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我成为了猎人 第237章

作者:黑巴洛克

第九十四章 剑的意志

整整两百年,没有哪一刻戈尔薇不在为自己过去铸下的大错忏悔。

她是那样狂热且坚决地捍卫芙里德赋予国王之剑的使命,甘为崇高的信仰献上一切,其忠贞不渝的高贵品格,堪与格林纪念墙上最伟大殉道者们的名字相提并论——正如这个取自卢比西-尼德里斯流域古语释意的拗口名字,被曾实现南方统一帝国的多美尔人视作国花,严冬之中仍傲然盛放的郁金香,剑就是她唯一恪守的态度,再多的锈迹与裂痕,也不能抹灭其刚直不阿的信念。

正因如此,这个强大的人格才不会被轻易挫败。她深信波修斯不是一个错误,而是天主假以圣女芙里德之口赐予她的一场在求道之路上所必经的考验、磨难,是一道终将被翻越的坎——她必须强迫自己无条件地服从宿命论,哪怕只有一颗砂砾般微小的质疑,整个世界就将在一瞬间土崩瓦解。

然而长达两百年的自我压抑,已让这份纯洁高尚的意志逐渐发酵出一股病态的恶臭。当信念不再筑于理性的地基之上,不可挽回地向偏执的悬崖和疯狂的深渊倾颓,那么就可以说,根植在欲望深处的仇恨,终于蒙蔽了她的理智,也蒙蔽了那双洞烛黑暗的眼睛。

于是,在那因仇恨而愈趋狭隘的视野当中,国王之剑只看得见古龙邪恶而庞大的身姿,脑海中只有复仇这一个念头。她是这样的全神贯注,以致对从身后悄然逼近的危险浑然不觉。

好在这时卢纳德已从短暂的悲哀中清醒过来,余光扫到身后突然亮起的一簇强光,他立马大喊着扑向了戈尔薇:“师姐,小心身后!”

滋滋的激流声从耳畔急速掠过,两束耀眼的雷光骤然划破黑暗,在半空中勾勒出两条枝杈状的明蓝色轨迹,一转眼就没入了地面。轰然一声闷响,碎石乱溅,地板上被炸出一个直径六英尺的浅坑,龟裂更是向四周蔓延出近两倍的范围。

若非卢纳德掩护及时,被炸飞的恐怕就不止是石头了。

不等烟雾散去,四名蛇人祭司领衔若干全副武装的蛇人战士,迫不及待地从黑暗中现出身影,团团包围了两个人类。古龙则收敛着双翼,一副冷眼旁观的轻佻姿态,似乎不打算插手这场“小打小闹”。

戈尔薇被彻底激怒了。她起身一把挣开卢纳德的胳膊,双手握柄,配合前倾的姿势结实有力地踏出一步,修长的两臂自上而下划出一道漂亮饱满的弧线,攒聚在纤薄剑锋上的圣洁白光陡然爆发,将这道弧线瞬间外扩了近三十英尺。

不幸被囊括在这条优美剑弧之下的十余名蛇人战士,竟如纸片一般被 干净利落地斩成了两截。由于剑芒太锋利,削铁如泥,制造出的横切面像手工艺品一样精细平整,就连最敏感的痛觉神经也被麻痹在这如丝细滑的斩切下,其中一名蛇人甚至还往前踉跄着走了两步,才带着满脸惊惧的表情,沿从左肩到右髋部的那条血线,整个身体分作了两段。

残骸相继倒下,从切割齐整的断面下大量喷洒出绿色的鲜血。

这一幕深深震慑了这些冷血的爬虫,它们惊叫着纷纷后退,在同伴们死状凄惨的尸首前,最勇猛的战士也畏不敢前。

不过僵持的局面仅维系了不到片刻。一团漆黑的火焰在黄金瞳中涌现,古龙不动声色地震颤着长而庞大的呼吸道,不可耳闻的低声波仿佛震碎了静止的空气墙,连同整个空间都在动摇。

