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荆柯守
竟真有人这样胆大妄为?
这人还是蜀王府的人?
不是什么无知的小民?
马顺德突然打心底泛上一股寒意,竟自打了个寒颤,对这贼话,本下意识不信,可一听是蜀王的人,顿时信了几分。
蜀王可是跟齐王一起在京城角力多年的亲王,曾经也是皇上很信任的儿子,在皇宫里也有一些势力。
若是蜀王知道当年太子之变的一些隐情,或事后查到了什么,这也不是不可能。
别人或不可能办到这一点,但蜀齐二王根基深,不是外人能比,还真有可能办到这一点。
马顺德本不信这无稽之谈,什么以龙继龙,取心炼丹延寿,这不是扯淡么?
这世上真有这样的事?
太子跟太孙的命就真的能拿来炼丹?
这听着怎么那么像反贼造反时起哄说的那些胡言乱语啊!
但事关蜀王府的管事说出来的话,马顺德是真有些迟疑。
他一屁股坐回到椅子上,脑袋里飞快闪过许多念头,许多蛛丝马迹浮上心去。
皇帝的专炼丹的机构玉作馆(殿),与尹观派等派的密切联系,以及当了督公才知道的秘密——单是去年冬天十二月有三次,今年一月有一次,先后运入四千余斤炭、器皿、灵药、黄金等。
以及为了应对皇上的身体恶化,读过历年皇上的身体记载,恰二十年前有过大恙,当日读起,只有“幸皇天庇佑,渐渐康复”这念,可这时一想,顿时就完全不一样了。
“难道,太子的死真是这样?以龙才可继龙,皇上立太孙,就是为了取心炼丹?”
“杀子杀孙取心,竟然真的能让人长生?”
“这事,竟是真的?”
等到马顺德意识到自己神色呆怔,脸色苍白,身体微微颤抖时,立刻反应了过来,毕竟宫中历练的人,当下颤声说着:“这……这……如此大逆,悖逆不道竟至如此,毁谤皇上至极矣!”
“君辱臣死,君辱臣死!”
“来人啊,快,快,随咱家,把这些贼子,全部抓起来正法。”
这话连连说着,把自己的惊惧和联想,全部掩饰在对这等“泼天大逆”的意外和震怒之中了。
这事必须要尽快处理!
脑海中的念头,被马顺德狠狠地压了下去,这样大逆不道的话,这样大逆不道的猜测,不敢也不能再想下去了。
这等事,别说是与人议论,就是想,都让他有一种命不久矣之感。
他觉得自己似乎是被陷落到了一个巨大的蛛网中,稍不留神,就要死无葬身之地!
想到这里,马顺德立刻命令:“立刻抓起来,全酒楼的人要全部抓起来,一个不留,快去!”
他腾地起身,焦躁走了几步,又喝止住要出去的番档,再次吩咐:“你持我的令牌,去调缇骑三百,快去!”
又喝令别人:“府内在的人,全部跟我出去!出大案了!”
“是!”
随着马顺德的命令,除了三百缇骑需要外调,哪怕天下着雨,整个府邸都直接动员起来。
马顺德才换了衣服,仰视着黑沉沉的天穹,小雨在下,却毫不犹豫,厉声吩咐:“给我备蓑衣、备马!”
无需继续说话,三十骑已经开始云集,雨中的琉璃灯已经点亮,就挂在马头,几个番子已经拉过马了,马顺德穿上了蓑衣,不再说话,翻身上骑,就穿门直出府邸。
雨这时哗啦啦下,不大不小,就是中雨的大小。
已经是宵禁,这宵禁是禁止坊之间流通,坊内还可随意买卖,可老京城人,谁不知道这个胡同是皇城司的据点?
昏暗下来的街道,仿佛有一只巨兽盘踞在暗中,让人只扫一眼,就浑身打颤,生出一股想要远离的畏惧。
特别是夜中,附近的街道,都没有几个路人,除了偶然有提着一盏红灯,巡街的更夫筛锣声不紧不慢地响着,一片冷清。
“快,快!”
直到出了这一条街,街道上才陆续有了路人,看到皇城司的几十骑疯了一样纵马疾驰,马蹄急促,纷纷慌乱躲避。
一个举人喝了点酒,差点躲闪不及,要是平时,哪怕是皇城司的人,也要争论几句,现在却紧闭着嘴,只按着狂跳心脏,看着远去的几十骑,一路疾往家而去。
“能让皇城司在这时疾驰,怕必有大变呀!”
“万万碰不得,争不得!”
第1230章 流言
“快走,快回家!”
