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衣冠正伦
她有北地女子的爽朗,但如今已为人妻、为人母,性格自然也增添了几分婉约含蓄,在意识到丈夫是在有意将外间的人事纷扰向她隐瞒的时候,她便也不再故作聪明的去打破砂锅问到底,每天只是安心待在寝居休养生育之后的身体并弄儿为乐,享受着丈夫竭力为其母子所营造的这一份安宁。
陈昌来到寝居之后,与娘子闲话片刻,又凝视了好一会儿正自熟睡的儿子。
如今虽然国事日蹇,但是皇帝一家的起居奉养自然还有所保障,当见到单单围绕着儿子侍奉的乳母、婢女等等便有十几人,口中忍不住感叹道:“是儿生来大富贵,但却未必较之其父更有福气啊!”
他不由得回想到自己的童年,他虽出生在吴中,但却在很小的时候便随父前往岭南。那时候他父亲不过只是广州刺史萧映麾下部将,家世未若以后那么显赫富贵,妻儿所享受的供养自然也谈不上优越,虽然未受饥寒,但也是清贫简朴,故而陈昌也养成了不尚奢华的性格。
他感慨儿子未必比自己更有福气,倒不是彼此间在做比较,而是拿自己与父亲陈霸先相比,越发感觉到自己的无能不堪。当年他父亲区区一介吴下寒士,历经动荡却能扶摇直上,直至创建一番江东霸业。而他虽然继承了父亲的基业,但却非但未能将之发扬光大,如今更是岌岌可危,眼下的富贵显赫转眼便将要成过眼云烟。
李氏听到陈昌这番感慨,自能感受得到丈夫心内的忧怅,并走过来与丈夫并肩站在小儿床榻旁,小声说道:“是儿但能教养得宜,日后自有他的一份际遇造化,夫主无谓为他忧计太多。唯我夫妻既然相守于今,亦应知相赴何往,生则同衾、死则同穴。”
陈昌近来饱受世情的刁难打击,如今好不容易听到一番感人肺腑的表白安慰,一时情绪触动,眼眶霎时间都变得湿润起来。
他举手掸了掸衣袍来掩饰自己的情绪,转而轻咳一声后说道:“外朝尚有一些事情需待处理,皇后且先休息罢!”
说完这话后他便举步行出,缓步行走在这夜幕笼罩的宫苑间,他的心内却是百感交集,只觉得那黑洞洞的夜色下似有众多怀有歹意的目光凝望着他,这感觉让他如芒在背,心情也变得忐忑不安。
外朝自然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需要陈昌处理,他只是不愿在至亲之人面前暴露自己的软弱,他在宫中漫无目的的行走一会儿,然后来到中斋寝殿,着员将尚书右仆射徐陵召入宫中来见。
过了一会儿,徐陵疾行入殿作拜道:“主上夜中召见,未知何事相授?”
陈昌先是叹息一声,旋即便又说道:“国事如此,运势修短已经难为卜问。此番唐皇欲迁我北往,未必还会容我长留人间……”
“主上言重了,主上乃我江东国主,人望所聚,唐皇治事向以宽大,即便、即便……若当真有逼害之意,将致江东人情于何?”
