑救或逃离它们遭受重创的主人,两股庞大人流如舞台幕布般分向两端。

“第二句话是所有家长都会嘱咐孩子的,‘来历不明的东西切勿随意入口’,”猎人独自站在喧嚣不止的舞台正中,缓缓抽出手杖,“看来你们的辞典里也没收录这句。

第七十章 师徒

“你这该死的无毛蝙蝠,到底对我做了什么!啊啊啊啊!”重伤的银龙声嘶力竭。

它痛苦地扭动身子,又肥又红的肠子跟硕大的内脏千般绞缠、从烧穿腹腔的血窟窿里滑出来,不少护主心切的蛇人刚扑上去,便被赫尔泰博菈一尾巴扫飞,非死即残。燃烧仍在继续,剧烈的疼痛模糊了她的意志,致命酸液开始不分敌我地任意泼洒,被无辜殃及的倒楣鬼须臾间便融成一滩不乏杂质的血水,连哼都来不及哼一下。

不堪重负的沉吟,悲怆的哭嚎,汇成五线谱上一支猩红欲滴的残酷圆舞,惹人翩跹。那是死神别出心裁的手笔。

猎人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过来,卑鄙的杂碎!我要把你五马分尸,再嚼你的骨,饮你的血!”

古龙擅以言语惑敌,天生便极具感染力的声音,是赫尔泰博菈负隅顽抗的资本。怎奈何血族本身就是魅惑大师,任她嚼烂了舌头,尤利尔根本不为所动,甚至感到可悲:“赫尔泰博菈,你的肠胃均已溃烂,我看也就没有再进食的必要了。”

“怯懦鼠辈!站到我面前来!”毒素沿鼻腔直灌颅内,视觉神经受损令她难以视物,只能徒劳地挥舞爪牙,盲目泄愤,“卑劣的阴谋!历史不会认同你这样肮脏的偷袭者!”

“我不需要任何人来认同。我只要你死。”

与奈乌莉一战消耗太大,拖着这具灯枯油竭的身体,尤利尔自然不敢托大。况且胜负已无悬念,赫尔泰博菈要不了一刻钟就得咽气,收割战利品不急于这一时。

余光瞥见几只蛇人把关注目标从发疯的主人身上转移过来,还嘶嘶叫喊提醒同伴,欲行不轨,他随手一挥,就把胆敢越界的直立爬虫引燃,几条白炽色的火柱冲天而起,吓得其余同党抱头鼠窜。

赫尔泰博菈肚子里的火慢慢弱了,腹腔里的脏腑烧焦的烧焦,溃烂的溃烂,可即便如此,她仍凭古龙强大的生命力强撑着口气,虚弱地哀唤着。

尤利尔招了招手,一道白光包裹的虚影从龙腹里飞出,飘然落在他掌心里。

虚影的轮廓状若松果,壳绽肉露,鲜活得仿佛实物。

五指一握,光芒尽敛于指缝,“你就是靠这个启动了古城里的部分石像,包括矿坑上头那个大家伙?”他问。

银龙无力地冷笑:“我是唯一有资格启动它们的……是我教会了这些人类运用混沌能量的方法……”

“旧神把他们的僭越行为视作亵渎。这就是庞塔人的下场。”猎人讽刺道,“我们都看到了。”

“这不止是庞塔人的下场,你,我,我们全都一样。祂们圈养万物,地上所有智慧种族在祂们眼中莫过于牲畜,任之差遣,任之宰割……你以为自己对抗巴姆是一种很崇高的举动?不,你太高估自己了,你就像我曾经的那些同胞,某天偶然窥见了栅栏外的景色,于是对自由的渴望变得一发不可收拾。然后,它们都死了,一夕之间,云端再不见古龙的翼影。愚昧而不自知的后生啊,你不过是那只比同类长得更茁壮的羊羔,你卖力地蹦跳,反而突显出肉质的肥美,估计巴姆早就垂涎欲滴,恨不得拿你的肉体和灵魂大快朵颐。”

