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黄陌
“那是什么？海市蜃楼？”一个士兵目瞪口呆地看着天空之上的景象，极力压低了嗓音，问身边的同伴。
与他同行的士兵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比刚刚那个问话的士兵还要懵，大张着嘴，什么也说不出来。
天空上仿佛出现了一个巨大的舞台，许多半透明的人影出现在上面，一侧是熙熙攘攘的民众，一侧则是吉薇娅公主和另外几个人。这些人影不仅仅有影像，甚至还有声音。在地上的人就可以听得清清楚楚，那是许多人在用奥锡语议论的声音。
“公主殿下要做什么？”
“那个用围巾把头遮住的女人是谁？为什么跟公主站在一起？”
“到底怎么回事啊？我刚才还准备睡觉呢突然被叫到镇广场上来了。”
这些声音明明只是人们的交头接耳，但却非常大，仿佛在天上有人正在用一个极大的扩音喇叭将这些声音放送给地上的人们听一样。
听到了这么大的声音，凯文自然也从自己卧室的窗户上探出了头，冷冷地盯着天上的景象。
不止奥锡王宫，其实整个奥锡王国，但凡是有人聚居的地方，无论是城镇还是乡村，都能在天上看到这种影像。本来在睡觉的人们被这种巨大的声音吵醒，纷纷走出了屋子，抬起头来，目瞪口呆地看着天上的奇观。
王宫的宫廷法师也在观看这一奇景，他们很快就知道了天上的异象究竟是什么——那是用魔力制造出来的投影，以及用魔力实现的传声。这些刚刚算得上高阶法师的人们被这么强大的法术吓得气都不敢喘。任何一个内行看到了都会知道，这种效果只有强大到不可思议，甚至让人怀疑是不是法师的法师才能做得到，它所需要的魔力，也许只有抽干好几位至尊法师的魔力才做得到。
他们不敢报告凯文，因为凯文严禁任何人在午睡时间喧哗或者打扰，他们可还想多活一会儿呢。
一个宫廷法师咽了口唾沫，对身边的同僚说道：“金恩，我们逃离这里吧，带上我们的家人，去投奔吉薇娅公主吧……”
“为什么？你不怕被凯文追杀？”他的同僚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我们还有什么好怕的，你没看到这个魔法是用来实时播报吉薇娅公主的动态？这说明公主殿下招揽到了一位强大到恐怖的超级法师……他的实力甚至都不是我们能够理解的。有了这样的强者助阵，复国军必胜，我们也很快就不用再跟着那个该死的暴君，每天在战战兢兢中过日子了！”
“可是吉薇娅从哪里找来的这种级别的强者？她难道和东帝国的坎佩尔大帝搭上线了？”
“管他呢！我现在就要收拾东西跑路！我已经受够了凯文那个畜生了！”
……
肖铎镇，在议论纷纷的镇民们集合完毕之后，吉薇娅终于向下压了压手掌，示意大家都安静下来，她要开始讲话了。
人们都很爱戴吉薇娅，在她示意大家安静之后，人们的议论声很快就止息，所有人都努力打起精神，想听听吉薇娅究竟有什么要紧的事情要宣布，以至于在大中午把他们从家里叫出来。
“我亲爱的人民们，我是你们的公主，吉薇娅·卢迪艾丽娅·班·哈尔赛提！”
吉薇娅的声音很嘹亮，不需要阿比斯的扩音魔法也依然让大家听得十分清晰。
“今天召集大家来这里，是有一件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告诉大家，我想让大家知道，我也曾经犯下过严重的错误！”吉薇娅大声说道，她让出一点位置，好让大家看到站在她侧后方的卡桑德拉，“这位女士，是卡桑德拉，曾经是王宫的管事，专门负责我的生活与安全。大家可能很好奇这位女士为什么失去了一条胳膊，我想告诉大家，她所遭受的苦难，都是因为我！”
人们这个时候有点讶异。吉薇娅把他们召集起来竟然是为了认错？什么错误让她这样郑重其事？