徐陵听到这话后,便连忙垂首颤声作答道。
“人望所聚,虚言而已,嗣位以来、无益家国,江东人情又于我何加?仆射良言慰我,但有的事情确也应当要作更坏打算。”
陈昌自嘲的笑了笑,旋即便又说道:“今召仆射至此,确有一事相授。陈氏享国,世祚虽短,但却仍是祭告天地的江东主人,某虽无德,亦嗣于礼法。今我皇室诞下麟儿,是我门下嫡长,理应为嗣,需速定储位。仆射此夜便为我拟定诏书,来日朝会群臣、册立太子。”
他担心自己一旦离开建康或许就会遭到更残暴的迫害,甚至悄无声息的便被唐人给做掉,所以在眼下事情尚可自主的时候先将儿子册立为名正言顺的南陈太子。
如此一来就算自己遭到加害,他的儿子也会顺理成章成为新的傀儡之主,而后在江东被唐国彻底兼并之后,能以邦主待遇入朝为宾。因其少不更事,加上身上还流淌着陇西李氏的血液,如此就算没有了自己的保护,也能得享富贵安宁。
于是在第二天,南陈朝廷便又在台城中举行了一场册封太子的典礼,而这也是南陈君臣们最后一次在建康宫中举行典礼。
随着这一场礼事结束,陈昌的大舅哥李真便也来到了建康宫,他将亲自负责将妹婿一家包括一些南陈重臣在近日内陆续迁往江北的秦郡安置。
南陈皇后李氏早在出嫁陈昌的时候,其叔父李泰便为其向当时西魏朝廷请封为秦郡公主,并将秦郡作为其食邑返还给南陈,故而秦郡城中还建有秦郡公主府,如今陈昌一家搬往秦郡,正好可以住在这座公主府中,虽然远没有建康宫宏大气派,但也舒适宜居。
无论陈昌心内猜测来日大唐将会如何虐待他,从大唐朝廷的角度而言,只要他能够安居在此,就能够避免遭受江东各种人事变故的纷扰。这对于本就能力驾驭纷繁的世事变迁的陈昌而言,也未尝不是一个好的归宿。
南陈朝廷迁移到江北秦郡,在建康城中并没有造成太大的波澜与影响,甚至许多百姓都觉得城中秩序改善许多。
原本建康城中多有纷乱,像在南梁时期在大桁以南的长干里等地便多有盗匪横行,这一情况一直到了南陈都没有太大的改善。许多所谓的盗匪本身就是权贵家奴与城防悍卒,给建康城的治安造成了极大的扰乱与破坏。
而今权景宣率领唐军入驻建康城后,对于民生秩序并没有造成太大的影响,但是一些不安定的因素则就统统加以扫除。一些过往难以根除的顽疾,随着秦淮河水变红几日,便也都遭到了有效的肃清。
大量的唐军甲兵出现在建康城街头巷尾固然是让人颇感不安,不过眼下大唐与南陈朝廷并没有处于剑拔弩张的敌对状态,唐军入城当然也并不意味着战争。而且这些唐军将士们军纪严明,对于市井坊居少有骚扰,建康城中的民众很快便也有所适应,没有生出什么群体性的激烈抵触。
由此也可见在整个国家行政管理层面,南陈朝廷都是非常不称职的,不只是对外有失掌控,对内也欠缺管理。如果不是在一个特殊的时期,这样的一个政权早就自我崩溃瓦解掉了。
陈昌一众人被逼迁离建康固然是有些落魄,但是跟狼狈南逃的陈蒨一行相比,则又体面得多。
陈蒨在会稽抛弃侯安都,并且釜底抽薪的将许多山阴世族豪强们都给笼络到自己的身边来统率南逃。
但这样的一个团体终归是不怎么牢靠的,大家一时忧惧变数而收拾家当、一起踏上逃亡的路程,然而本身并没有一个周全缜密的计划,只是一种出于应激性的反应,而且陈蒨在他们当中虽然具有一定的号召力,但却欠缺绝对的权威和统治力,随着出逃一段距离之后,队伍人心就变得纷乱起来。
有的人觉得这么多人聚集在一起目标太过显眼,反而不利于摆脱唐军的追踪,所以选择悄悄的脱离队伍,带领家人们转向左近泽野之中躲匿起来,准备等到战乱平息之后再重新入世。
