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碗杜康
庸庸碌碌地终老一生，或许才是他的结局。
但是章邯不甘心。
他从没有甘心过，他还年轻，他想要像那些前辈们一样光彩夺目名扬天下，他不想一辈子都耗在工地上，等到垂垂老矣的时候再让孩子去实现自己未尽的愿望——更何况他接触的也不是真实的工程，他所修建的仅仅只是地表上的那些样子货而已，真正的东西他根本没资格接触，学识上的差距让他直接和那些墨者彻底绝缘。
所他才会争，才会抢，哪怕仅仅只是一个和工匠混在一起的吏员，但他仍旧努力地在朝堂上表现自己。墨者不容他，他就去从军，他就去领兵作战，哪怕要背弃公子扶苏选择胡亥都没有关系。
死的人已经死了，但是活着的人，还要继续活着。
所以章邯真的很感谢这个黑甲怪物，很感谢这些打进函谷关的乱军。
正是因为这些乱军的存在，他才有了展示一身本领的舞台。
所以他更要用自己强的本领来杀死这些乱军，使劲浑身解数，动用所有可以动用的一切，只为了带给他们死亡。
这是他对这些恩人们能展现出的最大的尊重。
“谢谢你……”
看着那在战场中奔逃着的黑甲怪物，章邯忍不住发出一声叹息。
是啊，必须要感谢，墨者们之所以会放开技术封锁，彻底和大秦官方分享所有的技术，其中既有着皇帝彻底压服那些老臣的原因，同时也有着这个黑甲怪物的帮助——都是这个长了四条腿的黑甲怪物带领着乱军打破函谷关，突袭了作为墨者大本营的阿房宫，那些愤怒的墨者们才会选择与官方合作，毫无保留的合作。
只因为，这个怪物身上的黑甲，明显能看出一些制作的痕迹。
墨者们认得出来，那是他们在几百年前就已经战败了的宿敌，公输班一脉的手笔。
和如今已经融入到大秦帝国之中的秦墨不同，几百年前墨者们有过一个相当辉煌的时期。他们门徒众多，他们威服天下，他们不止在思想上打出了“非杨即墨”的战绩，在战争中他们更是大显身手。
博学多才的他们是最好的雇佣兵，潜心研究的他们有着最好的机关术。虽然没有立国，但是他们甚至可以左右各个诸侯国之间的战争走向——在那个年代，唯一能与他们为敌的也就只有老牌的军械世家，公输班一脉了。
而在经过了一场代理人战争之后，强横的墨者们与公输班一脉两败俱伤，墨者中最强的一脉败走西去离开中原，出函谷入秦地，成为“秦墨”，而公输班一脉则在这场战争之后彻底被扫进了历史的垃圾堆，再也没了消息。
但是现在，仇家回来了。
并且用战火烧掉了墨者们的家园。
“他们用火烧掉了我们的本部，我们就用火杀死他们的子孙！”
面对着满目疮痍的阿房宫，还有死伤众多的工匠们，愤怒的墨者们彻底放弃了那些无谓的矜持。
而现在，他们的怒火变成了知识，通过章邯的双手，具现成了眼前这具势不可挡的钢铁战车。
钢铁战车的思路并不复杂，毕竟战车这种东西早在有周一朝就驰骋在中原大地之上了，说是绵延千年也不为过——但是那些需要靠马匹拉动的战车都有着各种各样的缺点，而在面对这种怪物的时候更是像纸张一般脆弱。
不过没关系。
木头会被劈烂，那就用青铜和钢铁打造车身。战马拖拽不动，那就用金人所使用的动力系统——至于金人的腿脚制作困难，那也没关系，干脆舍弃腿脚就好，用轮子也能跑得动。轮子容易坏，那就装上保护带，只要能让战车飞奔起来就好。
摒弃了传统的攻击手段，而采用猛火油精制而成的爆炸床弩，这是章邯的主意，也是他的一些恶趣味，但章邯没想到那些愤怒的墨者们真的做出了更好的东西。
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好。
并且更好的是，这东西可以量产。
“一辆‘猛虎’杀不掉这个怪物。”
仅仅只是看了一下那个战场中的黑甲怪物，章邯便做出了定论。
“再加二十辆。”
“是。”
有传令官低声吩咐下去，紧接着就又有二十辆钢铁战车奔赴战场，带着震耳欲聋的轰鸣声。
一辆战车真的杀不掉吗？
其实章邯自己也不太清楚，毕竟调试的时候没有过类似的对比。
不过，章邯是真的想看看这些战车在战场上奔腾冲锋的身影。
那种雄壮的身姿……
“啊……”
章邯发出一声畅快的呻吟，随后握紧了拳头。
“步兵跟上！接敌！”
“我要把那些杂碎的内脏涂在战车的履带上！”
