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萧舒
“你终于来了!”郭靖忙放下酒杯离座,走到正躬身行礼的萧月生跟前,将其扶起,温声道:“不用多礼,快些坐下,陪我喝点儿酒,暖暖身子!”
“不了,……岳父,鲁长老现在何处?”萧月生甫至襄阳城,莫名的一阵心跳,冥冥中,仿佛看到了一丝生机,这是一种极为玄妙之感。
郭靖用力点了点头,面带嘉许,黄蓉一边搂着宝贝大女儿,姣美的面庞露出沉重的神色,点了下头,柔声道:“鲁长老被安置在总舵,确实应该先让观澜去看看。”
“我们这便去吧。”郭靖当先走了出去,脚步沉凝,却迅速异常,显然心中急切。
丐帮总舵位于临安城西南,郭府这条街的最西处便是,原本是一个富商的宅子,因为黄蓉的关系,丐帮将其买下,充做了总舵,离郭府不远,方便黄蓉处理帮务。
不过从外表看上去,实难相信这是一个天下第一大帮的总舵,除了两蹲石狮气势汹汹,其余各处,皆带着一股子寒酸,灯笼只有两盏,令门口的光线暗淡,在忽忽的寒风里,这两盏白纸灯笼似乎随时有被吹走的危险。
大门洞开,高大的桃木门槛却被磨得油光发亮,几乎能照亮周围的青石。
但看似冷清的府宅,内里却是戒备森严,洞口的大门,仿佛欲择人而噬的巨兽。
声望最重的掌棒长老的遇害,对丐帮来说,已是超乎寻常的打击,看似松散的丐帮,仿佛沉睡的狮子被惊醒,襄阳城及襄阳城附近的每一个帮众,皆振奋精神,追查敌踪。
当年的四大长老,现在唯有硕果仅存的梁长老安在,其余死的死,叛得叛。
一身灰袍,两肘处打着补丁,身形消瘦的梁长老盘腿坐于蒲团上,望着身前面色红润,宛如睡去的鲁有脚,心中说不出的凄凉。
他所身处的,是一座宽敞温暖的大厅,牛烛十几支,将厅内照得亮如白昼,脸上的表情亦清晰可见。
在他身旁,则坐着丐帮的陈宋两位长老,他们是接替原来的彭简二位,分别任执法长老与掌钵长老,两位长老之后,则是一位剑眉星目、英气勃勃的年轻男子,手执青竹棒,腰间缚着八只布袋,仅比三位长老少一袋。
此人名叫燕尘风,乃是宋长老的关门弟子,天赋超卓,又有奇遇加身,一身武功远超其师,大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之势,近年来,他为丐帮立下了汗马功劳,论功行赏,被超擢至八袋弟子,已是丐帮年轻弟子中的第一人。
厅外呜呜的寒风吹个不停,厅内寂静无声,鲁有脚平日里公正忠厚,深得帮众的爱戴,几乎便是一位副帮主,如今却天人永隔,其音容笑貌,仿佛在他们眼前闪现。
大厅的毡帘被挑起,门口处的牛烛摇曳了几下,钻进来一位身穿百衲衣的中年人,容貌平庸,步履轻盈若狸猫,无声无息的来至那位年轻的八袋弟子身边,屈身在他耳边轻语几句,随即悄然退出。
“长老,帮主与郭大侠来了!”那身系八袋的年轻人向前探身,在两位长老耳边轻轻说道。
陈宋两位长老顿然自怔怔中醒来,忙自蒲团上站起,便要出外迎接,却见毡帘已经掀起,灯光微晃,郭靖、黄蓉夫妇与萧月生、郭芙夫妇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郭大侠,帮主!”便是梁长老也自悲痛中惊醒,携众人转身向郭靖夫妇行礼。
“三位长老不必多礼,快快请起!”郭靖上前托起三人,脸色沉凝,无心多说,直接来至平躺于矮榻上的鲁有脚身边。
“见过梁伯伯、陈伯伯、宋伯伯!”一袭素白罗衫的郭芙敛衽为礼,柔声问好。
“大小姐回来了,唉……,来看一眼鲁长老罢!”须眉花白的梁长老勉强一笑,干瘦的手抹了一下眼角,转过了头去,随着年岁渐大,年轻时的豪气不再,对于生老病死,也份外的敏感。
郭芙亦是鼻际一酸,便欲落泪,却又强忍住,只是明亮的双眸便已湿润,显得盈盈如一泓秋水蕴于其中。
“啊,姑爷也来了!快请!”梁长老心中悲痛,神情有些恍惚,这才发觉大小姐身后站着萧月生。
雪白貂裘裹身、气度潇洒的萧月生抱了抱拳,面容沉静,只是冲众人点了点头,沉默不语。
陈宋两位长老亦忙抱拳回礼,神态恭敬,令跟在他们后面的燕尘风有些不舒服。
燕尘风少年得志,自傲得很,对温柔娴静的郭芙倾慕已久,只盼将来能够娶其为妻,故他一直奋发向上,以便能够配得上她,却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个横刀夺爱,将心中的女神抢走。
若是比自己强的人,他虽然心中痛苦,却也甘心,唯祝大小姐幸福美满。但她所嫁之人,却是一个有夫之妇!