有的人则因为路途太过崎岖艰难而叫苦不迭,由于眼下未入汛期,舟船运力尚难使用,有限的车马也要拉载家当物资,大多数人全凭一双脚赶路。随着越靠近闽中,平原渐少,丘陵渐多,翻山越岭起来自是辛苦得很,各种牢骚抱怨争吵乃至于打斗都渐渐滋生出来。
陈蒨也没有心情停下来仔细整顿部伍,如此匆匆就途的乌合之众再怎么捏合也难以转变成什么精锐之师,眼下只需要保持也尚算浩大的声势,让他能够恃之与南面的地方豪强进行交涉合作,这些人的使命也就完成了。
闽中晋安郡同样也是三吴之外江东一个割据势力盘踞所在,晋安太守陈宝应出身闽中大族,早在侯景之乱爆发之前,其家便掌控了闽中许多乡土势力,在侯景之乱中势力又有所发展,割据之势更加顽固。
同时陈宝应还是留异的女婿,而陈蒨在吴中时为了拉拢其人,直接结为同宗、呼以为弟。此番会稽失守,陈蒨率部南逃,也是希望能够凭着闽中山水和当地这些豪强势力拦截住南下的唐军师旅,从而获得些许喘息之机。
然而陈蒨这么想,陈宝应却并不觉得有接纳这个好哥哥的必要,当陈蒨的使者前往闽中晋安郡通知其部即将到达的时候,陈宝应甚至气得破口大骂道:“侯安都贼性凶顽骄狂,触惹强敌来攻,临川王自命不凡、贸然干涉惹祸于身,此二者自寻死路。我自处闽中,一直置身事外,今竟遭祸水引入,实在可恨!”
口中虽然作此抱怨,但他也不敢真的将陈蒨一行拒之门外,毕竟陈蒨一行人势不弱,若加抗拒难免就会自相残杀起来,不待唐军杀至便会乱作一团。
故而他又着员将那些会稽人众安顿在郡境附近的水栅山寨之间,给他们一个栖身之地并提供些许给养,一旦唐军寇至,这些人自然就是现成的人肉栅栏。至于临川王陈蒨,也只准其人带领少量部曲到晋安来见,大队人马则不许进入。
第1359章 临川授首
“大王万万不可亲赴晋安啊!陈宝应此徒久据其乡、夜郎自大,心怀如何诚是难测,贸然前往恐为所执!”
当听到陈蒨说要亲自前往晋安去面见陈宝应,其麾下诸将全都发声力劝起来。
然而陈蒨却摆手说道:“此徒心机无论再如何诡谲莫测,所计无非利害二字而已。如今唐军师旅已经进据建安,且对晋安屡有进图试探,多得我部与会稽师旅结寨树栅以拒唐军,才使晋安暂未曝于敌之刀兵之下。
日前朝廷为唐军掳出北去,可知唐军侵吞江东之志甚坚,绝不会止步此境之外,唯有联结强援,其境遂可得安。我今往见之,更说以利害,其亦绝对不敢害我。况今势至穷途,哪里还有什么万全无危的处境可以寻觅?”
他们一行已经向南撤离了一个多月的时间,而这段时间里局势也在持续的恶化。唐军在将会稽全境平定之后,大军又继续向南推进,北面的建安等郡县也是次第陷落,没能阻拦住唐军南来的步伐。
跟随陈蒨一起向南而来的会稽士众们也逃散了一部分,但还有许多留了下来,他们没能进入闽中核心区域,只能在山野间结寨暂居,倒是打退了几次唐军斥候的试探进攻,但各种生活物资也在快速的消耗着,如若再得不到足够的补充,怕是就要断粮继而崩溃了。
陈宝应戒备心重,不允许陈蒨率领大部军众进入晋安,陈蒨索性便也不往相见。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和处境的恶劣,他也不得不动念前往晋安与陈宝应深谈一番,让其提供必要的给养来维持此间士众消耗。毕竟此间群众一旦溃散开来,晋安也必将直接暴露在唐军的铁蹄之下。
好在陈宝应也不是一般的短视之人,尽管有些厌恶陈蒨将唐军招引南来,又担心其人入境后再跟自己玩对付侯安都的那一手故而戒备心重,但也不失对于利害大势的判断,所以当陈蒨提出入城相见时,他也痛快的答应下来,并且在城外准备了比较隆重的迎接仪式。
“阿兄入境本当亲迎,无奈郡事繁忙无暇往见。今兄亲至家门,无论作何训责,弟皆拜受,不敢反驳!”
