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碗杜康
老卒们说着没人听得懂的笑话，随后自顾自地嘿嘿直笑起来。
没办法，没有粮食的情况下，这些秦军兵卒也就只能苦中作乐了——就这还是看在皇帝的面子上。如果不是皇帝确实一路上都在带他们打胜仗，再加上那个黑红相间的钢铁巨人实在是太过巨大没人打的过，他们早就闹起来了。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或许老卒们不会在意上官们按照潜规则拿好处，也不会在意那些看起来毫无意义的命令，但只要敢让他们饿肚皮，不好意思，不管是谁都要先问问他们手里的家伙答不答应——哪怕是皇帝也不行。
吃是人的本能，只有每天好好吃饭，人才能活下去。
饥饿会让人变成野兽。
“前辈，你又在说别人听不懂的东西了。”
有军官模样的青年提了一个食盒过来，随后直接钻进营帐，坐在了老卒的身边。
“食堂开饭了，看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
“别吧，又是稀菽饭？”
卧在铺盖上的老卒无奈地摇了摇头，他已经不想再吃那些东西了。
如果不是因为左脚生了点疾病肿胀起来，猎户出身的他完全可以出去下套子搞点肉食出来——当然，他没有吃独食的习惯，身为伍长的他一直都对手下的兵卒颇有照顾，有了肉绝对会分给那些袍泽一口。
所以哪怕当年跟过他的兵都已经爬得比他高了太多，他却还是一个小小的伍长，彼此之间的交情也不会因为地位的尊卑而产生什么隔阂。
人生在世，能遇到一个愿意无私对人好的人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
军官模样的青年对此深有感触。
爬得越高，他就越怀念当初还是一个小小兵卒的时候。
“所以先趁热吃吧。”
收回思绪，军官将手中的食盒向着老卒递了过去。
“这是陛下赐下来的，可不是什么菽饭……啊对了，这可不是我把自己的份让给你，人人都有份的，放心吃就好。”
“……人人有份？”
老卒疑惑地挠了挠头。
绝了，他长这么大都没听说过这种事。毕竟一直以来皇帝都是在一茬接一茬往上收税的，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大方了？
但是食盒中透出来的香气却压住了他心中的疑惑。
“这是……”
才刚刚打开食盒，老卒便惊得目瞪口呆。
“这是肉？鸡肉？皇帝赐下来的？”
“对啊，皇帝赐下来的。”
军官连连点头。
“你腿脚不好，正需要补一下，赶紧吃吧。”
“我……”
老卒张了张嘴，却一时没能开口。
和眼前这个曾经在他手下当过兵的憨货不同，他从食盒中那些鸡肉身上能看出来的东西就更多了——要知道一只鸡也就只有一对翅膀而已，可眼下食盒里分明是足足三对翅膀。
也就是说，皇帝给每个人都杀了三只鸡？并且还人人有份？
老卒不是没听过那些达官贵人们的筵席，那些需要杀几十头牲口才能做出一盘的豪奢菜肴他也有所耳闻——可那再怎么豪奢也就是几十头牲口而已，但是眼下大军要是人人有份……一口气杀了九万只鸡？什么时候秦军变得这么舍得下本了？
“还有这个。”
军官取下上面的一层食盒，露出了食盒的下层。
“也是皇帝赏赐下来的。”
“这……”
老卒已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两块精面的饼子，中间涂了不知道是什么的酱，夹了一块被炸得金黄的肉，甚至还有新鲜的青菜……行吧，皇帝都已经大手笔到直接杀九万只鸡了，那么搞出点青菜来也没什么可奇怪的，吃就完事了。
“还行，有面有肉还有菜，有这玩意就不用吃别的了。”
试着咬了一口，老卒连连点头。