看到虽是神情凄楚,却掩不住艳光四射的郭芙,燕尘风心中百感交集,看来她过得很好,唉——!
萧月生在一旁冷眼观瞧,心中苦笑:自己的这位妻子,着实魅力非凡,身边的年轻男子,皆对其心怀爱慕,倒是未曾料到。
郭芙本就姿色娇美,又因苦恋萧月生之故,变得沉静寡言,神色淡漠,在外人眼中,自是温柔而又神秘,高不可攀,这般气质,最易惹动年轻男子之心。
“观澜,你不过来吗?”郭靖的声音响起,他见自己的女婿站在众人身后,迟迟不过来,便催促道。
萧月生缓缓来到众人围着的榻边,低头观察面色红润,仿佛正在熟睡的鲁有脚。
自进了厅内,他的读心术便已开始运转,这四人的内心皆被洞悉无遗,所谓家贼难防,人心难测,说不定凶手便是其中之一呢。深知人性阴暗与人心鬼域的萧月生自是要防上一防。
好在结果并未令他失望,这三位长老与一位八袋弟子皆是清白之躯,看来确实是外人动的手。
见萧月生手掌搭在鲁有脚的额头,微垂眼帘,众人皆摒息凝气,一言不发的望着他的脸,生怕错过一个细微的表情。
“观澜,如何?还有救吗?”黄蓉有些沉不住气,轻声问道。
萧月生缓缓睁开双眼,缓缓扫过众人,目光所及,所有人皆觉浑身一僵,无法动弹,周身的血液亦停止了流动。
那道目光仿佛能够直达九幽,自己的一切皆无所遁形,显于其眼光之下。
微一思忖之后,萧月生的手离开鲁有脚的额头,探向其腰间,那是九只小布袋,以百衲织成,正是丐帮身份等级的标识。
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中,萧月生却自其中一个小小的布袋中取出了一支玉簪。
“咦?……镇神簪?!”他身旁的郭芙禁不住轻呼,望向自己的丈夫。
萧月生转过头来,面庞泛出一抹笑意,对她点了点头,示意判断正确。
“怎么会?”郭芙玉手探出罗袖,摸了摸自己头顶,发觉玉簪仍在,又微一凝思,低声对丈夫道:“我记得,襄儿头上也戴着呀,怎么这里会有一支镇神簪?”
站在她身旁的黄蓉俏脸露出几分古怪,有些不好意思的看了看众人,悄声说道:“是观澜送给我的!……唉,襄儿这小丫头,偷偷拿出去送人情!”
原来却是郭襄见识了镇神簪的厉害,思及忘年之交鲁有脚的武功低微,而自己的妈妈又有神木剑护着,用不大着,于是,便将镇神簪偷出,送给了鲁有脚,给他防身。
萧月生对自己的岳母自是不会小气,曾送了两支镇神簪给她,被郭襄拿去送给鲁有脚,黄蓉也只是睁只眼闭只眼,毕竟自己用不大上。
鲁有脚嫌其太过珍贵,并未滴血认主,想找个机会还给帮主。
阴差阳错之下,却使鲁有脚的魂魄得保不散,对萧月生来说,便是生机未绝。
萧月生刚才的略一沉吟,便是考虑是否让丐帮的长老知晓镇神簪的奥妙。
第160章 丐帮
“观澜,鲁长老一定还有救吧?!”黄蓉看自己女婿的神态,自是能猜到事有转机。
萧月生将镇神簪放到眼前,此时的镇神簪与郭芙头上的迥然有异,原本的碧绿莹莹变得光彩全无,有数道黑纹缠在其中,令这块玉簪的价值大迭,变成了鸡肋之物。
“还好!”萧月生对岳母点点头,有些心不在焉,似在思索。
黄蓉紧蹙的蛾眉渐渐松开,与郭靖对看了一眼,夫妻俩都能自对方眼中看出其喜悦之意。
“真的?”八袋弟子燕尘风不由出声,朗目炯炯,略有咄咄逼人之态。
他此时虽有谮越之嫌,却问出了其余三位长老所想问,一边阴沉着脸的执法长老——陈长老皱了皱眉头,脸色略有不悦,淡淡的扫了身侧的燕尘风一眼,接着望了一眼面色红润,宛如熟睡的鲁有脚,抬头问萧月生:“萧姑爷,鲁长老他心不跳,也不能喘气儿,如今到底是死是活?”
