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再给我献祭啦 第311章

这一次，说出自己的身份，她的语气中不再全是悲哀，还带着一丝骄傲。

马卡龙身上的狂乱凝聚到了极致，无法像普通的气息那样被吸走。但只要靠近到足够近的距离，依靠狂乱之器强大的吸引力，依然可以把它们吸收。

狂乱之器本就是乘装狂乱的容器。它对那种黑色的物质有不可抗拒的吸引力。

阿萨姆只靠一人就能吸收整个战场的狂乱。在反复使用下，依丝也渐渐开发出了这种能力。

她完全可以吸纳任何程度的狂乱。只要她愿意敞开自己。

不过，【此世之苦难】产生的狂乱过于庞大，足以让一个渺小的生物在世界排斥效应下沉入虚空。

刚才马卡龙就险些跌入虚空。是依丝在分担了他的部分狂乱后，才终止了下沉。

在经过堕神仪式后，依丝体内本身就充斥着可怕的混沌能量，加上刚才吸收的狂乱，她身体周边已经在不断散发出白色光裂。

如果把马卡龙身上的狂乱全部吸收，她必然会不可抗拒地下沉，下沉，一直沉到虚空深渊之底，陷入无法挣脱的永劫。

不过，只要能挽救那个人，也无所谓了。

看着痛苦难耐的金发青年，依丝的表情变得决然。

深呼吸了一次，她拖着虚弱的，被侵蚀的身体，慢慢走上前去。

“我想……我该说再见了。”

站在马卡龙面前，依丝抿了抿嘴唇，肩膀微微颤抖起来。

“我，我还有好多好多的话，想对你说。”

“本来，我还想再和你看看大海……本来，在这之后，我还有很多的事情想和你一起去做呢……”

交握着双手，她声音哽咽，语气中充满了不舍。

“但是，可能没有机会了。”摇摇头，她的肩膀沉了下去。

无言地站立了半晌，她抬起视线，重新凝视着金发青年。

“谢谢你，马卡龙……谢谢你，为我做的这一切。”

一手抹着眼睛，依丝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但其中也充满了感激之情。那是她真心实意的感谢。

在所剩不多的时间里，她没法说太多话，只有把自己最后的心声说出来。

“我本来以为，世界是无法被拯救的，我也无法被拯救。”

“但是我慢慢意识到，哪怕是最无能，最软弱的人，哪怕她的世界只有一片灰暗冰冷，不存在任何美好之物……只要有一个无论何时何地都能去依靠的人，她就可以变得强大起来。”

“对我而言，你就是那样的人。”

正视着马卡龙，依丝双手交握在胸前。

“是你让我获得拯救，是你让我走到了今天。是你让我明白，还有一个能依靠的人，在无时不刻地关注着我。”

“所以，我也渐渐做出了一个决定，决定为了你去改变。”

依丝普拉索慢慢把手掌放在心口。在马卡龙因为保护神之遗产身受重伤的那段日子里，她就下定了决心，决定要做到一件事情。

不管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只要他需要，她就一定会到他身边。

在马卡龙被【此世之苦难】攻击的时刻，依丝正因为堕神仪式的冲击陷入昏迷，在混乱的意识世界中无法醒来。

但在那时候，她感受到了马卡龙遭受的痛苦，感受到了他内心发出的呼唤。

他需要她。所以她就不顾一切地过来了。

“正是因为这个决定，我才能够变得更强大、更可靠。”依丝轻轻点了点头。

“因为啊，我希望有一天……”

在大海的映照下，小女孩湿润的眼睛里闪烁起彩色的波光。

“我也可以变成，能让你去依靠的人。”

张开手臂，她跪坐在地上，紧紧抱住了马卡龙。

狂乱之器的能力发动，开始接连不断地把黑色的物质吸引过来。

在强大的牵引力下，金发青年体表附着的污物纷纷被抽离，快要渗入皮肤的那些黑色痕迹也被一点点拽出，逆着侵蚀的路线向另一个方向流淌起来。

实体的狂乱化作黑色的浊流，如同一道道丝线迅速地从马卡龙身上抽出，涌向依丝普拉索的身体。

此世的苦难涌来，瞬间将小女孩的意识淹没。那是无尽的混沌残渣，是浓烈至极的狂乱，是承载了整个世界的惨痛遭遇的苦难。

钻心的剧痛、将死的恐惧、失控的疯狂、无尽的绝望、难言的悲恸，深入骨髓的酷寒……

这其中的任何一项苦痛，都足以让一个人精神崩溃，失去自我。

承受着无边无际的苦难，小女孩只是愈加用力地抱紧金发青年不肯放手，脑海中浮现出一幅幅暖色调的画面。

数千名受难者遭受的撕心裂肺般的疼痛化作实体，伴随着黯淡的狂乱流入她的双手，把她纤细的手指侵蚀成黑色；

在黑暗的意识里，她看见木质餐桌上摆放着洁净的餐盘和装着黑麦面包的篮子，金发青年面带笑意地把盛有蔬菜汤的小碗递到自己面前。那是他们第一次一起吃早餐……

上万名濒临死亡的人们感受的恐惧聚集成漆黑的浊流，攀上她的双臂，在本已被侵蚀的小臂上刻下道道深邃的痕迹；

在黑暗的意识里，她看见小石屋里点亮了摇曳的烛火，一大袋钱币放在桌子上，涂满蜂蜜的面包和热乎乎的烤肉冒出诱人的香气，眼前的青年眼中充满了欣喜。那是为了庆祝任务完成而举办的晚宴……

