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世界里的道士 第79章

作者:萧舒

  前者身形魁梧,挺拔昂扬,头上精光闪闪,面上须眉皆白,两条寿眉垂至眼角,鼻直口方,一袭紫金袈裟披身,显得华贵庄严,令人顿起敬慕之心。后者一身灰布僧袍,身材颀长,粗眉大眼,虎头虎脑,带着一股子憨气与稚气。

  老和尚飘飘踏出寺门,手持紫檀木佛珠,蔼然一笑:“清晨林间鸟雀欢鸣,老衲便知必有贵客来访,阿弥陀佛,却是萧居士大驾光临!”

  萧月生转过身来,青衫飘荡,拱手一礼,笑道:“大师相邀,萧某怎能不来?!”

  老和尚呵呵笑,将萧月生延请至内,入大殿奉茶。

  正殿内供奉着如来佛像,四五人高,庄严肃穆,身前一尊香炉,上插三根半柱燃香,殿内飘着淡淡的檀香。

  一张檀木矮几摆放于佛像前,烛明大师与萧月生相对而坐,几上烹茶之具齐备。

  “一年时间未见,燃情又长高了不少,成了大人了!”萧月生盘膝坐于软绒蒲团上,望着帮自己烹茶的小和尚,对烛明大师笑道。

  小和尚闻言朝他憨憨一笑,手上毫不停歇,滚滚泉水自紫砂壶中冲入青釉茶盏,清香之气顿时飘起,丝丝缕缕,绵绵不绝,将殿内檀香冲散无遗。

  烛明大师满是慈爱的看了一眼烹茶的弟子,和蔼一笑。

  “好茶!”萧月生吸了吸气,赞叹道。

  “这是燃情在初春攀上寺后岩上所摘,特意留到如今,待居士来时再吃。”烛明大师看了燃情一眼,面带微笑,声音详和,不疾不缓。

  他端起茶盏,拂开唇上长须,轻嘬一口,感受嘴中至腹内的清香之气。

  萧月生看了燃情一眼,呵呵一笑,学烛明大师一般细细品味。

  一时之间,大殿内寂静无声,两人皆在专心品尝这天目之巅的清灵之茶。

  燃情则是神情平静而专注,两掌按于紫砂壶身,令壶中泉水保持着沸腾,滚滚热气将壶盖冲上落下,壶盖上所刻璃龙如欲睁目飞腾。

  几上未有火炉、木炭,他却是以两手按于砂壶,以内力将其中泉水煮沸,用以沏茶。

  “大师,为何你今日却将紫金袈裟披到身上了?不会专为迎接萧某吧?”

  一盏茶饮尽,萧月生扫了一眼烛明大师身披的紫金袈裟,带着调侃的语气笑问。

  紫金袈裟乃是御赐之物,尊贵无上,烛明大师视之如敝衣,几乎从不示人,今日却披在身上,大不寻常。

  烛明大师扫了一眼自身的袈裟,微笑:“昨日袈裟被白鹤啄去,不知所踪,今日且将这件袈裟拿来裹身。”

  萧月生闻言,放声大笑,清朗之音直上云霄,在天目山上回响不绝。

  两人细细品着茶茗,嘴上漫不经心的谈禅论道,说了一阵子,便要开始下棋。

  萧月生对佛家之法颇有兴趣,亦为其博大精深所叹服,凭其神通智慧,自然远愈常人。

  烛明大师并非喜好说禅谈佛之人,对他而言,修佛即修心,是为了使自己更为澄明,而什么也不做,终日修心,却又有何益?他所好者,琴棋书画耳!

  琴棋书画,无一不精,烛明大师更为精者,便是其中棋艺。

  而萧月生也是精此四艺,两人能够结成知己,也是水到渠成之事。

  其余三者皆是修身养性之艺,唯有棋艺可供切磋比试。

  两人水平互在伯仲,难分轩轾,颇有棋逢对手之感,每年烛明大师都要邀请萧月生去他的普度寺,好好较量几盘。

  萧月生最不缺少的便是时间,自然求之不得,况且在此清幽之地,餐云饮露,别有一番情趣。

  棋盘位于普度寺后青松林旁。

  这片松林南有普度寺,北倚参天之岩峰,两边俱是万丈深渊,松林所在凌空而出,其实普度寺本身所在,即是一块半凌空的飞岩。

  棋盘所在位置,便是松林东边,低头是万丈深渊,平视则群山诸林皆入眼帘。

  冷冽的寒风尽数被北端的天岩所拒,此处松林竟是风平气和,微风拂动,青松轻晃,却也听不到松涛之声。

  燃情提一木盒走在前头,脚步沉凝,手臂摆动间,极为和谐自然。

  松林中本就没有路,燃情只是沿着大致方向,寻隙而行,其间兔、貂、白鹿悠然自得,不惊不慌,甚至还有白鹤在林间轻舞,姿态娴雅,舒展自如,却是看也不看他们三人一眼。

  “大师,这林中之物,却是福分非浅,在此静聆寺中清音,想必性情受佛法熏陶,灵慧大开。”