萧月生将玉簪递给身边的郭芙,腾出双手,十指如戟,分别朝着任脉附近诸大穴点去,气势森然,却又曼妙如拈兰花。
他口中仍不忘回答陈长老之疑问,缓缓说道:“原本鲁长老的魂魄已失,身体僵冷,算是已死之人,纵有灵药温养其身体,也只是一肯空空的皮囊罢了。”
点遍任脉周围诸穴,便收回两手,右手握成剑诀式,缓缓向其少海穴点去,随着距离的接近,其中指越来越粗,在众人眼中,仿佛已变成了两指粗。
“砰”的一声,随着中指点下其少海穴,鲁有脚的身体顿然一震,一蜷一伸,如同刚打捞上来的龙虾一般,自发的震起一尺来高,随即落回榻上,发出颇大的声响。
萧月生轻吁了口气,接着说道:“好在鲁长老命不该绝,如今也只能尽人事,看天命了!”
燕尘风一言不发,两眼紧盯着萧月生的十指,暗暗死记,他天资卓绝,见到萧月生点向鲁长老的十指如戟如钺,却又轻灵曼妙,便感觉到了,这定是一套威力宏大的指法,若是点向自己的穴道,根本无法接得住这十指临身。
萧月生待其落下,两手再次伸出,掌心向下,向上一提,鲁有脚的身体顿时渐渐向上飘浮,缓缓上升,身体随着上升而转动,离榻一尺之时,已变成了趴卧的姿势,后背距离萧月生的双掌约有一尺,悬浮于空中,寂然不动。
随即他十指大张,指法再出,改点变按,如同将横于自己身前的鲁有脚当成一具瑶琴,循其督脉,按遍周围诸穴。
周围诸人目不转睛,萧月生的本领虽是已有耳闻,却从未亲见,如今见到,方知一个人的武功竟能高到如斯境界。
本是紧盯其手指的燕尘风顿时心中沮丧,即使意志坚韧,却也忍不住升起无力之感,这般高明的武功,怕是自己再练上几十年也难达到,看其年纪大不了自己多少,怎会有这般深厚的内力?
奇遇!看来他的运气比自己还要好啊……
“嗤”的一声,一股白烟自鲁有脚的脚底冒出,缓缓消散于空中,本是温暖如春的大厅顿时变得寒气逼人,若非几人皆有内功护体,怕是承受不住这般骤然冰寒。
萧月生轻轻收掌,鲁有脚的身体缓缓飘落回榻上,仍旧仰面朝上。
寒意来得快,去得也快,说话的功夫,厅内的温暖渐渐恢复,又由冬天回到了春天。
“下手之人掌力阴寒,寻常人难以抵御,诸位长老遇到此人,不可力拼,更不可与其掌力相撞。”萧月生转身,淡淡扫了众人一眼,目光在燕尘风身上顿了一顿,随即离开。
“那依姑爷看来,能不能推测出,到底是何人下的手?”
一直紧紧注视着鲁有脚如同熟睡的面庞,看到自寒气散出之后,他的脸色反而不那般红润,有些不得其解,但凶手的问题,却是萦绕在他心头最久。
萧月生接过郭芙递上来的素白丝帕,拭手的动作顿了顿,微一沉吟,缓缓摇头:“此人掌力之阴寒,世间少有,应是生活于苦寒之地的高手,这种内力的修练,若不借助大自然之力,无法练成!”
“难道是上次的萨顶教?”黄蓉脱口而出,淡扫的蛾眉轻蹙,想了想,说道:“上次他们刺杀不成,被我们一通大肆宣扬,弄得成了过街老鼠,名声臭不可闻,莫不是报复在鲁长老身上?”
