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很凶 第503章

作者:关关公子

  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沾之即死的金丝封锁下,能活动的空间越来越少。

  在两道黑影交错越来越频繁之时,总算能听到些许喘息声,油尽灯枯、力不从心的喘息声。

  死士甲察觉到贾公公力不从心,眼神却没有半点变化。和贾易不同,死士甲是被贾公公从小带大,朝夕陪伴细心教导,直到接下贾公公位置的那天。

  可这些都没意义,因为死士甲从记事起,就没有名字、没有朋友、没有前景、更没有感情。

  死士甲可以说是贾公公养出来的剑,世间最锋利的剑!

  这本该是贾公公毕生的杰作,可贾公公此时,却没法自豪;因为剑是死物,而人是活的,把儿子当兵器养,从最开始就错了。

  贾公公出身在辽东的小村落里,可能已经不记得父母、不记得乡音,但终究是从‘家’里走出来的,小时候,也曾和故乡小村落里的那个小孩子一样,站在院坝边缘,傻傻的看着过路的外乡人,傻可能傻了点,但那时候他还是个人。

  回到辽东的小村里,贾公公躺在给自挖的土坑中,想死却断不了气,是因为自己活了一辈子,好似没遗憾,细想起来却全是遗憾。

  收了两个义子,都是死士,一个养成了兵器,一个被蒙在鼓里变成了傻子,都没机会像他一样,按照自己的想法过一辈子。

  成为‘死士甲’,是贾公公自己选的,在那个饿的吃人的年代,自己摸出来了路;而眼前的‘死士甲’,却连自己是什么都不知道,这事儿显然办的不对,贾公公作为义父,至少该让他选一次。

  飒飒飒——

  搏杀愈演愈烈,树林间逐渐响起了衣袍挥动声。

  死士甲依旧面无表情,好似机器一样,破招、拆招、进攻、腾挪,恰到好处不差分毫,没有丝毫破绽,不留任何遗漏,如同势不可挡的海潮,把曾经亲手教他武艺的义父慢慢逼入绝境,甚至能算到十招后,义父便会死在面前。

  贾公公浸淫武学一辈子,也能算到这些,可与死士甲不同的是,贾公公还是个人。

  在即将触碰到脑后的金丝之际,贾公公轻声叹了一句:

  “江湖有句老话,叫‘教会徒弟、饿死师父’,所以呀……”

  嘭——

  话语落,瘦骨嶙峋的贾公公,气势骤然一变,化柔为刚,上身衣袍四分五裂,浑身骨骼‘咔咔’作响,干瘦五指化为一双铁拳,在空中砸出一声爆响,接触到了死士甲的胸口。

  贾公公毕生绝学‘千层瘴’,练至大成犹如柳叶随风,刀剑拳脚皆不着力。但这个不着力,是在自己的预判和速度比对手快的基础上,当速度和力道大到猛到一定程度,都是肉体凡胎百十斤肉,哪有不着力一说?

  在唐家时,许不令能把贾公公打退,便是仗着‘出其不意’和‘力震龙虎’;而贾公公这一双从未显露过的老拳,几乎是榨干了这具身体能榨干的一切,速度之快,力道之猛,只要击中胸腹,毫不意外能赤手空拳打个对穿。

  死士甲眼中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竭尽全力的右手格挡,左手化为手刀反攻;毕竟这是现在唯一能做的事,攻其必救。

  嚓——

  一声闷响过后,被金丝穿插的树林间安静下来,两道人影站定。

  贾公公肩头微微起伏,拳头停在死士甲的胸口,紧紧贴着布料,眼中显出几分得意:

  “怎么样,义父这手如何?”