蛇人们受到这股神旨般不可抗拒的意念力量的怂恿,即刻化身成一群扑火的飞蛾,勇不畏死地冲向国王之剑。

以身体加速衰老为代价换回的锋芒,不可白白浪费在这些杂鱼货色上。这对搭档在过去数百年间形成的默契,使戈尔薇不必开口声明,一个眼神足矣会意,只听卢纳德大吼一声,便向围聚过来的蛇人率先发难。

上衣被焚毁,赤膊上阵的卢纳德,立即就用实际行动证明了他那一身如岩石堆砌成的肌肉块绝非摆设。野兽一般的腰腹力量与身体协调性,使这具看似高大笨拙的身躯,能够像被拉紧的弓一样反曲过来,双手高高举过头顶,膝关节则几乎贴着地面——随着一声低沉的嘶吼,蓄势待发的姿态被解放,铆足全力的双拳像铁锤一样狠狠地砸进地面。

轰的一声巨响,这股不可思议的破坏力呈扇形迅速波及开去,将牢固的地板震得支离破碎。扇形区域内的敌人被震得七荤八素,阵型四分五裂,一些蛇人还来不及稳住平衡,卢纳德已如猛虎下山一般扑到跟前。

让重心急剧降低,他埋头沉肩,把三百磅重的身躯当成一台需几十人才能驱动的攻城槌,全力撞进了密集的敌群里。沿途之中的蛇人像棋盘上的棋子被大面积地扫翻在地,惨叫不迭,它们那能让人类最杰出的武器工匠也感到汗颜的坚硬鳞甲,在如此强悍的冲撞之下根本无济于事,原本保护胸腔的肋骨此刻亦倒戈相向,成了助纣为虐的帮凶,断裂的骨刺将五脏六腑搅得血肉模糊。

见势不妙,两名蛇人祭司试图用法术逼退这头杀红了眼的野兽,但雷电的光芒落在其坚实的肌肉群上,竟如石沉大海般,没有泛起一星半点的波澜。卢纳德毫不费力便擒住了这两个体质孱弱的施法者,轻轻一握,就捏碎了它们的头颅,乳白的脑浆浑浊绿色的血,自七窍缓缓溢出。

看着自己亲手培育出来的士兵像虫子一样被蹂躏,古龙倒似完全没有插手制止的意思,它只是饶有兴味地眯着那只黄金瞳,以甄鉴艺术品的独到眼光,欣赏这位老友在蛇人群围之下大肆杀伐的美妙身姿。进而,它渐渐流露出不加掩饰的贪婪表情。

待它回过神来,卢纳德已凭一己之力在蛇群中开辟出一条道路。护主心切的蛇人们顾不得肝脑涂地的风险,用血肉之躯拼死组成了一道人墙,拦在他面前。

面对重新聚集起来的敌人,卢纳德如法炮制,高高跃起,又是一次震裂地板的强攻,人墙中央随即塌陷出一个大窟窿。震倒敌人后,他没有立马起身,双手伏地,肩背肌肉保持扩张,用自己宽阔的背部充作跳板。

此前一直保存体力,影子一般跟随在后的戈尔薇,此时踏着他的后背,纵身一跃。蛇人们瞠目结舌,以为看见了传说之中身轻如燕、涉波而行的精灵,目送那道轻盈的人影从人墙上方径直越过,然后顺势腾空翻滚一周,落在后方的空地上。剑刃在地上擦出一道尖锐刺耳的痕迹,当火星尽逝,刮擦声戛然息止,国王之剑止住了惯性的趋势,拖着曳地的破碎衣摆,慢慢地站起身来。