“与大家平日里所看到的不同，童年时的我，非常任性，我经常惹是生非，都是卡桑德拉女士负责为我善后。有一次，我从王宫的炼金实验室拿出了一瓶不稳定的魔药，让一场火灾在王宫里发生，卡桑德拉为了保护我，将我关在衣柜里面，自己则因为无处躲藏被活活烧掉了半边身子的皮肤，以及一条胳膊，一只眼睛！对于这样一个英雄，我本应尽心尽力地回报她，但我没有，我选择了忘记这件事，忘记了卡桑德拉对我做过的一切，这么多年里，我甚至一句对不起都没有对她说过。”
吉薇娅拍了拍手，几个士兵迟疑着将一座可移动的火炉抬了过来，里面燃烧着一种能够产生极度高温的魔药，蓝色的烟雾不断从中冒出来。
人们在惊讶于吉薇娅所广而告之的事情之余，也对那座火炉大惑不解。
公主这是要干嘛？用这座火炉当对卡桑德拉的报酬吗？
第一百一十六章 不再逃避
卡桑德拉也不知道吉薇娅到底打算干什么，吉薇娅只把自己的计划跟阿比斯一行说了，没有告诉其他任何人。在离开实验室之前，蕾贝卡为吉薇娅配制了一种可以瞬间产生高温的魔药，虽然剂量很小，但是它被放进炉子里面点燃之后，所产生的热量相当惊人，连那几个抬着炉子的士兵都是用很粗的木棍架着它，让自己隔得远远的以免被烫伤。
吉薇娅对台下的众人详细地讲着那恐怖的一天究竟发生了什么，她没有漏过任何一个自己还个记得起来的细节，将那一天的惨剧完完整整地讲述给了大家听。
吉薇娅的口才极好，台下的人们无不为当时的惨剧而皱眉，为卡桑德拉的牺牲而动容，已经有人向卡桑德拉投来崇敬的目光。奥锡的人民相当淳朴，不喜欢掩饰自己对一个人的看法。
“直到昨天，卡桑德拉为了给我传递重要的情报来到这里，我见到了她之后，才想起自己还欠她一条命，欠她一个道歉。”接着吉薇娅话锋一转，她的声音变得低沉，但仍然大声地说着，好叫在场的所有人都能清晰地听到，“你们说，我是否卑鄙，是否自私？”
人们都不敢说话，但有很多人却是暗暗地点了头。听了吉薇娅刚才的讲述，大家也都明白了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也知道吉薇娅的这种行为到底有多么不荣誉。知恩不报在奥锡人的文化中是一种非常可耻的行为，严重程度相当高，如果吉薇娅是一位战士，被人发现了知恩不报的话，可能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
奥锡王国境内，抬着头看天上的景象的人，在听了吉薇娅的叙述之后，也感到手足无措。他们很高兴能看到公主殿下没有像传闻里面的那样已经死去，但公主所做的事情，也让一直相信着吉薇娅的他们产生了一种被欺骗的感觉。公主并没有守着古老的奥锡荣耀，她犯下了奥锡人最不齿的“知恩不报”罪行，即使她大胆承认了，也什么都没有改变。
“我承认，我是一个懦弱的人，我输给了恐惧。我因为害怕，所以才要忘掉那时的事情，而没有考虑卡桑德拉究竟为我付出了多少。”吉薇娅一边说着，一边脱下了自己穿上穿的毛皮外套，露出了里面穿的一件无袖衬衣，露出了里面虽然白皙，但皮肤并不算光滑的手臂。
卡桑德拉意识到有些不对劲，她连忙对吉薇娅说道：“公主殿下，保卫您是我的职责，殿下从来就没有欠过我什么……我从来都没有恨过您！请大家理解公主！她并不是故意要忘记那一段经历的，那个时候的她还小，无法避免恐惧……”
“虽然之前已经私下道过歉，但我还是要在所有人面前对您再道一次歉。”吉薇娅对卡桑德拉单膝跪下，深深地低下了头，“卡桑德拉，对不起！”
人群顿时一阵骚动。一个货真价实的公主，竟然给一个残疾的平民老妇跪下了？
“她在做戏！”奥锡王国里，一位贵族冷笑着指着天上的影像，对自己身边的人说，“她一定是瞒不住了，才只好站出来告诉大家，然后假惺惺地给自己的侍女道个歉，可谁来为那位老太太的生活买单？她残疾之后的生活一定很辛苦，谁来负责？公主……不，前公主的道歉一文不值！”
他身边的人纷纷点头附和。虽然这位贵族根本就不在乎老百姓过得怎么样，但是如果可以用来攻击那个已经没有利用价值的公主，他倒是愿意当一回体恤民情的好贵族。
