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雾澜
白面鸮面无表情地看了眼恩雅，又看了看银灰，用无机质的声线问道：
“还没请教这位先生……”
“叫我银灰就好。”听到白面鸮的问题，银灰脸上那本来就很难察觉的复杂更加难以看清，然后他微笑着这般回答。
“我是指，身份。”
白面鸮的语气依旧平静，但却有了些许咄咄逼人的味道：
“主人既然带银灰先生您来了这里，那么说明他觉得你是值得信赖的，我希望您能对这份信赖做出相对的回应。”
银灰愣了愣，然后很干脆的回答：
“恩希欧迪斯·希瓦艾什，这是我的名字。如果你要问身份的话……”
他的语气并没有带上傲慢或是刻意的威严，但仅仅是从他口中吐露出的言语，就给人带来了一种莫名的压迫感。
“希瓦艾什家族的现任族长，喀兰贸易董事长，这样可以吗？”
白面鸮想了想，然后回答：“明白了，虽然没听说过，但应该是很厉害的人。”
角峰的眉毛抖了抖，没说什么；恩雅夹菜的动作缓了缓，老实不少。
似乎是因为白面鸮的这几句话，饭桌上的氛围缓和不少，起码银灰开始正常吃饭而不是盯着德克萨斯和恩雅了。
——就是德克萨斯碗里的菜多得有些出戏。
“主人。”
“……怎么了？”
白面鸮优雅地擦了擦嘴：“我吃完了，要去工作。”
德克萨斯在她这边安排的任务压力其实挺重的，德克萨斯通过自己那段游荡岁月所积累的底蕴搭建的情报网，企鹅物流那边一部分可以为她所用的情报网，通过这些情报网络筛选出整合运动去，确切地说是塔露拉的行进轨迹，就是白面鸮现在的工作。
如此庞大的数据管理当然是由她来完成再合适不过，德克萨斯倒是很放心她，她本人以前也没有过所谓的【追随者】之类的人，但是有白面鸮帮忙，很多事情确实不用她操心。
所以德克萨斯偶尔也会来给白面鸮一些补偿，或者……奖励之类的东西。
“今天……就不用了吧。”
德克萨斯迟疑了一会儿：“你今天已经工作快一天了，去休息吧。”
虽然白面鸮吐槽恩雅一天到晚都在晒太阳睡懒觉，可是她本人因为矿石病的缘故其实也是很嗜睡的，虽然由于德克萨斯体内流淌的芬里尔之血，矿石病的病灶基本上都被压下去玩了，但是唯独嗜睡这一点，倒是依旧严重。
平常白面鸮一天起码要睡十几个小时，昨晚带恩雅回家后的第二天……她好像是发觉了恩雅的疲懒性子，为了表达自己的抗争意图，竟然从早到晚一次懒觉都没睡。
德克萨斯觉得她没必要这么较真，虽然也知道是什么原因……但是渣狼小姐本人心里想的是到时候再多“补偿补偿”她就好了。
可是，白面鸮却不是这样想的。
“不行。”咕咕咕女士眨了眨眼睛：“情报梳理到了比较关键的地步，最好一口气解决。”
“不过……”
她话锋一转：
“我确实有些累了，主人，今晚能和你一起睡吗？”
德克萨斯：“……”
白面鸮的意图昭然若示，但德克萨斯……她能拒绝吗？
“好吧。”
鲁珀小姐叹了口气：“早点休息，别勉强自己。”
得逞的白面鸮站起身，看了恩雅一眼，那张好像永远没有表情的面容上浮现起一丝浅浅的，带着这十足挑衅意味的笑容，然后转瞬不见。
但恩雅却又恰到好处的捕捉到了白面鸮的那抹笑容，毛茸茸的大尾巴气得炸了毛，她几乎是下意识开口道：
“德克萨斯，我也——”
“咳！”
银灰擦了擦嘴角：“呛到了，不好意思。”
角峰现在进退两难，他很想赶紧从这饭桌上溜走，可是……老爷和恩雅小姐好不容易又一次这么近的接触了，要是放任他们俩，估计又是和以前一模一样——他不想看到的那副模样。
恩雅转过头，盯着银灰，冷冷地问道：
“族长大人，请问你要干什么？”
“我没有要做什么。”银灰的语气很平静，“希望你在谢拉格外，也注意自己的仪态和言行。”
“你管——”恩雅的声音骤然拔高，但余下的话并没有说出口，就被她自己掐断了。
“算了。”
她站起身，低声说道：
“反正我早就习惯一个人睡了。”
银灰轻轻点了点手杖，角峰立马起身，先是歉然地看了德克萨斯一眼，然后跟上了恩雅。
饭桌上只剩下德克萨斯和银灰。
“见笑了。”
他放下餐具，有些无奈地对德克萨斯笑了笑。
好像只有在面对德克萨斯的时候，银灰才会把脸上的面具卸下一些，但是……也仅仅只有一些。
“你和恩雅的关系，连半点也没有缓和吗？”
德克萨斯的眉头微微皱起：“我以为在我离开之后，会好一些。”
在谢拉格，她算是充当过恩雅和银灰之间的粘合剂，虽然他们的关系依旧不融洽，但是起码那时，也不至于冷到只是见面的时候用最陌生的称呼打招呼，然后就再也别说话的地步。
“我有我的工作，她有她的任务。”银灰将手杖横放膝头，神色平静，“一如既往。”
他口中的一如既往，绝非是年少时的一如既往。
德克萨斯默然不语，她自然是能理解银灰的，在荒原上游荡了那么多年的她，当然不会像恩雅那样天真。
在她眼中，银灰其实才是最冤枉，也是承担着最大苦痛的人。