挥了一下剑刃,她抬起头。

古龙那只散发着邪恶光芒的黄金瞳就悬在近空的黑暗中。

两者在体格上的悬殊差距,单方面地营造出一种压倒性的威慑感,但戈尔薇没有被这座潜伏在黑暗中的大山压垮,那张枯萎苍白的脸庞,以它饱经岁月与磨砺的褶皱,包容了那些人性中最脆弱的东西:恐惧和猜疑。所有的情绪都用一种最激烈、最炽热的方式表达出来——

愤怒。

以手中剥去锈迹、锋芒毕露的利刃,抗衡它长矛一般的可怖爪牙;将仓促粗重的喘息、随激烈心跳而律动鼓出的血管,附和它每一次肺囊舒张都仿佛抽走所有空气的巨大呼吸声;用目不转睛、杀意凛然的凝视,回应它轻蔑不屑、藐视蝼蚁的睥睨。

戈尔薇举起寒光熠熠的利刃,直指古龙。

“波修斯,让我们来把这两百年的新账旧账一并清算。”

稍后,在她头顶上方广阔的黑暗空间里,回响起一阵诡异的低笑声。

只见古龙黄金瞳左方对称处的黑暗里,升起一片熹微黯淡的火光,将其只余森森白骨的右半边头颅照亮。

一团漆黑的火焰,在那只苍白的巨大眼眶深处燃起。

它睁开了第二只眼,直勾勾地逼视着那个狂妄的挑战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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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 猛兽出笼

从初步试探到正面交锋,两分钟的期限倏忽即逝,尤利尔很遗憾地看到,对方仍旧表现的生龙活虎,全无束手就擒之意。

局面发展至此,一定程度上也可说是他默许为之。

谨慎多疑的天性,使猎人很少在探明敌方底细之前,就贸然放手猛攻,多给对手留一点余地不见得是坏事。他始终相信这样一句古训:狩猎者的技艺不单是熟能生巧的产物,且是他们整个人生的写照。

时机的把握、脚步和气息的协调、临场应变的决断力,态度体现性格,细节彰显阅历,每一轮攻守交替,都淋漓尽致地描绘出狩猎者的生活轨迹,是初出茅庐的鲁莽激进,或是久经世故的娴熟沉稳,老练的猎人一眼便知。故而当他在循序渐进的交手过程中,发现彼我双方在诸多细节上存在明显差异时,他就断定对方振振有词的所谓取而代之,不过是一厢情愿罢了。

“你和我不一样,”一记轻巧的上扬,尤利尔顺势挡开那条仿冒的手杖,在频繁交替的攻守间隙,终于觅得一丝开口说话的空隙,“一旦真的动起手来,你那学艺不精的事实就暴露无遗。”

“多谢忠告,我还想再试试。”气馁和挫败感显然只对活生生的人有影响,花园主人只是一个恪尽职守的代理人,一个连主观意愿也是被强制灌输的提线木偶。只见他一侧身,装作踉跄,从掀起的衣摆下骤然射出一道寒光。

猎人向左小幅度的偏了下头,轻描淡写地化解了这次隐蔽性奇佳的偷袭。不过对方并非一无所获,感觉右脸颊微微发热,他用手指在脸上抹了一下,光滑纤细的金属指尖泛出少许猩红黏腻的湿意,“我收回刚才那句话。”他稍事郑重地说道。

“承蒙抬爱,”花园主人满意地浅鞠一躬,“为了更好的取代阁下,还劳您多多指教。”

“那我就指教你一下,”猎人拂袖拭去血迹,“连三流师傅教出来的菜鸟都知道,无淬毒不暗器,可见你连狩猎者的皮毛都还没学到。”

“狩猎者?不,我对那个头衔没有丁点兴趣,我只用一心一意地当好玛利亚女士想要的那个尤利尔·沙维即可。恕我直言,阁下就像一个只知索取不懂感恩的任性孩童,玛利亚女士在您身上寄托的厚望,于我看来实属浪费。”

“贝奥鹿特覆灭了,她现在只是活在一座海市蜃楼里。她爱的、渴望的,一个只存在于美好遐想中的泡影,一触就碎。”