陈宝应身材矮壮敦实,两眼中闪烁着狡黠的光芒,见到陈蒨后便一脸热情的迎上前去垂首作揖,摆出一副认打认罚的恭敬姿态。
陈蒨见到其人如此模样,心中对其纵然还有些许怨气,这会儿也不便发作,只是叹息道:“我今不请而至,算是登门叨扰的恶客。唯受强大敌势所逼,身不由己,退避至此,盼望能够联结江东豪义抗拒强敌、存续家国。”
“弟不过方隅乡士,所计也不过乡事的得失,并无兄如此雄壮大志,但心中也明白覆巢之下无有完卵,国之将覆、家又何存?为了守卫乡土安全,亦必与兄竭诚联合、共抗强敌。兄有何计但言无妨,只要在我能力之内,我必义不容辞!”
陈宝应闻言后便也正色说道,他固然不像陈蒨一样心怀整个江东,但是讲到对家族累世所盘踞的晋安郡,同样也是割舍不下,希望能够传为永世基业,不希望被唐军的到来打断传承。
陈宝应这一番表态也让陈蒨略感欣慰,旋即便提出希望陈宝应能够增加对其部的补给供应,让他们能够继续抗击唐军。
这段时间以来,陈蒨所带来的这些士众们在抗拒唐军的过程中倒也体现出了自身一定的价值,故而陈宝应在略作沉吟后,当即便爽快表示可以拨付给其两万石粮草,后续如果需要还可以继续拨给。
双方各取所需,这一番交流也是相谈甚欢,陈宝应不只提供给陈蒨足够的给养,并且还派遣自己的儿子陈扞秦率领一部晋安精兵听从陈蒨号令,一并前往抗拒唐军的入侵。而陈蒨也投桃报李,将自家妻儿托于陈宝应,也算是彼此交换人质。
巨大的外部压力能够暂时压制住内部的矛盾,让人放弃彼此猜忌而精诚合作。可是一旦压力持续增加,哪怕彼此间再怎么亲密合作也难以挽回颓势的时候,那么原本被压制的心思又会再次滋生出来,甚至于爆发的更加猛烈。
闽中多山地丘陵的地形的确是给唐军的攻势造成了一定的阻挠,但也谈不上是什么不可逾越的绝险之地。毕竟就连身处山河表里的太原盆地当中的晋阳都被唐军所攻克,闽中的军事实力显然是远远比不上当年的北齐。
在初期准备不够充分的攻势略受小挫之后,唐军前部师旅便暂且退回建安郡中稍作休养,等待后路大军的到来而后再继续向南面进行推进。
这次可就不再是像之前那般试探虚实,而是实实在在的发起强攻、全力推进。而当唐军展现出真正的实力之后,自然不是那些会稽士众们仓促结成的营寨可以拦截的,很快这些据点便被逐一拔除。
与此同时,唐军也吸取了之前受阻于钱塘江北岸的教训,这一次选择水陆同步推进,当陆上师旅南来的同时,舟师水军也在徐度、羊鹍等出身南朝的将领率领下自会稽出海南来,并且成功的在晋安附近登陆。
陈宝应得知这一情况后,心中自是大感震惊,当即便亲率部伍奔赴海边设栅抗阻唐军。而正当晋安军众忙于应对唐军水陆两方面的进攻时,其境内也难免人心浮动。
会稽人虞寄早年因侯景之乱而流落闽中,屡为陈宝应所留而不得归乡,又不愿为陈宝应所用,于是便隐居晋安东山,直至唐军南来、会稽沦陷,虞寄才接受陈宝应所邀为其府佐、协助其处理郡务。
陈宝应东往海滨去迎击唐军,其子陈扞秦又追从陈蒨在闽中山野拒敌,虞寄便临危受命的留守晋安城中。