“只怕祂们的用餐体验不会多么的愉快,”人如其名,又臭又硬。“就像你一样。”

赫尔泰博菈瘫倒在血泊里。她自知无力回天,不停从齿间吹出黏稠血丝,喘着粗气说:“几个月前,某个我无从知晓名讳的同胞的死,将我从长眠中被唤醒……”

“它名叫波修斯,一条体型远不及你,疯狂程度却大大超过了你的黑龙。”尤利尔为她引荐,“它的手腕及对复仇的执着无不令人敬佩。可惜正如你所言,它终究没能跳出栅栏去。从结果来说,它不够聪明,不如你。因为你只想苟且,连芙尔泽特也没料到你能活这么久,甚至还有力气从千里之外的肯阿那迁徙至此。这就是你的极限了。你太老了,老得随时都可能死掉。”

银龙闻言色变,只是双目中的神采很快又黯淡下来,疲态毕露。“我受一束温暖的白光指引来此……当我发现它的时候,它是那么的饱满、诱人……我一度感到自己恢复了往昔的活力……”

“造物主对你们很偏袒,要是换成别的什么物种,把圣杯塞进肚子里只有一个下场,那就是爆体而亡。可你不仅吃了,还安然无恙,要不是我恰巧出现在这里,再等个把月你完全消化掉果实的能量,说不定真能焕发第二春。”

赫尔泰博菈默不作声,任他嘲弄。其实她大可以放低姿态,与对方认真探讨一个双赢的方案,不一定非得你死我活。

但上位者的自尊不允许她这么干。她活得太长,这颗心脏许久不经新鲜血液的灌溉,只是近乎麻木地起搏、勉强维持着生命,腹腔被烧穿的疼痛才令她依稀找回了活着的感觉。痛苦的感觉。

假如她的死期注定在今日,那反倒是种解脱。

“我的终点就是这里……”银龙半睁着眼,声音微弱地说,“你的,你们的终点又在哪……喔,我真期待莱芙拉的结局……”

猎人缓步上前,手掌轻轻覆上她鼻翼的鳞片,感受生命气息无情的流逝。“你看不到那天了。看在你我立场相似的份上,就特别为你解答个疑惑吧、”他抬起头,直视龙目。

那一刻,赫尔泰博菈在他瞳孔中分辨出一株修长的树影。纯粹的惨白,不含一丝杂质,悬挂着三枚果实的树梢上,正凝聚出一颗更大更饱满的果实。

“生命之树,”她惨淡地一笑,“看来我得纠正之前的话……”

后面的话尤利尔听不清了,只断续捕捉到几个怨毒词汇拼凑的一段诅咒,大概是祝他们所有人都不得善终、不得好死,这样才符合银冠皇后生前的作风。

瞳孔涣散,长舌软绵绵地滑出嘴角,银龙咽下最后一口气。

见到主人死相如此凄凉,一些不肯死心的蛇人亦不再坚守,很识时务没有去找猎人的麻烦,转身离去。

一座死去的山横亘在面前,猎人眼中看到的,却是另外一番生机蓬勃的未来景象。他之前在卢纳德身上已成功实践过波修斯给他的启发,这次无非是换了个大点的目标,原理依然没有改变。

这是他第二次尝试分裂火种,感觉不可谓不糟,就像要把灵魂生生撕扯成两半,伴剧痛而来的是一种人格不再完整的严重缺失感。

不过跟实际收益比起来,这点副作用实在微不足道。

他用额头抵住银龙冰凉的鳞片,一面蓄集精力准备,这个时候,一声突如其来的山羊咩叫打断了他。

“晚上好,猎人阁下。”

尤利尔猛地回头,黑暗中爆发的光亮险些闪瞎他的眼。

只见一高一矮两道身影迎面走来,光辉夺目,如真神一般不可直视。

***

“你怎么看?”