同病相怜的境遇,使他能够设身处地体谅玛利亚的处境。老实说,放弃歌尔德的优渥生活,舍掉那些高贵头衔所能满足的旺盛物欲,只身踏上一段前路未知的艰险旅程,这同样不是一个轻松的抉择。

玛利亚从一个含着金汤匙出生、众星拱月的公主,到摄政王后的阶下囚,眼睁睁地看着至亲之人相继被残害致死,从天堂到地狱,这让人绝望的落差感并没能打垮她。隐忍和坚韧的品格,让她在一无所有的时候得到了一张可以改变命运的婚约,希望的曙光一度照进那扇她苦守十载的铁窗——悲剧的精髓就在于此,给予短暂的希望,再以更大的绝望毁灭之。

那一笔看似突兀,实则铺垫许久的转折,像所有那些杰出悲剧里惯用的套路一样,恰如其分地点缀在了玛利亚一生中最辉煌、最巅峰的时刻,国王加冕仪式在古龙的翼影下飞灰湮灭,她的灵魂也随着贝奥鹿特的覆灭彻底死去了。

直到现在,和代理人面对着面,尤利尔才最终确信,玛利亚或许是自愿拿起画笔的。她需要一条逃避现实的通道,所以古龙把埃斯布罗德摆在了她的面前。

面具下响起呼哧呼哧的粗重喘息,花园主人好似压抑着某种激烈的心绪,沉声说道:“这么说来,阁下不但要忤逆玛利亚女士的意愿,甚至还要夺走她仅剩下的希望?”

“不是夺走她的希望,”猎人纠正道,“是让她接受现实,让她看到焦垣断壁之下仍有顽强的种子在生根发芽。逃避不能解决任何问题,更何况,应该有这样一个人去提醒她,她手里那只为满足一己私欲的画笔,已然酿成了一场殃及数万生灵的灾难。”

急促粗重的呼吸仿佛扩散到整张面具,花园主人咬牙切齿,颤抖着说道:“那我就更不能让阁下穿过这座花园去见玛利亚女士了。”

同一时刻,猎人发起攻势,试探环节宣告结束,他决定一鼓作气解决这场已被拖沓得太过冗长的战斗。

与方才软绵绵、慢吞吞的攻击截然不同,猎人如黑豹一般矫健的身手,令花园主人愕然无措,后者疲于抵御对方那疾风骤雨一般的猛攻,狼狈不堪地节节败退,锯鞭所过之处,下起阵阵缤纷的花雨,残枝败叶洒满整个庭院。

这位尽忠职守的代理人,在各个方面都力求模仿入微,较之身形颀长的猎人,他的体格仍是稍小了一号,尤其肩背的肌肉纬度差距显著。也许正是在玛利亚的授意下,他看上去才更贴切于歌尔德大公之子这一称谓,而非行走在血泊中的狩猎者霍尔格。

他心知若纯粹角力很快就会落于下风,如果正面较量不能取胜,那么就该让“代理人”这个具有特殊寓意的头衔派上用场了。

随他左手一抬,紧跟着一堵泥石混合的毛石墙就掀翻草皮,从土里拔地而起,这块粗制滥造的盾牌以极其松软厚实的质地,成功抵消了猎人的攻势,但在手杖造成的突刺下,也应声崩塌瓦解。

尤利尔对这道无中生有的泥土盾牌早有心理准备,对方既是玛利亚的代理人,自然拥有修改内部能量运行规则的权限,是手里握着铅笔和橡皮擦的二次创作者。但不知出于何种缘故,这项本应被独家垄断的绝密权限居然外泄,进而让他也品尝到了作弊的美妙滋味,这种无所不能的感觉像无节制地磕服高等抑制剂一样,极易成瘾。