第三百二十七章 大风起兮（四）
跑，只能跑。
面对着冲锋而来的钢铁战车，项藉几乎是第一时间便选择了夺路而逃。
眼前这具轰鸣着的巨大战车是他从未见过的东西，而那副钢铁和青铜混合的样子更是让他想起了那个红黑相间的钢铁巨人——就是因为没有判断形势而是选择直接冲上去，当时的他才在那一记硬拼之中吃了大亏。现在他又怎么会再上同样的当？
天知道秦军这次拿出来的又是什么怪物武器。
但项藉至少知道，来者不善。
奔驰着的钢铁战车喷吐着白色的雾气，像是某种活着的绝世凶兽，一道又一道火舌被战车喷吐而出，接连不断的爆炸在项藉身边响起——项藉甚至觉得这是秦军已经看破了该如何破解“乌骓”自带的那一层乌光。
乌光组成的薄盾可以轻而易举地阻挡住飞射而来的箭矢，甚至是床弩的弩枪，却根本阻挡不了爆炸所产生的那股带着磅礴冲击力的气浪。
气浪夹杂着火光，映照着项藉眼中的战火。
“原来如此……”
漆黑铠甲中的项藉隐约明白了什么。
战车其实并不可怕，那十二道喷吐着火舌的金属管子也并不可怕，产生畏惧的从来都只是他自己而已。
只要舍弃掉那份畏惧，眼前的战车明明就是一个满身缺点的东西而已。
就像那些用战马拉着的战车一样，钢铁打造的战车甚至比那些传统的战车更为笨重，十二个喷吐着火舌的金属管子看似可怖，却也再一次证明了这辆战车跟灵巧完全沾不上边，所以只能用更多的数量来弥补——看似锐不可当只不过是表象而已，隐藏在狰狞外表之下的却是虚弱！
只要不畏惧，根本没什么好怕的。
“死！”
奔逃的身形突然一滞，项藉不退反进，黑甲的四足怪物竟反而对着钢铁战车直接冲去！
“……找死？”
钢铁战车之中，负责驾驶战车的秦军愣了一下。
居然和“猛虎”面对面冲锋……这个怪物不知死活吗？这可是重达七万两千斤的金属怪物！并且还是冲锋之中的金属怪物！就连墨家工匠们口中的“金人”都阻挡不了这种东西的冲锋！那个怪物凭什么……
“嗡——”
乌光闪过，战车之中的秦军感觉自己的眼睛花了一下。
黑甲的怪物……消失了？
不对！在侧面！
“转火！快转火！”
秦军驾驶员第一时间便下达了最正确的指令。
战车转向困难的问题不是没人想到过，而和传统的战车不同，不使用戈矛的钢铁战车在侧面的防御尤其薄弱——但正因为考虑到了弱点，“猛虎”在被制造出来的时候便在侧面设计了床弩的投射口，只要将那些爆炸弩箭打出去……
“轰！”
剧烈的轰鸣声在耳边响起，秦军驾驶员惊得目瞪口呆。
只因为那一声爆炸并不是床弩的声音。
而是一种陌生的撞击声。
“轰！”
又是一声撞击响起，秦军驾驶员感觉自己像是飞了起来。
天变成了地，地变成了天。
战车，倾覆了。
“怎么……可能？”
秦军驾驶员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在颤抖着。
挑飞一辆七万两千斤的战场？这还是人？这还是人能做到的事情？不是说那个黑甲怪物也是要靠人才能操纵……啊。
是啊。
都已经穿上那身黑甲了，人自然也就变成怪物了。
既然已经是怪物，能做出什么事都不需要奇怪，不是吗？
“轰隆！”
奇形大戟猛地劈下，刚刚还不可一世的钢铁战车骤然爆成一地的废铁。
“原来如此，弱点是在肚子啊……”
并不知道自己砍爆了战车油箱的项藉扭了扭脖子，奇形大戟上的乌光一闪而逝。
确实没什么可怕的，只需要瞄准弱点然后打过去就好了。比起那个不可一世的钢铁巨人，这种钢铁战车还是差了太多的火候——或许取代曾经的那些战车已经够了，甚至连更为灵活的骑兵都不会是它的对手，但是在面对他身上这具融合了机关秘术和巫祝秘法的顶尖兵器“乌骓”的时候，还不够看。
如果说之前的项藉还仅仅只是觉得“乌骓”是一具好用的兵器，那么现在的话，项藉就真正的理解了“乌骓”的用法。
只要心中没有畏惧，那他就会所向无敌。
就像面对这具钢铁战车一样，很简……
“噗！”
刚刚才有了些信心的项藉猛地喷出一口老血。
只因为出现在他眼前的，不是一辆战车。
而是足足二十辆战车。
“秦狗……”
项藉感觉自己的牙在隐隐作痛。
这种东西……居然可以量产吗？
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