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刹那
那时候,面对锡安的疑问,南夕子摇了摇头,只低沉地说:
“我不知道。我肉身的活动范围只限于这艘最后的太空战舰。投影的活动范围也只局限于月背有限的距离。我知道月球上有许多其他生命的存在,但我不能确认,也没接触过,更不敢贸然接触。”
她所生存的这里就是她全部的世界。
在偶然看见地球的边缘时,她也想过要不要向那蔚蓝的星球伸出手,就像数千年前逃离月球基地、前往地球的几个月球人一样。
据说,她们都在地球上留下了灿烂辉煌的传说。
但这与战舰衰竭到极点的末裔的她又有什么关系呢?家园还在,她就留下罢。
“月光怪兽·基拉拉知道什么情报吗?”
锡安不死心,继续问:
“基拉拉与我是一样的,我们都在月背很小的区域内栖息,不敢多动。宁愿去无何有的太空,也不敢于探索月球。”
南夕子平和地叙述道。
这也是月球人先祖的教诲。
月球人先祖要求她们在修复飞船前不要擅自移动,要等到修完后,直接全部冬眠,逃往仙女座。
艾雅在通讯中尝试解释这一古老的典训,说:
“仙女座,应该是指仙女座大星云,是距离银河系最近的大星系。反常漩涡星系的观测方位是与仙女座截然相反的方向。”
于是原本以为找到的线索链条尽数断绝。
锡安不抱希望,就随便问问:
“那你知道有什么异常的事情发生吗?就在这月球之上。”
月球远小于地球,但其广博巨大也非南夕子可以探索的。
“异常的事情吗……”
但南夕子听到这话,精神恍惚。
“那么只有‘繁衍’的仪式了。”
“‘繁衍’的仪式……”
难道不是我想的那样?
锡安有些踌躇。
但南夕子开始走,锡安也跟着她走,就在这超古代的战舰里转了几个弯。于是很快,锡安的视野开始陡然变化,波就发生古怪荒诞的变化,如同海绵,又像栅格,开始变动不定。大块大块寻常视野里看不到的东西从深处飞出,然后消散在另外的深处。
锡安深深吸气,知道这次探索的正戏要来了。
“我的先祖是躲入了特殊空间才避开三千万年前发生的毁灭的。”
南夕子说。
“那个特殊空间应该就在战舰附近,但我的先祖和迄今为止我知道的同族从来没有第二次地踏入那个领域。”
一种古怪的、联系到月球更深处未知领域的波动,发散出比人类城市更加复杂的不可视的光。
“……就是这个了。”
南夕子的手指在颤抖。但顺着她手指的方向,锡安看到了门后的恐怖。
占据整整一个舱室的空间,是长满了古怪的细菌与肉体的黏液正在缓慢地蠕动。
锡安闻到的血液的味道就出自这里,尚未干涸的血液仿佛呼吸似的冒出一大堆的泡沫,发出浓烈的说不出是臭还是香的味道冲击人体的感官。
但如果仔细看看,可以看出深处钢铁与机械的痕迹,证明这里原本……不该是这样的。
但现在,机器居然长出了栅格状的血肉。它用金属的原子模仿了碳基生命的秘仪,通过一种无序的增殖,呈现出疱疹般的表面。
锡安倒退一步,皱起眉头。
“这是……诅咒。”
与黑涡镇遇见的诅咒相似,并非人力所能对抗的离奇的领域。
而南夕子站在锡安身边,垂头回想起她刚刚出舱时候,看到的那几个怪物茫然又骇人的面庞。
有两个男人,两个女人,他们身上长满古怪的菌类,他们的皮肤与南夕子不同,是一种纤维化后的结构,有一个甚至看到内部的脏器完**露在干净的空气中,正在跳动。
他们几乎看不出原本人的样子,身上的器官也发生退化,似乎在忍耐极大的痛苦。
“我们并非是靠生物的原始手段进行繁衍的,因为先祖按照自然演绎法,我们的基因很可能会在三千万年间堕落到底,直到就算光回归地球、也无法认出的程度,假如沿着自然选择的方向进展,也许我们会被迅速劣化。”
这个世界的、月球人南夕子洒然一笑:
“因为人太少了,恶劣的性状无法被自然选择淘汰掉。可能只需要数代,我们就会充满缺陷,完全不具有足够的智力进行学习了。因此,需要人工培养的装置进行繁衍。这就是……古老的仪式。”
这些事情在知识的传承中语焉不详。
但近些年来,由于TPC的修建,南夕子读取到了大量人类的电波,也了解到了很多人类的知识,也就知道机器与战舰应该有的模样。
“我感到恐惧,因为我知道机器不该是这个样子的呀!就算在上一代也不该是这个样子的……它应该是采集干细胞或者单纯的生殖细胞就可以、不该是这样的……”
那时候的少女捂住紧紧自己的嘴,忍住呕吐的冲动,看到那对应是她的兄长和姐姐的男女的身上长出蘑菇般的真菌。他们割开自己的腹部和手腕,好让那最新鲜的血在繁密复杂的血肉机器上开始流淌,并且邀请她一起这么做。
接着,真菌就会逐渐富集,变异出巨大的脑袋和类人的形体,慢悠悠地飘动起来,在空中,好像蘑菇的菇伞,这就是幼体。
而那对男女就开始痴迷般地大笑,为自己新生的孩子感到喜悦。
那时候,那对男女欢快地对南夕子说:
——快啊!一起在这里敞开的自己的心,这样我们就可以永远地存在下去了!就可以从月球人的宿命中得到解放!