就在他打算以彼之道还施彼身,适度打压一下这个仿冒者狐假虎威的嚣张气焰,突然间,地面剧烈地震颤了一下,仿佛该隐山数十平方公里的山顶平面都在随之摇动,庭院里的树木沙沙战栗,抖落一身枝叶。

对峙中的双方一齐扭头望向震源,那是东南方向的宫殿建筑群。

下一刻,一声磅礴浑厚的龙啸响彻云巅,紧接着一道六十英尺高的黑色焰柱冲破宫殿的穹顶,直入天际。

一个目测能填满整个国王宴客厅的庞然大物,从被火焰熔塌的穹顶下振翼升空。

这是尤利尔真正意义上,第一次见到古龙的庐山真貌,他发觉此刻翻遍记忆竟找不出一个契合的形容词,来描述这个伟大的古老物种。黑鳞尽覆的原始狂野、骸骨森森的苍白恐惧,两种水火不容的风格,在它山体般壮观的身躯上,划出一道泾渭分明的分界线,形成一种无以名状、震慑心魄的独特美感。

漆黑的黯淡之火,在那如半开放炉膛一般宽阔的胸腔下涌动,它振翼腾空,如舰船风帆般巨大的翼膜鼓噪出刺耳的气流,急速流态的黑焰沿右翼惨白色的骨架,填补塑造出一片镜像的膜翼,在这对巨翅的共同作用下,古龙直窜云霄。

夕阳给天穹染上一层深红的釉彩,状似一只倒扣过来的瓷碗,古龙就这样直端端地冲进那片稀薄的深红暮霭里,旋即又敛起双翼,头颅朝下,像是一颗陨石火球急坠直下,在余晖下拖曳出一条长达数英里的白色的气流尾。

它不是自己调转方向的。猎人忽然意识到。有一束锋利的白光,在云端上重创了古龙的头颅,那柄利刃的主人,正随古龙庞大的身躯向地面坠去。

眨眼功夫,恶龙的身影消失在了视野当中。

“这下好了,猛兽出笼,地面上的羊羔要遭殃了。”花园主人徐徐地回过头,用似笑非笑的口吻说道,“两万远征军,你猜他们能抵挡得了多久?”

“有那个功夫,不如先担心下你自己吧,玛利亚不管有多少怨气也都闹够了——”猎人把手杖换到惯用的右手,一脸冷漠地宣布:“现在,我们的游戏该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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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 死神

“不堪一击。”

星光稀疏的夜幕下,达利斯主教意气风发地站在城墙上,瞭望硕果累累的战局,远征军势不可挡的表现为他的胜利感言,平添了一份倨傲的底气。不理会玛普主教在内的政敌们的鄙夷眼光,他志得意满地转向远征军的最高统帅,修美尔三世,“殿下,我提议在城内展开地毯式搜索,把藏在阁楼和地下室里的异端全部揪出来,就地正法。”

他口中提到的异端,自然不是指埃斯布罗德的原住民,那些点缀在海市蜃楼里的生命虚影,只消圣牧师挥挥手里的神杖,便可像挥散烟雾一般抹去他们的存在,花团锦簇的繁荣文明亦不过是人为捏造出的一场假象。

“别去理会那些直立行走的爬虫,主教大人,之前的战斗已结束了这场物种优劣性的争论。”

“那是当然,全倚仗殿下的英明领导。”达利斯神情狂热的附和道,就差高呼“天佑赫莱茵”和“人类万岁”了。

“别高兴得太早,主教大人,真正的大敌还潜伏在阴影后面,正等着我们放松警戒。”修美尔三世无声使了个眼色,于是一行人在亲卫队的保护下,走下了城墙。

傍晚时分方才攻破城门,夜幕降临后不到半个钟头,趁胜追击的远征军,几乎以摧枯拉朽之势夺取了大半个城市的控制权。虽仍有一小撮蛇人在负隅顽抗,战局中心却已转移到了北城区的狭窄巷道里,不绝不休的神术之光在北城区上空交织出一场壮丽奇观。