这一天忽然有人持拜帖入府求见,虞寄见到拜帖落款竟是其留在乡里的侄子虞世基,忙不迭着员将人引入府中相见。
虞世基年未弱冠,倒是已经颇有沉静之气,只是在入堂见到叔父虞寄之后,还是忍不住面色动容、哭拜于地道:“祸难临头、险些以为将与叔父永别……”
虞寄连忙起身搀扶起侄子,旋即便疾声问道:“前闻乡土沦陷,却迟迟不闻家人消息,心甚牵挂,不意播郎竟能入此来见。你今至此,阿奴何在?莫不是已经遭了兵灾……”
虞寄体弱多病、没有儿子,流落闽中后更是常怀忧患、深以无子为憾。其兄虞荔门中则有二子,分别是眼前的虞世基以及少子虞世南,因知虞寄深憾无嗣,虞荔便将第二子虞世南过继给了虞寄。
只不过虞寄流落于此多年,未及归乡相见便惊闻乡土遭难,此时又只见到虞世基一人却不见自己的嗣子虞世南,心中自是惊慌不已。
“阿叔放心吧,阿弟他眼下无恙,仍留会稽。”
虞世基先是安慰虞寄一声,旋即便又悲声道:“阿父辞世之后,儿携阿弟居乡守庐,除服之后便往亭林受业亭林先生门下。日前乡土暴动,临川王竟鼓动境内强族洗劫乡里,我家亦不能免。
幸诸恶徒惮于亭林先生贤名而未敢造次,儿与阿弟才得免于祸难。王师过江,安抚境内,亭林先生亦受征辟,儿因从事军中,此番王师于晋安登陆,儿随师旅入境,因闻阿叔竟为陈氏所用,故而来访……”
“且慢!你、你是说你今受遣于唐军?顾亭林他竟也投唐?”
虞寄听到侄子这一番话,顿时惊愕的瞪大双眼,待到反应过来后忙不迭抬手示意虞世基先住口,自己匆匆行出堂外摆手将廊外的侍者驱远,而后才又再返回来瞪眼望着虞世基说道:“事中曲折,你详细道来!”
虞世基闻言后连忙点头应是,旋即便将过去一段时间的经历详细的讲述一番。
会稽虞氏乃是世居余姚的名族,本身也是族支众多,虞荔、虞寄兄弟并有贤名,但族势却并不兴旺。虞寄被乱兵裹挟流落闽中,虞荔在几年前也病故,仅仅只剩下虞世基、虞世南兄弟两并居乡中。
吴郡顾野王寓居余姚亭林,故而虞世基携弟拜于其人门下治学。之前侯安都在会稽大索壮丁,虞世基也因受庇于顾野王而得免事外,只是陈蒨鼓动会稽士流出逃的时候,他一家资业尽遭强徒所夺,自然让虞世基大为不忿。
适逢徐度向唐军主将史宁举荐顾野王,称其乃是吴中贤达,虞世基便也干脆随同顾野王一起投靠了唐军,于是便又有了入此来见叔父虞寄。
“阿叔,方今天下大势明朗,天厌陈氏,四海趋统,凡所存意抗拒之人必难成事。临川王凡所作为,又岂有益于江东、能兴家国之兆?无非贪权适乱、劣性难除罢了!阿叔你若仍然致意从贼,即便不考虑给家声带来的损害,我也担心阿叔恐怕要没于此祸之中啊!”
虞世基望着自家叔父,语重心长的说道:“或谓乡士求全求生,但凡所有言唐军残暴不仁者,谁曾亲历?无非人云亦云、以讹传讹罢了,儿今从事虽短,但所见唐军令行禁止、动静有度,绝无虐民逞威之举,反而布划乡里、均田于民。临川妄以区区劫余乌合之徒便存反复之想,其若归赴吴中,甚至不需唐军攻伐,受田乡徒便将群起攻之!”
