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兒心 第884章

“早点回家吧。”他淡淡地说道，脸上挂着的笑容已然不见。

魏梦然握紧了拳头，像是被什么人追杀了一样，慌不择路地逃走了。

雪先生目送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忽然转过身，架住了一个朝着他后脑勺袭来的拳头。

“你们没事吧？”他用另一只手将那只拳头压了下来，然后用两只手掌包住它，轻轻握了握。

这个突然袭击的绿毛小混混有些发懵，因为眼前的这个男生，丝毫没有要攻击的意思，脸上的表情既不生气也不意外，平和地就像是一尊塑像。

“咔哒咔哒——”缺少维护的路灯闪烁了一下，溅出几许火花，打破了这短暂的沉默。

“虽然她确实有错，但以暴制暴终究不是最好的手段。”

绿毛小混混很想告诉对方，自己可是社会流氓，平时不找别人麻烦就不错了，别人自己找上门来，又怎么可能和对方讲道理？

但在雪先生这平和的笑容面前，他却半天说不出话来。

雪先生将其他人一个个地拉了起来：“各位也该回家了吧？有受伤吗？”

“他娘的，痛的老子要死，还没受……嗯……？好像真没受伤……”

“马的，好好出来吃个饭，碰到这种晦气事，草！”

这些小混混都盯着他看，意味有些不太明确，似乎还想和他分个高下。

“走吧，我请各位吃一顿晚餐，就当做是结交一些朋友了。”

小混混们总是自称自己是黑社会，其实就是一帮社会闲散人员，他们不少人初中都没读过就辍学了，在社会上游荡的这几年里，却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人。

大家都觉得很不可思议地面面相觑，最后下意识地跟着雪先生就朝着附近的餐馆走去了。

刚才那么多人都打不过他，而现在他又说要交个朋友，怎么看都好像没有选择啊……

别以为流氓就都是硬骨头，实际上他们可是很懂得见风使舵的。

只是这一次，他们在雪先生身上真正地看到了一种气度——那是他们自己没有的东西。

“这就是……强者的自信？”有个小混混忍不住嘟嚷道。

“马的，少看点地摊小说，还强者呢，弱智不，我他妈还大侠呢！”虽然绿毛小混混这么低骂着，但在心中却不得不承认自己朋友说得没错。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雪先生又结交到了新的朋友。

不过他毕竟也是人，几杯酒下肚后，话便多了起来，将之前魏梦然和自己的事情给这帮新朋友们说了一遍。

“我靠，雪先生，你可真能忍啊！要是兄弟们，肯定就直接动手了啊！”

“我都说了，以暴制暴并不是最好的手段。”

“那你刚才还和我们打？”

“在那种时候，得让你们安静下来才能好好说话。”

“那你不能揍她吗？”

“她没先动手。”

“原来是这个道理啊……？如果动手了你会反击吗？”

“哈哈！”雪先生仰头笑了笑，没有作答，他刚才被这帮小混混们灌了三两白酒，这会儿已经有些微醺，指着绿毛小混混的头发说道，“你为什么要染绿色的头发？看起来就像是油漆直接往头上倒了！”

“这就是个性好吧。”

“嗯。”雪先生将眼皮子抬起来了一点，“但实际上……”

接下来就是雪先生的说教环节，他的说教不仅不让人感觉反感，甚至能让人听得津津有味，从而认识到自己的错误。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听你一句话，胜读三年书啊！”

“不愧是名字就叫先生的人，哈哈，懂得也太多了吧？”

雪先生对于他人的夸赞，却只是一笑置之，男人的友情有时候来得就是那么快。

打一架，再来点酒，吃点菜，就建立起兄弟般的友谊了。

“哈哈，要是让那个婆娘看到我们现在这样子，恐怕都要以为这是雪先生叫我来演的一出戏咯！”

“还是别让她看到的好，不然这娘们就又要弄不灵清（方言）了。”

天色很暗了，时间其实只是到了七点多。

冷风吹过雪先生的脸颊，让他脸上的红晕消退下去了少许，也让酒醒了不少。

夜晚的公交车人不是很多，他轻松地找到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窗户只打开了一道小小的缝隙用于通风，窗玻璃上倒映着他自己的脸。