遵照修美尔三世的布置,三个混编的圣职者纵队负责从三个方向进行追击、清剿余孽,而主力部队则像扫荡森林的蚁群一样层层推进,效仿竖壁清野的战略理念,沿途搜刮一切可用物资,并在主要路口屯集重兵、布下岗哨,预防可能发生的敌军反扑,而整个部队则呈扇形向城区中心推进。

大街上随处可见浸泡在绿色血泊里的蛇人尸骸,达利斯主教情绪高亢地谓之为圣裁。修美尔却对这桩莫须有的荣誉意兴阑珊,他是军人,行事基准自然以军队为最高优先级,出于防范疫病的考虑,他下令让军队一面秩序井然地保持推进,一面积极进行清扫战场的工作。毕竟学者们对蛇人这个物种的研究断代太久,谁也不知道它们的身体构造是否发生过变异。

在整齐划一的行军队列中,有这样一顶透出朦胧光亮的草绿色车篷,十分的刺眼。

以玛普主教为首的几名保守派教会领袖,执意不肯留在大营,名义上是代行神旨,为征战沙场的圣职者作表率,实则是担心功劳全被政敌抢去。碍于王室与教会的微妙关系,大局为重的修美尔只得强压火气,专门动用一辆驷马牵头的大车来服侍这几个道貌岸然的老东西,不仅行军速度被拖累不说,身为堂堂教区之首、主最青睐的仆人,在闻到蛇人尸骸被特制强酸配合咒语融化成一滩烂泥后的恶臭气味,竟毫无形象地趴在车辕边呕吐起来,使严肃的行军氛围荡然无存。

听见队伍中隐有窃笑传来,骑在马背上的修美尔厌恶地皱起了眉头。

在这支远征军中,只有为数不多的圣职者来自赫莱茵本土,然但凡对王室秘辛略有耳闻的人,便很容易解读修美尔三世表露出的情绪。

在注重传统的奥格威大家族中,性情孤高桀骜的第六王子,毋庸置疑是最受瞩目的那一个。同为纯血论的杰作,他比二王子沙利叶更具野心,比三王子卡麦尔更富于政治手腕,从他成年的那一刻起,几乎就被朝野默认是王太子之后的第二顺位继承人,或许在老国王的心目中,第一顺位继承人也是有待商榷的。

与自己的兄弟们最显著的一个区别是,修美尔曾明确向其母后陈情,他绝不甘于只做传统的继承者。他厌倦了君权与神权在历史的浪潮里交替更迭,厌倦了陈规与旧制,他称赫莱茵的历代统治者无不是戴着镣铐的纤夫,拖着一艘行将就木的破船行走在尖锐的石滩上,白白流干了鲜血。

他渴望一场惊天动地的骇浪推翻僵死的旧局面,渴望万古长亘的黑夜下、那冉冉升起的一簇变革的火种。顽疾需下猛药,不除旧何以迎新,旧体制下的脓疮必须被连根铲除——在他眼中,那顶草绿色的车篷就是一块脓疮。

没有人知道,修美尔在接到远征军统帅的任命时,是何等的失望。

为了那场理想中的伟大革命,他甘愿像渺小的蝼蚁一样,以最质朴、笨拙的方式尝试撼动历史的车轮。他曾广泛结交清教徒,慷慨资助他们的传教活动,为他们提供六王子亲自署名的通关文书,保护这些自由斗士不受教会的迫害。现在,他却不得不与自己最厌恶的一类人同帐共谋,虽举着为全人类谋福祉的大旗,但任谁也看得出,这场以讨伐古龙为目标的远征,教会方面无疑将成最大的获益者,成为民心所向。

因此,战局愈是趋于明朗,修美尔眼中的斗志就愈渐苍白。

当他回过神来,发觉自己竟可耻地生出了一丝对战败的期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