“只不过,陈将军遇我甚厚、郡事相托……”
虞寄听到侄子的劝说声,忍不住皱眉说道。
“义有大小,节有长短,当中分别,阿叔岂会不知?儿今入此,亦存死志,阿叔若不纳我言,斩我献贼,我亦无怨言。然此既无益于事、亦无益于身,徒留恶名使人间长笑。但阿叔如果慷慨归义、参铸金瓯,这审时度势的明智之举亦必史籍有传!”
虞世基见叔父还有些迟疑不决,便又连忙沉声说道:“儿今入此,实非必须。王师势大,破贼不难。唯我因念阿叔身陷贼中,所以冒险至此来说,还请阿叔早做决断啊!”
“儿辈果敢,兴家有望,倒是我一叶障目、执迷自误了。”
虞寄听到这里后,先是一脸欣慰的感叹一声,旋即便又沉吟道:“我今处此位,若无以献而仓促归义,实在不足以彰显诚意。若将临川王执以献于王师,亦可使江东兵祸早定、生民速安!”
虞世基本来此行只想劝说叔父虞寄早日降唐,不要身陷贼中、难以自拔,听到虞寄这么说,一时间自然也是大为意动,连忙点头说道:“此事若成自然再好不过,只是阿叔又有何计?”
“观临川王之所行事,直将国计为其私计,任意妄为、肆无忌惮,凡与相谋者最终莫不为其所负。如今陈将军收容其于境内,想必其人亦不失图谋晋安之念。今我告陈将军业已离城抗敌,愿为内应迎其入主晋安,若其入彀便且劫之以投王师!此计亦只谋小人、不害君子,若其赴此,自然死有余辜!”
虞寄又沉声说道,虞世基闻言后便也连连点头称可,于是叔侄两个便连忙开始执行此计,希望能够赶在唐军攻进晋安之前尽快谋求更多功劳。
很快虞寄的书信便送到了晋安山野前线的陈蒨手中,连番的挫败已经让陈蒨对自己的判断力有所怀疑,所以在拿到这一封书信之后便与心腹们商讨起来。
“此事实在不可,陈宝应与我为盟共抗敌军,未有失信背盟之举,今若贸然夺其基业,是自乱阵脚,无益抗敌大计!况其一族乃闽中累世土豪,人事经营深刻,岂虞寄区区一客卿能为料定!”
等到陈蒨将此事道出,钱道戢便直接摇头否定道。
然而一旁的韩子高却有不同的看法:“当下情势危急,瞬息万变,时机显现稍纵即逝,尤需随机应变,绝对不可固执不变。陈宝应不过方隅豪强、素无大计,虽据乡势但却未知善用。
大王今往拥之,若能恃以破敌,则光复有望,事定之后自然归还其业、更加恩赏,绝不会恋守一隅。而若拥此仍然难以破敌,则俱没此难,闽中归唐,又何必计较之前属谁?”
听完韩子高的讲述之后,陈蒨便也点头说道:“子高所言深合我心,迟恐生变,宜速行事。”
于是接下来在与唐军交战时,陈蒨便诈作为流矢所伤,徐徐引部向后稍撤,而后便率领韩子高等心腹直赴后方的晋安城。在入城之前,他也存了一点小心,并没有将所有部伍都带入城中,而是留下几百人于外作为策应。
此时的晋安城中,虞寄叔侄也暗中聚集了一批卒员准备稍后擒拿陈蒨。
待到陈蒨入城之后,虞寄便先将之引回陈宝应为其在城中准备的府邸中,约定明早集结城中陈氏一众族属们前来探望,趁机一举将城中陈宝应族属心腹一并擒拿下来。
然而当夜虞寄便安排卒员攻打陈蒨这座府邸,因这宅院乃是郡府提供,因此虞寄对此布局也是非常熟悉,亲率甲卒直扑内宅后厢的主人卧室。然而当其杀入之后,却只见陈蒨的妻儿家眷,却不见陈蒨本身的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