  死士甲眼中第一次有了表情,不过是疑惑,他看着自己灌入胸腔的左手,平静道:

  “义父,你留手了。”

  贾公公呵呵笑了下,退开两步,摇摇晃晃靠着后面的大树坐下,抬了抬手:

  “你已经死了,事儿也算办完了,从今以后,学着做个人,等学会了,给我烧点纸钱过去,再给你哥也烧点。”

  死士甲站在原地,看了看胸口毫发无损得衣袍,久久未动。

  “走吧,死士死士,死一次就够了,人都是爹生娘养的,哪能一直为别人活着……对了,忘记给你取名字了,义父我姓刘,你以后就叫刘富贵吧,当年我也叫这名,只可惜没用这名字活过一天……”

  贾公公碎碎念念,说的是死士甲从未听过的言语。

  死士甲在原地站了片刻后,微微俯身鞠了个躬,转身离开了树林,朝着外面走去。步伐和来时一样平平静静,不过背影显然多了几分茫然。

  贾公公靠在树干下,望着义子远去,轻轻笑了下。

  老大要护的崔小婉没事了,老二转了身,那就说明变成了人。

  “事儿办完了……”

  贾公公轻声低语了一句,抬眼看向星空和萧萧而下的落叶。

  曾经在太极殿上看了一辈子星星,今天晚上,却好似是离得最近的一次……

第五十六章 解毒

  许不令带着王府护卫冲入山岭,尚未抵达藏身的溶洞,所有人都齐齐停下脚步,看向大树下靠坐的身影。

  无数绷直的金丝还停留在树干上,巨网中间,头发花白的老人抬头向天,纹丝不动,已经闭上了双眸。

  王府护卫往前走出一步,只是不小心触碰道外围绷直的金色丝线,腿上便出现了一条血痕,继而旁边早已经分成数段的树木缓缓倒下,琴弦崩断的声音接连响起,直至方圆十丈的密集树林全部坍塌,只留下满地碎木。

  王府护卫脸色煞白,竟是被这战后的场景骇的不敢上前,紧张道:

  “小王爷……”

  许不令脸色本就因锁龙蛊而铁青,此时双眸如冰,握住长枪的指节被捏的泛白。

  贾公公一辈子没入江湖,却又从头到尾都是彻彻底底的江湖人,可能对贾公公来说,横死荒野是落叶归根,可许不令岂能轻描淡写的就把这当成‘善终’?

  所行之事皆无愧于心,所遇之人皆无愧于情!

  往日受贾公公指点,贾公公又把崔小婉护送至身前,今天设伏是他的事儿,贾公公却担任门神死在了这里,这个还不了的情,显然该背在他身上。

  宁清夜站在身后,瞧见天下无敌一甲子的皇城守护神,就这么如同寻常老人般靠在树下合了眼,眼神也五味杂陈,想要开口说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很快,藏在附近溶洞里的姑娘,在护卫的掩护下走了出来。

  崔小婉听说许不令来了,脸上带着喜意,只是走出几步,双眸中的喜色便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失落。

  性格使然,崔小婉一向把生老病死看做花草的春开秋落,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看的很淡。

  但看得淡,不代表没感觉,就好似最喜欢的一棵桃树,在历尽风雨后开完了最后一次花,哪怕知道这棵树是寿终正寝,天道如此,但以后再也看不到了,心里岂会不失落?

  与崔小婉的默然比起来,跑在最前面的祝满枝,反应显然要大得多。瞧见前几天还在一起钓鱼吹牛的老贾,胸口带着血污靠在树上,祝满枝脸色顿时就白了下,继而慌慌忙忙的跑到跟前:

  “老贾,你……你……”

  在狼卫待过一年时间,祝满枝分得出人的生死,走近之后,话语便噎住,眼圈儿顿时红了,拉着许不令的袖子:“许公子,怎么回事?老贾怎么……”说着说着,眸子里便涌出水雾,脸上满是委屈。

  祝满枝从来重情义,贾公公又曾帮祝家妇孺度过死劫,哪怕刚和贾公公相熟不久,却已经把这个无所不知的老人当成了长辈;前几天还想着等爹爹回来,在贾公公面前给她撑场面的事儿,贾公公忽然就这么走了,心里如何受得了。

  宁清夜犹豫了下,上前拉住满枝,小声道:“是朝廷派的人,许不令中毒了,你……我们先回去吧,让他处理这事儿即可。”