几万名流民在狂乱的暴雨中失神发疯的癫狂凝成污泥，继续向周边侵染，让她的四肢都被狂躁的气息侵染；

在黑暗的意识里，她看见白色的高塔耸立在城中，两人站在塔上俯瞰灯火辉煌的城市，头顶闪烁着漫天的繁星。那是他们初次经历的难以忘怀的旅行……

超过十万人在天降的崩溃中感受的无尽绝望再度重现，汇入小女孩的躯干，把她的身躯浸泡在充满邪异的污物中；

在黑暗的意识里，她看见夜空下展现出一望无际的雪地，一个可靠的背影背着小女孩走在细雪中，粗糙的手掌握住冰凉的小手，慢慢走向回家的路途。那是她是重新看见希望的日子，她在那天再一次见到了自己最亲近、最重要、也最喜欢的人……

多达几十万的民众在家园破碎流离失所中面临的悲痛纷纷溢出，进一步感染着她的身体，让她的胸口也被黑色物质填满；

在黑暗的意识里，她看见晶石打造的龙巢里面燃烧着熊熊的火光，一只红龙伏在地上做出各种生动的动作，让坐在对面的两名人类看得面红耳赤，慌张地辩解个不停。那是他们头一次共同外出冒险……

上百万文明国度的居民在大崩溃后的冬天承受的刺骨严寒凝固成纯黑的冰水，攀上了她的肩膀和脖颈，在白皙的皮肤里刺入不可抹除的污渍；

在黑暗的意识里，她看见星辉城的广场亮起通明的灯火，一台餐车上摆放着一枚超大号的多层点心，身穿便装的神之手端起盛放点心的托盘追在神女身后，不甘地发出大喊大叫。那是他们在重大的胜利后，与全城民众共度的欢庆时光……

难以计数的智慧生灵遭受的狂乱和苦难轰然汇聚，最终化作一股漆黑的洪流，漫过她的脖子渐渐流向她的脸颊，在苍白的脸蛋上留下一道道侵蚀的痕迹；

在黑暗的意识里，她最后看见一幅清晰的画面。

沉静的夜色中，一个金发青年露出爽朗的笑容，面朝跪在献祭阵中的小女孩，伸出了一只温暖的大手。

……

将最后的画面铭刻在脑海里，依丝普拉索拥抱着马卡龙，被侵染的脸颊上滑下两道泪痕。

慢慢抬起头来，她把嘴唇靠近金发青年的双唇，轻柔地贴了上去。

漆黑的狂乱如同洪水般涌来，带着整个世界的苦难涌入依丝普拉索口中。

在无穷无尽的混沌浊流里，她的皮肤彻底被黑色的污浊渗透，胸口汇聚起汹涌的苦痛，仿佛被沉重的乌云压碎。

随着混沌程度急剧升高，四溢的光裂闪烁，让她的身体在世界的排斥下向虚空坠落，迅速消融在空间中。

把双唇从马卡龙洁净无瑕的唇上挪开，依丝普拉索缓慢地闭上嘴巴。

一口咽下了漆黑的、苦涩的、无穷无尽的苦难和狂乱，她弯下身子紧攥着胸口，身体不住地颤抖。

在沉入虚空的前一刻，小女孩抬起头来，最后望了金发青年一眼。

摸了摸嘴唇，她好像在回味着刚才的那个吻，微微偏过脑袋露出一个含泪的微笑：

“……好甜。”

246 重逢

涌动的浪花拍打沙滩，发出一阵阵清亮的回响。

在柔和的光线中，马卡龙睁开眼睛，意识一片清明。

从礁石前支撑起身子，他发现自己坐在海岸边，眼前是无边无际的蔚蓝大海，天边正亮起晨曦。

盯着自己的手掌，他感觉到不可思议。刚才他好像做了一个很可怕很阴暗的噩梦，身陷无边的痛苦感受中无法脱出。

但忽然之间，所有狂乱和痛苦都消失了，他再次回到了现实世界中。

【此世之苦难】的诅咒已经完全被消除了。

“啊。”

意识到这点，马卡龙忽然回想起什么，想起了自己和终焉之神的战斗。

就在不久前，他被薇儿莫奈发出的狂乱系咒法命中，被无穷无尽的痛苦折磨着，濒于崩溃。

那是一个极为恐怖的狂乱系咒法，就算以神明的意志力也无法承受。因为它会剥夺他的神智，让他连信仰神力都无法使用。

照理来说，在陷入噩梦以后他就没救了。在记忆中的最后一幕，马卡龙记得自己挣扎着向前走动，身边缠绕着白色的光裂不断下沉。

那种状况下，他要么会被狂乱侵蚀掉身体，要么会被痛苦逼得发疯，要么会直接在世界排斥下坠向虚空。不论是哪种结局，他都难逃一死。

但却他活了下来。

他不但幸免于难，脑海中的所有负面感受也被清除一空，整个人的心情都变得清爽、明快、如释重负。

这就让马卡龙非常困惑了。他完全不记得自己失神时发生了什么。

盯着眼前的大海看了好一阵子，他眼中充满了迷茫。不经意地低下头，把视线停留在沙滩上，他忽然愣住了。

在他前面的沙地，摆放着一只破旧的木头手镯，上面布满了裂纹。

在手镯后方的沙地上，还留着两枚浅浅的、小小的脚印。

把【苦难者手镯】捡起来，马卡龙感觉到一股无边无际的秩序能量在其中涌动。

他从来没有见到过这么庞大的信仰之力。它甚至不亚于辉之主光团最外层的力量储备。

马卡龙不知道，究竟是多么沉重的苦难，才能转化出如此浩大的力量。

不过他却可以肯定，在这份苦难被吸收之前，一定有个人来过这里。

盯着沙地上脚印，马卡龙抬起手来，碰了碰自己的嘴唇。

在他的双唇上，似乎仍残留着一丝余温。

感觉到那丝温度，他的眼神忽然动摇起来，一块块模糊的记忆残片闪现在脑海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