芙琳把目光从满绘交媾的淫秽场面的壁画上移开,脸颊红红的。视觉功能强化过度的坏处是,她连人物阴处有几根毛发都看得一清二楚。

唐娜注意到她脸色抱恙,忍不住道:“要是你觉得不舒服,可以在外面等着。”

随行的鹰骑士不吝怜悯地点头赞同。上次的凶案现场就让不少专业人士望而却步,这回更是惨绝人寰,显然连续成功作案让凶手尝到了甜头,犯罪手法变本加厉。

猎人少女深吸口气,强自振作,在难以言喻的恶臭环境中展开了工作。

这具女尸四肢被绑在床的四角,摆出一个极具宗教仪式感的骇人姿态,腹部开了个大洞,肚子里面被掏了个精光。凶手颇有雅致地把尸体擦拭得干干净净,浅绿连衣裙上不见一点血渍,防腐措施尤其值得称道,肤质依然鲜活白皙,身段玲珑有致,借此可以猜想受害者生前的傲人美丽。

之所以说猜想,是因为死者的头没了。

好在不用担心这具无头尸沦为无头案,案发地点之特殊,不费周折就能轻易获知受害人的信息。

“拜娜·卡利特,罗德·卡利特之女,”鹰骑士浑厚的声音在那个尖喙状浅灰兜鍪下嗡嗡作响,“在过去的两个月里频繁出入亲王的居所。”

两个年纪相仿的少女面面相觑,动作出奇的默契。

“拜娜·卡利特是一名货真价实的贵族淑女,不劳二位挂心她的操守,”鹰骑士严肃驳斥,“拜娜·卡利特是一位出色的医师,亲王命她负责照料自己的腿伤。”

“庸医才对。”唐娜不以为然地撇撇嘴。她提出质疑的根据相当有力:就在今早,巴别度亲王因伤势反复而被送往光辉圣所,正式由教会接手治疗。

作为少数知情人的芙琳,这会儿只好装聋作哑。六皇子病情反复的原因其实远没有外界猜测的那么复杂,他的伤势寻常医生几乎束手无策,而其本人又对教会方面报以强烈的抵触情绪,一来二去,拖得太久,才导致伤势进一步恶化。

鉴于修美尔目前既是她的雇主,又等同一张保护伞,芙琳自然得及时跟进他的伤情,以防变故陡生。

唐娜凑近床头柜,捏着鼻子揭开柜子上的一只陶罐,浓烈腥气直冲天花板。待在门口的几个卫兵一闻到这气味,也顾不得职业素养,纷纷丢盔弃甲,趴在墙边竭力干呕起来。“凶手越来越猖狂了,”她望着床背后那面白漆粉刷的墙壁,有人用新鲜炮制的内脏颜料大肆挥洒了一番艺术细胞,呈现在观众面前的就是这样一幅群魔乱舞图。主旨不明,观感濡湿而黏腻,直叫人恶心胸闷。“他是冲着亲王殿下来的。”

“受害者是被无辜牵连的。”芙琳认同这个判断。室内没有多余的衣物,假如是正装,凶手要在作案后全部捎走未免也太从容不迫了,所以死者在进入亲王的卧室前就只穿了一条薄裙。至于是亲王的指示,或是受害人不请自来,这就不是她该妄自臆测的事了。

“佃户、猪倌、木匠、皮条客、教士、马僮、卫兵、孕妇、理发师、水手、议员、贵族……然后是皇室外戚,现在轮到六皇子了,那下一步岂不是要瞄准皇帝陛下了!?”鹰骑士焦躁地在案发现场来回走动,语气愈发的怒不可遏,“陛下命军方和教会协作查案,这段时间我方一直倾力配合,从不节外生枝,眼看陛下给定的期限将近,而凶手仍在逍遥法外,两位到底进展到哪一步了,能不能先跟我透个底?如此我也好跟手下人有个交代。”

修女小姐嘟着嘴,搔了搔火红的头发,把一张苦瓜脸转向同事:“唔,你跟他说吧。”

“我们就快抓到他了。”芙琳斩钉截铁地宣布。

鹰骑士大喜过望,一旁的唐娜赶紧拉住她:“喂喂,你干嘛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现在还没多少头绪呢。”

她当然以为对方是不爽自己推卸责任,干脆自暴自弃。逞这一时口快,万一事后交不了差,麻烦可就大了。

“我看到狐狸尾巴了。”芙琳对她解释说。

“哪有,什么颜色的,”唐娜左顾右盼,“你怎么看到的?”