  萧月生看着这些将他们视而不见的动物,或动或静,戾性大减,皆带祥和之气,心中颇为喜爱。

  烛明大师轻抚白髯,微微含笑,“此地万物皆受天地灵气浸润,天性中自带着一股灵性,却非老衲之功。”

  燃情在前头越行越快,林中亦越发稀疏,三人踏着松针,很快来至几株华盖倾天、虬枝缠绕的苍松之下。

  一只白鹤正站在树下石桌之上,单腿而立,长颈后曲,细长的尖嘴轻轻梳理身上羽毛,羽毛洁白如雪。

  燃情提着木盒,径直到来石桌旁,将木盒放于其上,所放位置,正在白鹤爪下。

  那白鹤轻倾一眼三人,另一只腿放下,长翅舒展,翩翩而起,清唳一声,直冲天际。

  一阵轻风卷起,燃情僧袍飘动。

  他白皙的手掌在石桌上抹了抹,枯枝落叶纷纷落下,再复一抹,桌面青苔亦已消失不见。

  石桌之上,纵横交错着道道划痕,纵横之痕深浅不同,却俱是圆润挺直,无一丝曲折不均。

  这是烛明大师与萧月生两人当初所划,横线由烛明大师所画,纵线自然由萧月生所刻。

  每次当燃情练功感觉枯燥,心有所怠,或遇到瓶颈之时,无力迷惘之时,他都要来到石桌前,看着桌上的纵横之线,他便会深自惭愧,勇气顿生。

  随后他将两坐石墩亦是轻轻一抹,令其光滑如镜。

  “萧居士,师父。”他躬身,示意已经准备完毕。

  此时自虚空送来阵阵轻风,带着冷冽的寒意,华盖倾天的几株青松亦是随风微摆。

  萧月生迎风而立,看着虚空,再俯视脚下莽莽群山,不禁长啸一声,啸声如天降神雷,隆隆滚动,在山间不停回荡。

  “呵呵,……大师,每次站在此处,萧某总有股直入云霄的冲动。”

  长啸过后,萧月生心怀大畅,不由长笑着对身侧微微含笑的烛明大师说道。

  “萧居士,那是不甘寂寞啊!”烛明大师双掌合什,祥和一笑。

  萧月生微微摇头,但笑不语,转身伸手,延请烛明大师入座。

  “大师,你可谓佛光普度,持着你的书信,这一年来,倒让我请了不少名家大儒去我山庄讲学。”

  萧月生捏着白玉棋子,轻声笑道,神态间一片轻松写意。

  “善哉善哉,功名利禄,翳眼烟云。”烛明大师口中称善,眼睛却盯着棋盘,蹙眉思索。

  “燃情,你且去忙你的吧,你师父八百年行一步棋,这盘棋还不知要下到何时!”

  萧月生看了一眼站在旁边,沉静而立的少年僧人,温声说道。

  燃情憨厚一笑,挠了挠头,“那,那我去给居士拿些糕点过来。”

  萧月生呵呵一笑,手中忽然出现了一包桂花糕,递给挠着头的燃情。

  燃情对萧月生极为熟悉,每年都会见面,对萧月生凭空变幻东西的本领,业已不以为怪,便顺手接过了这包桂花糕。

  萧月生复又变出一包松仁糕,送给燃情之后,又变出一包糯米糕,如此反复,直至燃情再也拿不住。

  看着燃情一脸憨笑,抱着满怀的糕点小心而行,萧月生心中莫名的愉快几分。

  手中又凭空出现了一卷书,是一卷前朝士子所写的游记,他一手捏着棋子,另一手持书,看得津津有味。

  烛明大师棋艺高超,无人敢掠其锋,甚少有人挑战,究其原因,更多是因为他行棋实在慢极,堪比龟爬,令人无法忍受,一盘棋下来,少了七八日功夫,便是罕见。

  于是,萧月生坐于松下,手持书卷,看云听风,清静自在。

  对面老僧,则手持黑玉棋子,目注石桌,轻抚银髯,蹙眉苦思。

  青松华盖之上,不时有白鹤起落,簌簌落下一片松针之雨,落于两人身上。

  天目山下,纵马而至一对俊男美女,两人来到山前,跳身下马,将两匹健马随意散放。

  “师兄,就是此山?”说话的少女一袭白裙,天气这般寒冷,显得颇为单薄。

  “可能是这座山吧,我看看,……嗯,看来看去,还是这座山最高,那就没错了。”那男子亦是身着白袍,身材颀长,比常人高上很多,面目英俊柔和,声音颇带磁性,他仔细观察着连绵群山。