“道歉有什么用呢……”有的奥锡人听了这些话，也是摇了摇头，“这件事如果被写进历史，也将成为王室永远的耻辱。”
卡桑德拉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一个公主以跪礼相待，吓得不知如何是好，她伸出手，想要扶起吉薇娅，但吉薇娅和之前在实验室里一样，不肯起来。
阿比斯一行都在一旁，默默地看着她做这一切。阿比斯正在用自己的魔力将这里的情况全都投影出去，让奥锡人们全都看到这一幕，芙萝拉和莉欧娜则是站在人群中，一言不发。蕾贝卡立在那一座燃烧着魔药的炉子旁，似乎在等待什么。
“我知道，道歉是没用的，卡桑德拉这些年失去的，我已经无法挽回了。”在卡桑德拉面前低头良久，吉薇娅才站起来，继续对人们说道，“卡桑德拉原谅了我，可人民们无法原谅我。我是奥锡王国的公主，也是复国军的领袖，理应比任何人都尊重奥锡人的荣耀，可我没有做到。我知道，我在你们很多人心中的地位已经一落千丈了。”
吉薇娅说得没错。外国人也许无法理解这有什么严重的，公主犯了错，赔点钱，道个歉就还是好公主。可在奥锡人的眼里，这真的就是会让所有人都看不起的罪过。
无论是平民还是贵族，群众还是士兵，都一时间有些动摇，不知该不该继续誓死吉薇娅。那些反对吉薇娅的贵族更是趁机挖苦嘲笑，他们很想看吉薇娅抬不起头的狼狈样子。
“我不奢求大家重新尊敬我，但我希望大家能够原谅我。我违背了奥锡人的的荣誉信条，那就让我用奥锡战士的方式来请求你们的原谅吧！”
吉薇娅突然下定了什么决心，用坚定的步伐，朝着那一座散发着高温的炉子走过去。
“殿下，你要干什么？”卡桑德拉吃了一惊，想去拉住吉薇娅，可吉薇娅的步伐极其坚决，她本身也是一位中阶斗气士，哪是卡桑德拉拉的住的？
海娜也睁大了眼睛，她想到了吉薇娅是打算用什么方式来偿还自己的罪过！
“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了，你真的要这样做吗？”站在火炉旁的蕾贝卡看着吉薇娅，问道。
“我愿意。这是我们奥锡人请求原谅的方式，我不会再逃避了。”吉薇娅重重地点了点头。
不管是朋友还是敌人，奥锡王国的所有人都愣住了，他们也都想到了吉薇娅打算干什么。
“请大家，请奥锡王国的所有人都看着我，让我来为自己赎罪！”
吉薇娅猛然跪在了地上，将自己的右臂直接伸进了还在燃烧着魔药火焰的炉膛中！
吱吱吱！
皮肉的烧焦声清晰地传了出来。
“呃！”吉薇娅的表情顿时扭曲起来，强烈的痛苦仿佛要撕碎她的灵魂！
第一百一十七章 血赎
奥锡人的文化不如帝国或是精灵那样高度文明，这个国家的人们至今仍然保留着一些从古时流传下来的习俗，其中的一部分和其他国家相比，显得原始而野蛮。
“血赎”就是这些远古习俗中的一个。如果一个奥锡战士因为怯懦或者自私而失去了自己的名誉，那么他将受到所有人的唾弃，想要寻求机会让人们原谅，可以进行一次“血赎”。
所谓血赎，就是让这位愿意悔改的战士承受因为他的不荣誉而受到了伤害的人所承受过的痛苦。受害者瞎了一只眼睛，那么这位战士就必须当众亲自挖出自己的眼睛，受害者断了一条腿，那么这位战士就必须打断自己的腿，在这期间不得惨叫，不得哭泣。只有这样，人们才会给这位战士一个重新做人的机会，只要在场见证的人大多数都同意归还他的名誉，那么他就可以重新昂首挺胸，人们也会既往不咎——当然，没有第二次机会，血赎一生只能进行一次。
而现在， 吉薇娅所做的事情就是“血赎”。
从来没有一位王族做过这样的事情，绝大多数的血赎都发生在民间，由平民来实施。王族作为奥锡王国身份最尊贵的贵族，自然不可能跟老百姓一样还沿用这种血腥的方式——况且王族也不可能承认自己是不荣誉的，他们有无数种方式将自己不正当的行为正当化。