“帮主之言,大有道理,定是萨顶教心怀怨恨,出手报复!”面目阴沉似冰,眉眼却透着一股逸气的执法长老沉声说道。
“凶手咱们以后再慢慢找,观澜,还是先把鲁长老救醒再说吧!”郭靖说多做少,不喜空谈,挥了挥手,打断了有越演越烈之趋势的议论。
“听岳父的,先试试能不能救回鲁长老吧。”萧月生笑了笑,将拭手的丝帕递回郭芙,顺手将其手中小心拿着的玉簪拈起。
被黑纹缠绕的玉簪黯然无光,如同涂了一层石蜡,静静躺在萧月生手中。
萧月生指了指床榻两旁的白纱幔帐,对黄蓉笑道:“岳母,这些东西有些碍事,小婿要除去,不要紧吧?”
“随你怎么折腾,快些把鲁长老救醒才是正经!”黄蓉妙目流波,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
“那麻烦大伙退开几步吧!”
萧月生对众人笑了笑,待他们依言退后,伸掌于胸,平平一抹,随即一推,床榻两头的支架与幔帐顿时被一阵风卷走,落到了一丈远处,只留光秃秃的床身。
“起!”萧月生轻叱一声,伸手遥遥一抓,自一丈远处的墙角,四支牛烛冉冉飘来,落足于床榻被切去支架的四头,四只牛烛,分成四角将平躺的鲁有脚围绕其中,烛光之下,其脸上的皱纹究竟有几道,清晰可见。
“擒龙功!”梁长老不由自主的脱口而出,看到帮主递过来的嗔怪眼波,有些讪讪,知道不应该打扰姑爷的救人。
梁长老身为丐帮的传功长老,对百年前,丐帮最强盛之时的帮主乔峰,大为了解,其横扫天下的擒龙功与降龙掌,自然一清二楚,只是随着乔峰身世的揭晓,被逼离开丐帮,擒龙功自此便失传,如今得以复见,他这个传功长老岂能不激动?
“擒龙功,擒龙功……”燕尘风看着跳动的烛光,喃喃自语,只觉目眩神迷,不克自制,没想到传说中的擒龙功,竟有如斯威力,丐帮武学,果然神妙非常!
“待会儿大家不可靠近,莫要走动,若将烛火弄灭,则鲁长老返魂无术矣!”萧月生此时神色郑重,殊无半点儿笑意。
不待众人点头,他便转回头去,将黯淡无光的玉簪置于闭目平躺着的鲁有脚胸前。
他终于决定将镇神簪的奥妙显示于四大长老之前,虽说珍宝动人心,却也是测其心性的最好工具。
萧月生两脚微开,双膝微曲,成无极之势静立,众人摒息凝气,目不转睛,厅外寒风呼啸,声势骇人。
几息之后,萧月生右手举起,捏着剑诀,伸于肩平,遥遥指向置于鲁有脚胸前的镇神簪,“嗤”的一声响起,如纸帛撕裂,萧月生剑诀的食指处,一道耀眼的金光自指中射出,在空中划过一道金虹,击中黯然如蒙尘的玉簪。
玉簪陡然一亮,碧光闪烁,隐隐如鱼在其中游动,随着玉簪渐渐向上飘浮,簪体越来越亮,所透光芒已由碧光转变成金光,化为一道光芒万丈的金簪,周围的烛光刹那间黯然失色,无与争锋。
退开几步远的众人皆不由的紧闭双眼,只觉眼睑灼热刺痛,泪水止不住的下流,郭靖、黄蓉、郭芙一家三口却安之若素,金光灼眼之际,郭芙只觉镇神簪送出一股清流,将眼睛裹住,颇为舒服,而郭靖的龙筋手套与黄蓉的神木剑皆有护主之能。
郭芙眼前所见,在金光闪耀之下,自己的丈夫身披金甲,目射金光,直是天人下凡,气质森森,威仪无双!
“嗤”的一声又响起,较之刚才那一声,大是不同,尖厉若百鬼凄鸣,震人心魄,丐帮诸人的心神随之浮动,气血翻涌,直欲吐血。
被萧月生所射金光击中的镇神簪,陡然再亮,梁长老诸人即使闭着双眼,仍能感觉其刺眼,金光仿佛射透了眼睑,眼前金灿灿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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