  祝满枝见许不令脸色铁青,和在长安城时毒发一样,也暂且忍下了满心情绪,看了贾公公几眼,才跟着宁清夜转身离开。

  陆红鸾、松玉芙、萧湘儿站在远处,都认识贾公公,眼中五味杂陈,但此时也做不了什么,在护卫的簇拥下,先行回楼船。

  满地狼藉的树林中,很快就只剩下许不令和王府护卫。崔小婉并没有走,她缓步来到跟前,眼神很失落,迟疑了下,才幽声道:

  “皇帝是来杀我的。老贾说想死在风水好的地方,这里一点都不好。”

  言外之意,是不该为她死在这里。

  许不令沉默了良久,终是先压下了心头的百种情绪,沉声道:“贾公公为国尽忠一生,武学造诣、处事德行,皆无愧一代人杰。将贾公公抬回去,送回肃州城厚葬。”

  王府护卫俯首领命,上前用黑布盖住贾公公的身体,恭敬抬着走出了树林。

  崔小婉缓步跟在后面,想了想,少有的叹了一声:“老贾该在桃花谷养老的,是我和老贾说,走到哪里算哪里,让他把我带了出来。如果我不乱跑……”

  许不令提着铁枪走在身侧,平静道:“贾公公是因为贾易才跟着你,他知道宋暨迟早会来杀你,即便留在桃花谷,也是同样的结局。要怪,只能怪宋暨……咳咳——”

  许不令刚说两句话,脸色骤然血红,额头青筋暴起,身形晃荡了下,以铁枪为支撑才站稳。

  锁龙蛊乃世间最霸道的毒物,中者会被寒毒侵蚀四肢百骸、阻塞筋脉气血,运动越激烈毒发越快;许不令方才一番激战,又怕溶洞出事狂奔过来,贾公公身死心绪又起伏颇大,铁打的体魄也有点撑不住了。

  崔小婉连忙扶着许不令的胳膊,把目光转到了许不令的脸上:“你怎么了?你别也死了呀,你死了,我就没地方去了。”

  “……”

  许不令任由崔小婉扶着胳膊,继续前行,只是轻声安慰:“我没事。”

  崔小婉身若细柳,力气本就不大,许不令很沉,需要用力才能把许不令撑住,神情很低落。

  许不令本想再安慰崔小婉几句,可胸腹间翻江倒海,开口说话都难受,便也没有再多说。

  两个人回到河湾,楼船上已经灯火通明,护卫到处巡视,因为河滩上满是血迹,姑娘们都被送回了房间。

  萧绮已经从护卫口中得知了经过,见许不令回来,连忙跑过来,从另一侧扶住许不令的胳膊,关切道:

  “相公,你没受其他伤吧?”

  许不令体内的寒毒已经快要压不住,解药摆在跟前,也没有强撑着的意思。把胳膊架在萧绮的肩膀上,快步走向船楼里。

  萧绮见许不令脸色铁青,心里也一揪一揪的,进入船楼后,开口道:

  “湘儿,湘儿!”

  萧湘儿早已经等候多时,从屋里跑出来,跟着来到睡房。

  崔小婉一直扶着许不令,把许不令扶着在床上躺下,便站在了旁边,颇为关切的看着眉锋紧蹙的许不令。

  萧湘儿正准备抬手解开腰带,发觉崔小婉没有走的意思,动作顿时僵住了,焦急道:

  “小婉,我给他解毒,你……你先出去吧。”

  崔小婉略显不解,不过这时候也没心思追根问底,轻轻“哦。”了一声,便转身走到了屋外,担忧许不令的安危,站在门口等待,并没有回房。

  只是……

  很快,里屋便传来了乱七八糟的声音:

  “姐,你药效强,你先来……”

  “湘儿,你把相公扶着……咦,相公你怎么没反应……”

  “心情不好,能有什么反应……”

  “那怎么解毒……湘儿快想办法……”

  ……

  窃窃私语不断,很快又传来了木板‘咯吱咯吱——’的响声,还有母后奇奇怪怪的哼声。

  崔小婉本来神色低落的靠在房门上等待,有些出神,渐渐又被后面的声响把思绪拉了回来。她眉梢微蹙了下,回头疑惑道:

  “母后,你们在做什么呀?哪有这样解毒的?”

  房间里,传出萧湘儿很压抑的回应:“小婉,你先回去,本宫……唉……我解毒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