  少女面目清淡中带着祥和,静若处子,往怒入云霄的天目山看了两眼,“那走吧。”她淡淡说完,举步便走。

  那师兄将自马鞍取下的两只行囊拿在手中,手忙脚乱,边走边往头上套行囊。

  他身高腿长,几大步间,便追上师妹,抢到她的前头,腰间长剑一闪,极为潇洒的斩下路边一段树枝,一分为二,递给白衣少女一枝,当做路杖。

  “师妹,我们马不停蹄的拼命赶路,也不知道能不能来得及?”那师兄手中木枝不停挥舞,拍打路边干枯草丛,似在驱使某物。

  “师兄,不必这般,冬天没有毒蛇。”少女清亮的丹凤眼轻转,抿了抿嘴,似笑非笑的对前面的师兄说道,随即又道:“师兄不必担心,定会来得及!”

  那师兄大是尴尬,自己竟然忘了冬天蛇是不会出来的,在师妹面前丢了这么一个大丑,实在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见师妹这般快的揭过,他心中大为感激,忙道:“我也这么想,那八思巴当然不会太过着急赶路,唉,也不知烛明大师是不是他的对手?”

  说到这里,也顾不得自己的尴尬,心中满是沉重,脚步陡然变得加快许多,心中满是忧虑。

  少女提着木棍,眼睛不时观察周围的地势,如今虽是寒冬,此处却并非如其它山林一般萧瑟光秃,却颇有郁郁绿色,满山遍是青松,或直或曲,或盘或横,姿态各异,各具奇趣。

  沿着山间小路而上,不时有横枝伸至路上,她的木棍便有了用处,但这般行走,却实在慢得很。

  “烛明大师声名远播,交游颇广,师父说,烛明大师有一位至交好友,乃世间奇人,有此人相助,定然能够抵挡八思巴。”少女用木棍从容的拨弄着拦路的横枝,樱口翕张,缓缓而道。

  前面的师兄摇了摇头,叹息一声:“唉,师父也是尽人事而已,这般奇人,往往行踪飘忽不定,如神龙见首不见尾,哪能说找便能找到,再说,纵然烛明大师能够找得到这位奇人,又怎能来得及?八思巴恐怕马上要找上门来了!”说罢,手中木棍一震,将一段拦路的松枝震为齑粉,脸上满是烦躁之色。

  “师兄——!”后面的师妹见状,弯弯的眉毛一蹙,娇喝了一声。

  “好吧好吧,我平心静气还不成吗?!”师兄听师妹一喝,忙表情一肃,目正神庄,恢复了沉静的神态。

  待得他们行至半山腰,已经日上经天,高挂正中。

  两人虽然仍是气息平稳,未见汗迹,但前面的师兄面前却已经挂着几分焦虑之色。

  “师妹,不行,这般走法,我们天黑也寻不到普度寺。”他转过身来,俯视着自己的师妹。

  白衣少女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看郁郁葱葱的山道,脸上仍是沉静如旧,淡淡的点头,“确实太慢,但山路崎岖,却也快不得。”

  “唉!”她师兄跺着脚,牛皮靴子将山石踩得粉碎,冥思苦想,“这该如何是好,这该如何是好?!”他挥舞着木棍,对着林间被半遮的天空长叹。

  “师妹,你的轻功好,能不能踏着树梢上山?”他眼巴巴的望着师妹,满脸希冀。

  白衣少女扫了师兄一眼,微微点了点头,“可以,却不能持久,比走路快不了多少。”

  “唉——!”男子长叹一声,嘴中喃喃自语,却也不知说些什么。

  “师兄,”少女见师兄急得团团转的模样,忍不住好笑,清淡的脸上露出若有若无的笑意,“你跟师父学过狮子吼是吧?”

  “狮子吼?啊,我学过,师父那时让你学,你却不想学,说女子练起来不雅!”师兄抬起头,复又点头,想起那时的情景,面庞浮上几丝笑意。

  少女亦淡淡而笑,“你且用狮子吼向山上通报一声,看烛明大师听不听得到。”

  师兄手中木棍一扔,抚掌大叹:“好主意!好主意!”

  “师兄不必高兴过早,此山如此曲折,山上树林太密,恐怕声音却传不到山顶。”白衣少女望了望周围越发郁密的松林,出言泼了自己师兄一瓢凉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