他们在叫南夕子割开自己的身体,去放血,在等待南夕子的回应。
“所以……你把他们都杀了吗?”
锡安轻声。
“是的……也许我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孽。”她合上双眼,蹲在地上,“是需要被审判的。可是……我知道、我知道,他们不该是这样的!”
她想哭,但忍住了。
因为她不想在怪物面前流下任何软弱的泪水。
于是她就睁着眼睛,怒视邪恶。
血肉正在蠕动,而细小的触角像是花蕊般摇动,胃翻滚似的恶心。
“我在杀了这些怪物后,想用火焰把这里都烧干净。但没有效果,火焰只助长了真菌的力量,以致于它迅速蔓延开来。之后,之后,我就再也不敢靠近了。因为我害怕……所以我是个坏的人。”
锡安甚至看到地板都已经开始变出古怪的肉体组织,接着就是一个形似婴儿脑袋的古怪的蘑菇伞,向着他笑。
“你做得没错,他们能因此得到解脱。”
锡安抿嘴,直接把它踩爆。
“没有任何选择能比你当时做得更对了。”
它就像被踩爆的虫子一样,炸出大量浆液,迅速渗入地板深处。
南夕子没有受到污染,这可能是因为她的舱室非常完整的原因。而其他的舱室已经劣化了。
“你知道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吗?”
“不知道……但可能是地球出了问题。”
她说。
“地球出了问题?”
“因为我……以前可以听到一个温柔的可能与我相近的女孩子的声音告诉我要继续在舱室内等待,千万不要出去。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就听不到了。一切都变得寂静,寂静很可怕。”
到了这里,锡安也就明白了大半。
南夕子也是能倾听星之声的人。因为星之声,而保护了自己。
她躲在小小的舱室内倾听外面可怕的怪物的响声。直到被黑暗与寂静淹没,感到虚无,最终她被迫出来接触。
而这舰船的异常起始于地球灵魂临终的那段日子。那时候的地球正被包括卡欧斯在内的许多东西侵蚀,几近死亡的边缘,已经完全无法思考,最后迎来的便是数十天前彻底的毁灭。
地球灵魂的死亡所造成的影响恐怕远比人类还有锡安想的更为深远而可怕。
地球的怪兽确实是星球唤醒的,但那是星球为了保护它自己。地球毫无疑问……压制了其他的、更为邪恶的东西的醒来。
南夕子不知道其间种种变化莫测,只知道自己犯下无可饶恕的罪孽,陷入深深的自责。
“我是亲手杀了他们的。”
直到死前,他们也在怨恨南夕子。
“怪不得你会露出那种好似在等待审判的表情。”
锡安却摇摇头,他抓住南夕子的手,要她站起来。
“你为什么要自责,没有任何选择能比你当时做得更对了!”
南夕子的手是冰凉的,没有任何温度,就和她沉寂的心灵一样。
但锡安的手是暖暖的。
“像火焰……”
南夕子懵懵懂懂地站起身来。
“你要看好了,对待这种东西,不止要用火焰!”
她迷惑地眨眨眼睛,看到这光的巨人的右手手心有一点光辉悬浮,很快绚烂扩张,直至密布视野。
“不要眨眼!可要看清楚了……是这么做的!”
锡安的声音听起来格外危险。
话音未落,光就激射而出,充斥全室。她立刻听见眼前那长出血肉的机械发出一种古怪的好像在唱赞美什么东西的耸人听闻的歌声,接着她就看到黑雾、滚滚火烧过后似的黑雾,在光辉的回涌中流动变化,可越来越小,最终一点不剩下。
唯有浩浩荡荡的光明,宛如太阳般,在小小的房间里凝聚,烧尽一切。
“这是什么?”
她情不自禁地问。
“是光哦!”
锡安侧首而笑。
只见无边弥散的光点吹起变化不定之风,不停地掠过他们的身旁。光点在南夕子清澈的双眼里闪烁,犹如黑夜里满天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