而有史以来，吉薇娅是第一个当众承认自己做过知恩不报的事情，并且当场进行了血赎。
皮肉烧焦的声音还在响着，吉薇娅在剧烈的疼痛中脸色发青，汗水大股大股地流淌下来。她全身颤抖着，摇摇欲坠，但眼睛却牢牢地盯着下面的人们。
卡桑德拉被海娜搀扶着，流着泪，却没有靠近吉薇娅。这是吉薇娅作为一位奥锡人为赎回自己的名誉所做的牺牲，任何人都无权阻拦，否则将是对吉薇娅的羞辱。
“您不用担心，卡桑德拉女士。”这个时候，蕾贝卡走到了卡桑德拉身旁，“殿下不会因此而残疾的，我会努力保住她的手臂，尽量让它和以前一样好用。但她自愿选择了经历您所经历过的痛苦，这一点我们谁也不能改变，她已经准备好面对自己曾经逃避的一切了。”
“谢谢你们……”卡桑德拉叹了口气。
炉子里面的火慢慢地熄灭了，蕾贝卡为吉薇娅配制的燃烧魔药剂量非常有限，到现在已经无法继续支持燃烧了。
吉薇娅的右臂已经完全失去了知觉，她在这个时候才冲上来的阿尔瓦的帮助下离开了炉子。此时她的胳膊已经被烈火焚烧得面目全非，变得焦黑而干枯。在剧烈的疼痛之下，吉薇娅已经无法站稳，全靠阿尔瓦的搀扶。
在人群中站着的芙萝拉没有给她使用止痛的神术，之前她问过吉薇娅要不要在结束之后给她使用止痛魔法，被吉薇娅坚定地拒绝了。她看着痛苦的吉薇娅，虽然于心不忍，但还是按捺住了帮吉薇娅消除疼痛的冲动。
莉欧娜已经不愿继续看下去了，她情绪低落地将目光转到别处去。吉薇娅在她心中已经是朋友了，她无法坐视朋友受苦受难，现在能忍住不上去将那个炉子砸烂，已经拼尽她的全力了。
“吉薇娅公主已经经历了卡桑德拉女士所受到过的痛苦，所有奥锡人都是见证人！”蕾贝卡站到吉薇娅身旁，用奥锡语大声地对下面的人们说道，“你们是否愿意承认吉薇娅这次血赎的有效性？你们是否愿意归还吉薇娅的名誉？”
民众们沉默了很久，终于有一个人举起了手，大拇指向上。
随着这个人的带动，其他人也伸出了自己的手，同样地大拇指向上。这是表示同意的手势。
与此同时，所有奥锡王国的人都不约而同地将自己的手举起来，不管吉薇娅能否看到，他们都将自己的大拇指冲着天上，默默地表示了同意。
那些刚才还在冷嘲热讽的贵族现在已经被公主吓傻了，谁也没有想过，那个曾经养尊处优，在国王的羽翼下长大的公主竟然愿意用这样的方式换回人民对她的尊敬。这是最坏的方法，但……似乎也是唯一的方法。他们不知所措地看着四周，大声责骂着自己身边那些不由自主竖起了大拇指的跟班，却显得那么无力。
奥锡王国历史上，第一位使用了血赎的吉薇娅公主，通过了考验。
“她已经完成了血赎，下面我要给她急救，保住她的手臂，之后我也会制造一条新的臂膀给卡桑德拉女士，并帮她修补好她的烧伤疤痕，谁同意，谁反对？”
蕾贝卡再次大声问道。
“我同意！”下面马上有人回应道。
“我也同意！”“我也是！”“我也！”
人们纷纷举起手来。经过刚才的意外和震撼，所有人心中对公主的崇敬之情再次燃烧起来。
一个能够勇敢面对自己的错误的人，远比一个从不犯错误的人更值得信任！因为后者必定使用了手段掩盖自己的错误，而前者才是真正的猛士！
“我也同意！”
奥锡王宫里面甚至都有士兵大声地喊了起来，全然不顾凯文给他们下的噤声命令。
蕾贝卡马上点点头，从自己随身的小包里面取出几瓶魔药，去对吉薇娅的烧伤进行急救了。下面的人们看着在疼痛中挤出微笑的吉薇娅，突然爆发出了一阵欢呼。
“公主殿下！我们永远追随您！公主殿下！我们永远追随您！”
奥锡王国所有的人都沸腾了，他们声嘶力竭地喊着吉薇娅的名字，此时此刻，凯文严苛的法令已经被他们抛之脑后，所有人的希望都重新燃烧了起来。
要跟着公主，夺回国家！将凯文从王位上赶下去！
……
凯文站在自己的卧室，听着外面的士兵们高呼着自己仇敌的名字，面色冷峻，正欲下令让人去杀了那些欢呼的人，却突然发现自己的皮肤变软了。
“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