“要是打仗的时候天天有这玩意吃，又怎么可能使不上力气……就是这饼子烙得太暄了，咬到嘴里没什么嚼头……呜呜呜呜呜！”
“慎言！”
吓了一跳的军官连忙捂住了老卒的嘴。
开什么玩笑，敢非议皇帝赐下的吃食，也太不怕死了点——好吧，皇帝自己是不会在乎这点小事的，但是被那些崇拜皇帝的军官们发现也会产生很惨痛的后果。
不过与其说是崇拜皇帝，倒不如说是崇拜战场上的皇帝来得更准确一点。在见识了皇帝在战场上展现出的英姿之后，有不少军官已经开始记录皇帝发出的那些经典言行——不过由于平日里见到皇帝的时候不多，他们也没能记录多少。
听说甚至还有人在偷偷用木头雕刻皇帝的塑像，又或者说那个钢铁巨人的塑像，这玩意甚至在军中成为了相当流行的紧俏货，谁都想拿一个摆在自己的营帐里供起来。
“所以千万别说皇帝的坏话，闹到军法官哪里估计都不会有什么结果。”
“行吧行吧……”
老卒也没心思搭理那点小事了，他现在只想把这点难得的肉食都吃光。
只要有肉啃，有精面还有青菜吃，那么这种等待辎重队跟上来的日子或许也没有看起来那么无聊。
但是老卒没想到，所有秦军都没想到，他们苦苦等待盼来的却不是什么辎重，而是一颗血淋淋的人头。
还有两个惊天噩耗。
一个是乱军已经再次打进了函谷关。
再一个则是……
“赵高叛变了？”
第三百三十章 赵高（五）
入夜的建章宫即使已经点了火把，仍旧比白日里多了几分昏暗。
那张属于皇帝的御座之前，赵高正坐在那张属于他的椅子上，怔怔地望着摆在膝上的双剑。
椅子坐起来很舒服，那些墨家的工匠们在做活的时候从来都极其用心。剑也是好剑，有了这一双干将莫邪，他一身本事便如虎添翼一般，再也无人可挡。
“所以说……大父，你想清楚了吗？”
有无头的尸身提着摇摇晃晃的头颅从大殿的阴影中走出，身上散发着腐臭的气息。
“你都已经知道一切了，为什么还……”
铮
飞射而来的利剑精准地钉进了头颅的口中，直接将未说完的话语封在了喉咙里，随后去势不停，竟直接将头颅钉在大殿之外！
“这里是陛下的地方……”
答非所问，但赵高已经用行动给出了回答。
污秽之物不配踏进这座宫殿。
“大父你也太不留情面了……好歹我也是你的女婿啊。”
无头的尸身摇摇晃晃地走出了大殿，捡起了被钉在地上的头颅。
“所以说这把剑是送我的？大父还真是慷……”
嗤
话音未落，钉在头颅口中的利剑已然被猛地拔出。
原本端坐于殿中的赵高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无头尸身的近前。
手持双剑，面无表情。
“滚。”
“大父别这么冷淡啊，好歹再多聊两句吧。”
摇晃着的头颅依旧在喋喋不休。
“难道你就不想知道那群老东西……”
铮
剑光闪烁，无头的尸身和腐烂的头颅停滞了一下。
随后便崩解为满地的碎尸。
“呼……”
吐出一口气，赵高揉了揉自己因疲劳而酸涩的眼睛。
眼前哪里还有什么遍地的碎尸，只有刚刚他飞剑而出留下的痕迹还残留在石砖之上。
“妈的……”
暗骂一声，赵高叹了口气，随后拖着疲惫的身子向着殿中的座位走去。
是幻觉？还是梦魇？
赵高不知道，他只知道要让那个该死的东西闭嘴，这样自己能稍微清净一会。
“那是恶鬼。”
有苍老的声音从大殿的阴影中传出。
“老夫刚要呼唤墨者除鬼，没想到中车府令先出手了……可惜中车府令不通除鬼之术，只是把那头恶鬼惊跑了。”
“王翦……”
赵高瞥了一眼从阴影中走出的老者，脸色在火光的映照之下显得有些阴沉。
虽然他很不想承认死掉的阎乐对他说的那些话，但是之后的发展无一不证明阎乐说出的都是实情——比如传说中的十二金人，比如隐藏在骊山中的新咸阳，比如这些隐藏在阴影之中，暗中掌控着大秦真正力量的老人们。
而这些，都是他完全不知道的事情。
哪怕身为皇帝近臣，他也是毫不知情。
就好像隔着另一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