银灰所经历的一切，比之于小说都要荒诞，他在青少年时期独自支撑着破落的家族，将自己的两个妹妹抚养长大，在青年时期远赴维多利亚求学，而在学成归来之后，便以雷霆之势重新将希瓦艾什带回了三族会以，甚至将其变得前所未有的鼎盛。
这其中的过程，绝不是像表面上那样，三言两语就能概述的。而哪怕是从上述的三言两语，都能看出银灰的可怕之处。
他在少年时期所做的，何止是支撑家族那么简单？在谢拉格群狼环伺的情况下，仅是自保都需要莫大的能力，而他不仅仅做到了自保，更是积累了足以让他放心远游的底蕴。
这个底蕴，并非是希瓦艾什家族的底蕴，因为在他离开后，希瓦艾什的政治遗产就基本被瓜分干净了，他所留下的，足以让他不用担心自己妹妹们的安危的底蕴，是纯粹的，只属于恩希欧迪斯·希瓦艾什一人的底蕴。
而那时的他有多大？最多堪堪成年，也就是说……他在还未成年的时候，就积累出了那份力量。
同样的，他在维多利亚的求学时期，真的只是在求学而已吗？
喀兰贸易公司打破了谢拉格的诸多禁忌，这需要银灰在谢拉格积累足够他打破禁忌的底蕴。而作为一家贸易公司，渠道更是无可置疑的生命线。
银灰是从哪来的渠道？在维多利亚读书能读出与雷神工业的长期协议？能在其它国家打开谢拉格原料与商品的出口市场？
他的敌人虽然是愚钝的守旧派，但也绝没有愚蠢到放任银灰成长起来的地步。也就是说，这一切的一切并非是长期发展的结果，而是银灰在极短的时间内达成的不可思议的成绩。
只要稍微用心去想，就会明白这个男人到底有多么可怕。他所达成的现实，比那些小说还要荒诞。
所以德克萨斯虽然不是很喜欢银灰，但却是尊重他的——尊重强者是合格的强者应有的品质。
而达成这些不可思议的成就，银灰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呢？
他没有朋友，只有虚与委蛇的“合作伙伴”；他没有恋人，哪怕想要躺在他床上的女人可以从喀兰圣山一路排到山脚。
他付出的代价是，将自己人生中最宝贵的岁月沉浸那些最灰暗，阴冷，可怖，狠毒的事与物当中，与那些大自己二三十岁，三四十岁的人作斗争。
他付出的代价是，自己的妹妹一个成为了政治棋子，一个成为了牺牲品，患上了不治的绝症。
你可以说他是个天才，怪物，坐拥着难以计数的财富，手中紧握着令人畏惧的权柄。
但是德克萨斯看到过什么都没有的银灰。
她看到过银灰在空无一人的议会厅里，他坐在最中央最里面那张巨大的椅子上，一只手紧紧握着手杖，一只手支着下巴，抓紧一切可利用的时间小憩。
那时的银灰，除了身下的王座和手中的权柄以外，一无所有。
这就是他付出的代价。
德克萨斯知道银灰为此付出了多少，所以才能理解银灰，并没有替恩雅对银灰口诛笔伐，但是这能说明恩雅就是错的吗？
这能说明，恩雅是一个无法理解自己兄长苦心，只因为自己受难，便要无理取闹的恶劣的妹妹吗？
当然是不能的。
银灰想要重振家族，也许是为了复仇，也许是为了野心，这都是有可能的，而唯独一点……必然是原因之一。
那就是为了保护他的妹妹们。
所以他才会从少年时期那个温和的，对自己妹妹们无微不至的兄长，变成了现在的族长。
温柔的兄长是做不了族长的。
但这真的是恩雅，或者是恩希亚想要的吗？
在希瓦艾什落寞的那个时期，他们的生活可能很不尽人意，但希瓦艾什家族剩余的荫蔽，护佑这三个孩子安稳度过一生，应该也不成问题。
恩雅她只想和自己当初那个温柔的哥哥，可爱的妹妹，平静而幸福的度过一生，就像小时候过的每一天一样，你可以说她软弱，不思进取，但这就是她想要做出的选择——做出选择本身，就需要莫大的勇气。
但是银灰将其他一切选择全部抹除，只留下了一个选择，而这个选择，造成了今天的局面。
没有谁是对的，谁是错的。认为恩雅不思进取的人，根本不曾了解那场【圣女选拔】到底有多么非人，也不曾了解恩希亚在患上矿石病时的那一刻的绝望。
认为银灰独断专行，刚愎自用的人，也绝没有想过他为了营造出今天的局面，到底牺牲了多少。
最后，银灰和德克萨斯之间的谈话不了了之，因为那次交手，他们其实都很了解对方，知道什么话有意义的，需要谈的；知道什么话只是单纯的废话，无需多言。
然后，白面鸮的住处好像安静了下来一样，德克萨斯和角峰处理完碗筷，恩雅像是没什么事一样拉着德克萨斯看电视，银灰有什么事要自己处理，角峰忠心耿耿地待在银灰身边，白面鸮为了躺在德克萨斯床上而努力奋斗。
接着就是入夜，恩雅没多说什么，自己一个人睡一间，银灰和角峰睡一间，德克萨斯和白面鸮睡一间。
……
德克萨斯靠在床头，静静点燃了一根香烟。
白面鸮从被子里钻出个脑袋，一脸认真地说：“主人，抽烟对身体不好。”
“对我没什么影响的。”德克萨斯揉了揉白面鸮的脑袋，“睡吧，你也累了。”
白面鸮搂着德克萨斯的脖颈，模模糊糊的应了一声，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