“直觉。”

“好吧好吧,又是直觉。”唐娜嘟囔,偏又没法反驳。谁让她的老师就是个凭直觉走路的狠角色。

“太好了,”鹰骑士兴奋地说,“再有三天就是约翰·里斯开庭公审的大日子,如果在坐实异端罪名的同时,我们这边能成功逮住那个连环杀人犯,陛下一定会非常高兴。”

等不到那一天了。芙琳心想,又回眸瞥了眼床上那具疑点重重的无头女尸。

她发誓要在两天之内、把凶手亲自押到修美尔跟前交差,向他争取到探监权。

不知为何,一股不祥之感始终萦绕心头。她知道,只要能再见到索菲娅,一切疑惑都会迎刃而解

第七十一章 公审前夕(上)

“情况有些复杂。”勋爵蹲下来,为他把长靴边沿的裤褶仔细捋平。

“当我最倚重的幕僚长也开始拿这种模棱两可的答复来敷衍我,”坐在椅子上的六皇子一脸漠然,“我首先会把问题归咎于自己。”

亨戈尔勋爵绝非欺君罔上的奸佞,他是当之无愧的忠臣、益友。正因如此,他那闪烁其词的态度才值得深究。

只见勋爵英俊的脸上愁云密布,他站起身,有些迟疑地说:“人毕竟是死在你的房间里。”

“那天夜里我一直待在书房,我的总管,我的女佣都可以……”修美尔冷哼,拄着拐杖起身,“懂了,欲盖弥彰是吧。”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弥漫着浓烈药味的教会病房。

正值午后,外面的阳光有些灼人,勋爵忍不住稍稍侧脸,放缓了步伐。等他回过头,发现六皇子拐出了走廊,径自向教会医院的后花园行去。

亲王府邸一夜之间成了熙来攘往的案发现场,修美尔假借伤情反复之名才免于骚扰,自然没理由急着返回。

两人踱步于葡萄架间的泥土小径,分享这久违的片刻安宁。亨戈尔看见一只黑枕黄鹂飞过土黄色的砖墙,随即消失在冷漠的花岗岩丛林中,不免有种身处风眼、自欺欺人的慨叹,远端的天空亦像多出了几重阴霾。

不多时,重新回到石板路上,那根黑檀拐杖又开始卖力地彰显起存在感。勋爵适时加快了脚步。

自从瘸了腿后,修美尔逐渐表现出前所未有的敏感和多疑,这种症状随时间推移而急剧病变,最终演化成一块恶性肿瘤:他不容许任何人的双眼成为照出其伛偻丑态的镜子,就连服侍他多年的老总管,也因为莫须有的腹诽遭其迁怒,当场被勒令收拾包袱滚蛋。

身为最受六皇子信赖的幕僚长,亨戈尔勋爵同样不敢贸然越线,他知道免受上司猜忌的最好办法,就是时刻待在对方的视野之内,时刻接受对方的关注与审视。

修美尔淡淡瞥他一眼,局促的意味就跃然于表,“我不是雇你来跟我打哑谜的,”他皱起了眉头,“有什么话就直说。”

勋爵叹了口气,“法律要走程序,可舆论是不讲事实依据的。就像是追逐腐臭的兀鹫,它可不理会前因后果。要洗脱罪名很容易,但要堵住说闲话的嘴就不那么容易了。”

“我的人生就始于诬蔑和诽谤,”修美尔不以为然,“凡不能毁灭我的,都必将使我强大。”

“这我当然明白,我怎么会怀疑你?我的意思是,我们要尽量安抚卡利特男爵的情绪。我听到,有传闻说……”

“我在听。”修美尔说。

“我还在确认消息来源……”勋爵面露难色,欲言又止,“至少可以肯定的是,男爵对这个结果相当不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