镜子中的雪先生和平时的雪先生不大相同，眼神不是那么的清澈，而是有些浑浊，或许是喝了酒的缘故。

他对着镜中的自己喃喃自语：“生气了吗？呵呵……当然。”

……

魏梦然低垂着脑袋回到家。

母亲问她的脸怎么了，她说是自己摔的。

可脸上的掌印如此清晰，根本就不像是摔出来的样子。

“到底谁欺负你了？你怕什么？你和爸妈说不就好了？”

“真的是自己摔的……”

“那手掌印我们还看不出来？”

“哪有手掌印！”魏梦然洗过了脸，掌印已经没有了，她故意装傻地说道。

晚餐她没吃几口，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

其实一个人的思想是很难转变过来的，特别对于一个已经高中生的人而言。

而且大部分人都是不愿意承认自己错误的，这也是为什么‘对不起’只有三个字，很多人却总是难以说出口一样。

在承认自己的错误之前，其实就得自己批判自己——如果只是那种嘴上说说的道歉，其实也没有什么去说的必要了。

但是如果人走出了这一步，能够清晰地认识到自己，并且批判自己，那么思想境界必然会有所升华。

当一个人意识到，世界不是围着自己转的时候，就证明他已经长大了。

此时的魏梦然，大概就有这样的感觉。

她撕下一张纸，在开头停顿了许久，才终于下定决心写下心中所想的话。

她承认自己是因为压力而把怒气发泄到别人的身上，也知道自己做事太过草率和自我，也知道自己看了录像后的表现是死鸭子嘴硬……

不写不知道，写起来之后，她才惊觉自己身上竟然有那么多的缺点。

她甚至都感到奇怪，为什么还有人能和自己一同相处下去的。

又或者说，在以前的时候，这样的她，真的有人真心和她做朋友吗？

如果身边都是像她一样自私的同伴，又如何认定他们就是自己的朋友呢？

设身处地地去想一想，如果今天遇到了那些小混混的不是她，而是之前公交车上她的同伴，那么或许她也会选择偷偷钻进人群里，装作不认识她。

被伤害的，始终就只有尊重她的人呢。

一如被欺骗的，只有信任自己的人。

魏梦然深吸了一口气，看着这张纸上自己那杂乱的字迹，其中还夹杂着不少错别字。

明明都已经是高三的人了，还是如此的粗心大意。

“在哪里……”她低头翻找起了自己的抽屉，发现自己的抽屉里也是乱糟糟的，放着一大堆有用或者没用的东西。

那张记忆中精美的信纸，已经变得有些泛黄了。

买来的时候她是想给自己的小学同学写信的，但现在都已经高中了，这一大叠信纸，却连一次都没有用过。

她少有的，十分认真地将自己的道歉信抄在了信纸上，足足抄了三次，才得到一份完美的，没有错别字的道歉信。

自我批判在一开始的时候是很痛苦的，但当自己从头到脚地都批判过后，反而有一种莫名的通透感，魏梦然从来没有感觉空气是如此的清爽过。

——之前的时候，她一直都只觉得冬日夜晚很冷，让她完全无法静下心来学习。

魏梦然郑重地将信纸装进了信封里，然后推开房门就准备下楼。

“去哪里？”她的母亲问道。

“去一趟学校！”

“这么晚了，出去干什么？”

“作业没拿！”

夜晚的公交车十分安静，或许是为了省油，车厢里并未开灯，四处都是黑漆漆的一片。

她抓着手中的信封，心中有些忐忑。

校门口的保安亭里，灯亮着，但保安并不在。

她偷偷从小门溜了进去，将信封塞进了高二二班的教室里。

她不知道其他人会不会相信，只是短短的一个夜晚，自己对同一件事的态度就发生了极大的转变。

但最起码，她得将自己的歉意传达出去，告诉他，她真的认错了，这样才能无愧于心。

……

第一九二章 选一个故事

星期二的早晨，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就感觉一下子凉到了心底。

安静的走廊里，只有钥匙转动门锁时发出的声音，莫雪遥在一旁哈着冷气，看着自己吹出的气将玻璃蒙上一层浓浓的雾气。

“咔哒。”教室门被打开，李婉言却没有马上推门走进去。

“怎么了，不进去吗？”莫雪遥好奇地靠了过来，顺着她的视线看向了地面。

地上有一封信。

信封上写了「雪先生收」这四个字。

署名是魏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