本来坊内还有点人在街上,一看这仗势,哪怕才喊了大排档的食客,都一丢钱,拔腿就跑。
这半年来京城内不是很太平,陆续出了不少事,百姓早就不是前些年的心态了。
那时无论京城之外是不是有匪徒或妖怪出现,但在京城中,没有任何一个匪徒或妖怪敢来嚣张闹事。
甚至于,妖物都入不了京。
这种泰然淡定,是来自于长期的安定生活给百姓带来的强大信心。
但现在却不成了。
这半年多,京城可是发生了多起妖物作祟的事。
最初发生时,没有几个人敢相信,可随着各种怪异的事越来越多,现在敢在晚上尤其雨夜出行的人,是越来越少了。
多半都是身强体壮,或不信邪的人。
但这些人哪怕不怕妖物,对皇城司却畏惧得很。
几十缇骑奔驰而过,立刻经过之地就鸟兽散,路人匆匆回家,很有一种清场的效果,整个街道寂静下来。
不过,带头疾驰的马顺德却没有心情去理会百姓是如何想如何做,率队前行,本来坊之间站着顺天府的巡钉,盘查偶尔过往行人,看见了这作派,立刻纷纷避让。
缇骑冒雨疾驰,很快就抵达了出事酒楼门口。
才翻身下马,就有个番子疾奔了过来,对着马顺德单膝跪倒:“见过督公!”
“都抓了吗?”马顺德一抹脸上的雨水,第一句话就这样问。
只要都抓了,情况就还在控制中。
那番子忙回道:“回督公,都抓了,可是……”
“可是什么?”马顺德厉声问着。
“可是,咱们的人到时,在场的人都逃了大半,只剩店主和伙计了。”
“混帐!”马顺德暴怒,对着就是一鞭,只听啪一声,自脸到胸一道红痕,这番子疼的一颤,却直挺挺跪着,连话都不敢说。
“都逃了,当时还没有夜禁,怕是消息已经泄露出去了,这还叫都抓了?这不是什么都没抓到吗?”
听这回答,马顺德的鼻子都差点被这番子给气歪了。
“立刻关闭城门,封锁夜街!”马顺德怒吼:“查,查个山穷水尽!查个水落石出!”
“若再让人跑了,再查不出!你们脖子上的玩意儿就都别要了!跟着咱一起去躺乱坟岗吧!”
被马顺德怒吼吓住了的番子,立刻磕头应声:“是,小人这就是办!”
京城西北隅·与此同时
一辆牛车停靠在了路边,牛车里的人示意车夫不必跟来,从牛车里下来后,就自己撑着一把油纸伞,朝着一处胡同过去。
胡同不小,但似只有十几户住在这里。
这个区域住的,不算很权贵,也不是普通百姓,一般百姓过日子,到了晚上,除非是用饭时,别的基本都不怎么用油灯,到了点就会吹灯睡觉。
而这些宅门后面,隐隐都有灯光,有的甚至有丝竹之声,看起来是宴客,伴随着这个男人的脚步声,在胡同里回荡着。
走到了小胡同的最里面,同样有灯光从门缝里传出来。
“啪啪啪!”
举着油纸伞的男子,走上前,轻轻叩打门扉,里面隐隐传出来的动静就是一顿,随后就有脚步声由远及近,到了门口内侧,一道声音问:“谁?”
“老杨,是我,梁余荫。”门外的男子沉声回话。
里面的人没吭声,但片刻,紧闭着的木门从里面被人打开。
一个看起来带着书卷气的男子迎了出来,抬头看到了伞下的人后,四目相对,一时皆是无言。
想当日,皆是衣冠,相互作揖,堂呼阶诺,好不快活,现在,却一天一地了。
尴尬的沉默没有多少时间,打破这种氛围的人出现了。
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走到迎出来的那男子的身侧。
梁余荫微微诧异,这少年,之前可不曾见过,看年纪,难道是老杨的子侄?但他没听说过老杨有这么大的子侄。
见他神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迎出来的男子开口说:“这是我的远房侄子。”
又说:“有雨,先进来吧。”
待梁余荫走进来,才发现,里面有女人在忙碌,打开着屋门,厅内灯火通明,大包小包都已堆在地面上。
这是要走么?
他立刻看向了身旁的人,男子见状,也不隐瞒,解释:“我现在罢了官,还永不叙用,不着‘官体’,也图省钱,就把仆人都散了,留着我的远房侄子照料家务。”
顿了下,继续说:“我们这是打算归乡了。”
住在这片区域的官员,基本也都是没太多积蓄的,有仆人也不会太多,如今罢官了,自然是养不起闲人了。
二人站在屋檐下,梁余荫也收起了伞,看着身侧的杨敏,心情很是复杂。
他想说的话,都不知该怎么说,尤其看到了杨敏到这样落魄的地步,不得不离开京城回归故里,心里就更难受了。
“你不恨我吗?”良久,梁余荫开口问着。
他在来这里之前,有过很多猜测。
或是猜测杨敏一见到自己的面,就朝着他啐上一口,或直接打一拳。
又或是自己连大门都进不去,杨敏直接不见他,让他吃闭门羹。
这些猜测,他都在脑海中反复想过,但他唯独没想到杨敏竟是这样平静。